咬咬牙買了最貴的一個果籃, 我一邊拖着董子瑜的手走進醫院，一邊細細叮囑：“一會見到同學一定要先鞠個躬，然後誠誠懇懇地道歉, 知道嗎？該說什麼都記得了吧？”董子瑜今年五歲, 上幼兒園大班, 調皮搗蛋得無以復加, 實在讓人頭疼。
董子瑜小朋友不耐煩地說：“知道啦, 老媽，你都說過幾百次了。”
“我不嘮叨行嗎，就知道給我惹禍, 你知道要賠的醫藥費，再加上這個果籃, 花了我多少錢嗎？我一個女人帶着孩子, 起早貪黑地賣衣服, 我賺點錢容易嗎我！”我開始顯露祥林嫂的本質。
董子瑜小朋友突然跑到我面前站定，撲閃着霧濛濛的大眼睛受盡委屈般地看着我：“媽媽, 對不起，我不應該和同學打架。”這是他的一貫伎倆，只要一發現我有生氣的苗頭，立馬扮可憐。
看到這雙跟董飛揚一模一樣的眼睛，我馬上就心軟了：“好了好了, 知道錯了就好, 以後記得不要再闖禍了。”
董子瑜委委屈屈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說：“是他們先罵我的。”
“那也不能打人啊！他們罵你什麼了？”
“他們罵我是沒有爸爸的野種, 媽媽, 我真的沒有爸爸嗎？”
我蹲下來，認真地看着董子瑜, 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董子瑜，你有爸爸，而且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是爲了救一個小朋友的生命才離開我們，到天上去的，他所做的事情，值得所有人的尊重。董子瑜，你的爸爸是一個英雄，記住了嗎？”
董子瑜無比神往地擡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的爸爸是一個英雄？”
“對！沒錯！”我肯定地回答。
“那他長得帥不帥呀？”
“當然，像董子瑜一樣帥。”
“像奧特曼一樣帥嗎？他也能打贏怪獸嗎？”
“嗯，可以。”
“那爸爸什麼時候才救完小朋友從天上回來呀？”
天，你饒了我吧，我擦擦額上的冷汗：“等奧特曼打完所有的怪獸，世界和平，董子瑜也變得很厲害很厲害，跟爸爸一樣厲害的時候，爸爸就回來了。”
“哦！”董子瑜莊重地點點頭。
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幾年未見，她幾乎沒有什麼大變化，依舊優雅、美麗，似乎比原來豐腴了些，一手叉腰，一手輕輕地扶住小腹，仔細看看，才發現小腹微微凸起，難怪笑得一臉幸福。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個英俊的男人手提藥袋匆匆而來，登時心跳停頓了那麼幾秒，突然想起我曾經的那個孩子，心痛不已。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哦，沒事，快走吧！”我低下頭拉着董子瑜匆匆走向另一邊，整整四年多了，本以爲再見面也不會再有什麼感覺，沒想到還是會被他們的幸福刺激得幾近窒息。
從醫院回來我胡亂做了點飯打發董子瑜吃了，匆匆帶着他回到檔口開門做生意，這個時間有人吃完飯出來閒逛，也有下班晚的現在纔到家，順路也會進來看看，所以還算是比較熱鬧的。
剛剛賣了兩件外套，我低頭整理翻亂了的衣服，聽得有人進來，也顧不上擡頭：“隨便看看。”
“生意不錯啊！”
“東哥來啦？快進來坐。”我趕緊把衣服挪開，騰出一張凳子給他，劉正東是我的房東，當初我身無長物地回到A市，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年輕女人還帶着個孩子，也找不到一份正兒八經朝九晚五的工作，要不是在他的幫助下開了這家服裝店，恐怕有朝一日會淪落到流落街頭呢！平時對我們母子倆也是諸多關照，我生意忙起來的時候甚至還幫我去開過董子瑜的家長會。
“上次聽你說董子瑜上小學還差點錢？準備得怎麼樣了？”
董子瑜眼看就要上小學了，如果是按地段分派，我們會被分派到的學校師資不好，學習風氣也差，像他這種本來就調皮搗蛋的男孩，到了這樣的學校哪裡還能學得好去？所以我想花點贊助費把他送進一家好點的小學，託關係打點這方面劉正東說他可以幫忙，不過這四萬塊錢的贊助費可不能再靠人家了，話說當初開店借他的錢也是剛剛纔還清沒多久的。
“這段時間倒是存了一點，再湊湊兩萬是沒問題，剩下的還是得再想辦法。”
“是這樣的，我一朋友，廠子裡壓了一批貨急着出手，款式是舊了點，不過質量都是可以的，價格也低，要不你去看看賣不賣得動，能賣的話那你這贊助費也不用愁了。”
“那好啊，明天就去看看吧。”
“行，明天我沒事，帶你過去吧。”
正說着，跑得滿臉通紅的董子瑜走了進來，一邊撩起衣服擦汗一邊說：“東哥你來啦？”說完抓起桌上的水瓶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臭小子，說了多少次了，叫叔叔。”劉正東拍着他的頭說。
“我媽媽說了，還沒結婚的就得叫哥哥。”
“你媽喊我東哥你也喊我東哥，這不亂了輩分嘛！”
我看了一眼董子瑜，說：“董子瑜，叫叔叔。”
“哦！”董子瑜不情不願地喊了聲：“東叔叔。”
“董子瑜，我明天晚上來不了，那件東西你明天記得給你爸，哦不，記得給超人啊！”經常跟董子瑜一起瘋玩的小胖被他媽扯着耳朵從門口經過，還不忘朝裡面喊了一嗓子。超人叔叔倒是經常從這些小屁孩的口中聽到，大約是某個經常跟他們一起玩的年輕人，據說很厲害，但是剛纔他說什麼“你爸”？
我嚴肅地看着董子瑜：“剛纔小胖說什麼來着？”
“哦，他說他明晚沒空出來玩，讓我幫他帶樣東西給超人叔叔。”董子瑜不在意地說，順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類似於汽車模型的小玩意。
“不對，他一開始說讓你帶給誰？”
董子瑜低下頭扭捏了一會，小聲地說：“上次隔壁街的王剛他們欺負我，笑話我沒有爸爸，剛好超人叔叔來了，我就拉着他說這就是我的爸爸，把王剛他們都唬走了。後來超人叔叔問我是不是很想要一個爸爸，我說是的，他就說我以後都可以叫他爸爸，不過不可以讓媽媽知道。”說到最後，聲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一樣。
我心中氣惱，又覺得心酸，這孩子，真是想要爸爸想瘋了。認真地對他說：“超人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你這樣喊他爸爸是不對的，以後不要喊了，知道了嗎？”
董子瑜不服氣地嘟着嘴：“可是超人叔叔很好的，上次還幫我去開家長會呢，幼兒園的老師同學都說我爸爸好帥哦！”
“什麼？”我瞪着劉正東：“家長會不是你去開的嗎？”
劉正東抓抓腦袋：“臭小子，出賣我，不是說好了不讓你媽知道的嗎？”
“你，你們！”我重重地把手裡的衣服扔到地上，“你們是不是要氣死我。”話剛說完眼淚就下來了，劈頭蓋臉就嚷起來：“劉正東你有沒有腦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少人販子拐孩子去賣的，你居然讓一個陌生人去董子瑜的幼兒園，什麼時候他被人拐走了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你不要着急啊，我不是看董子瑜挺喜歡他的嘛，你不知道這小子還嫌我長得不夠好看不願意讓我去呢！”
“他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麼啊，你就由着他這麼胡鬧？還串通起來瞞着我，真是被你們氣死了。董子瑜我告訴你，以後不許再見那個什麼鬼超人叔叔，聽到沒有！明天我還得去你們幼兒園跟老師說一聲，不然真的哪天被人把你接走去賣了都不知道。”
劉正東和董子瑜互相看了一眼，劉正東說：“好啦，是我不好，不過你放心，他真的不是壞人。”
“你怎麼知道，你們很熟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壞人都在額頭上鑿了字嗎？被人一眼看穿還做什麼壞事。總之以後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我再也沒有心思做生意，匆匆收拾了東西便關門回家了。回去之後先伺候董子瑜洗澡上牀，自己又洗澡洗衣服，收拾完之後發現小傢伙已經抱着把木頭小劍睡着了，嘆了口氣，輕輕幫他拿開，蓋好了被子。看着他清秀的小臉，心中不覺陣陣後怕，我怎麼這麼粗心，竟然又一個人處心積慮接近了他這麼久都不知道，如果董子瑜真的出了什麼事，叫我如何自處？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喜滋滋地帶回這柄木劍，吃飯洗澡睡覺都不離手，問他哪裡來的，他驕傲地說是超人叔叔送的，這麼多小朋友，就只送給了他一個人。這個所謂的超人叔叔，到底是什麼居心呢？
我低頭摩挲着這柄木劍，雕刻得非常精緻，劍柄上甚至還有繁複的花紋，每一處都用砂紙打磨得十分光滑，可見那人是真的用了心的。再看看牀上熟睡的小人兒，他一天天長大，我越來越覺得在教育上力不從心，我不會做男孩子喜歡的玩具，不會玩男孩子喜歡的遊戲，沒辦法言傳身教告訴他怎樣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也許，他真的需要一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