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昌耿與劉道一回到長沙的時候,一連幾天的秋風帶來了森森寒意,華興會一面派人去上海催買槍支,一面在會內進行部署,幾天來,並沒有查出會員中有嫌疑者。
今年的長沙城頗不平靜,自入秋以來,湘江之水連日滾滾着,咆哮着,狂風也在山野的那邊恕吼,發出森然的叫喊。
巡撫衙內,陸元錠雙手叉腰,虎視耽耽地站立着,兩隻眼睛睜得如牛眼那麼大,噴射出兩道噬人的兇光,惡狠狠地罵道:“你們都是些飯桶!”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警股長羅不澤等人。
羅不澤低垂着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地面,他深深地感到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如此的糟糕。
十個人一字兒排開,全都摒住呼吸,連大氣都未敢哼一聲。
陸元錠在他們面前來回走動,氣呼呼地如一頭髮瘋的牛,黑色皮鞋在地上發出咚咚地響聲。
羅不澤擡起頭,嘴脣啓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你們的眼睛是派什麼用場的。”陸元錠惡狠狠地罵道,“你們的眼睛只會觀看女人的大腿!連槍支和石頭也分不清!”
羅不澤等人睜大眼睛盯着攤地上的閃閃發亮的石頭,惶恐地眨巴着眼睛,他們沒想到幾日的奔波,卻換來了幾十塊石頭。
陸元錠臉上的肌肉抖動,青筋鼓突着,兩腮一起一伏地罵道:“石頭還用得着你們去奔波那麼遠,連馬匹也弄得精疲力盡。”
“大人。”羅不澤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陸元錠望了眼羅不澤:“什麼事?”
“這消息準確嗎?”羅不澤問道。
陸元錠沉思一會兒說道:“這個也值得懷疑嗎?”
“大人,在下不是懷疑,而是我們未出絲毫差錯,怎麼搞錯了?”
“這應該問我們,粗心大意!”陸元錠的口氣平緩了許多,這是他第一次對羅不澤發火。
羅不澤是陸元錠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一般情況下是很少派遣羅不澤出馬的,除非是非常之艱鉅的任務。
陸元錠沉思不語,他回想起這個意外的消息曾使他確確實實地得意了一番。
幾天前,陸元錠正在後園練劍,劍峰呼呼作響,那一抹殘餘的夕陽把金光全都鋪散在大地上,陸元錠的後園被一片金光籠罩,劍光閃閃,劍峰所指,園內的枝葉已灑落一地。
一路舞罷,他望着正紛紛落下的枝葉,得意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說:“本巡撫的內家功力近日來已大有長進!”說罷面對金光的西邊天上微笑不已。
少頃,陸元錠站成立正之姿,長呼一口氣,運動內力準備再練,手中的劍高高地揚起,青鋒凜凜,寒意襲人,這是一般練劍者的預備式,在民間民叫作“打起手”。
預備式完畢,陸元錠吸一口長氣,發一聲喊,“嚯”的一聲,劍隨聲發勁力雄渾,力大千鈞,瀟灑地向前刺出一劍。
“當”的一聲響,劍鋒偏向一邊,一件暗器穿空而過,射在一棵樹上。
陸元錠吃了一驚,收入劍四處觀望。
四周寂靜,無一點聲響。
“什麼人?”陸元錠厲聲問道。
無人應聲,只有輕風在搖動樹枝。
“當”的一聲,一件與剛纔相同的暗器射在同一棵樹上,位置比剛纔稍高了三分。
這一次陸元錠看清楚了,暗器是從牆外射進來的。
陸元錠怒目圓睜,長劍一揮,一朵劍花在頭頂一閃,迅速向下一掠,劍鋒入地,一團泥巴向牆外射去。
就在這時,從牆外飛進一個人來,手一伸,接住陸元錠打出的泥巴,在陸元錠面前站定。
陸元錠只覺眼前一晃,尚未看清來者何人,只見對方雙手在胸前一抱,朗聲說道:
“在下參見大人!”
此時天色已漸漸地暗下來了,後園沒有華燈,光線暗淡,陸元錠稍一鎮定目光灼灼地望着來人道:“你是何人?爲何戲弄本撫?”
那人稍退一步,惶恐地說道:“在下哪敢戲弄大人,況且那根本就不是暗器。”來人說完用手指釘在樹上的暗器。
“不是暗器,又是何物?”
“對大人說是一件令人振奮的消息!”
“喔?”陸元錠略微一怔,伸長脖子仔細地一瞧,“看清了,原來是杜少俠,消息是梨園兄探知的?”
“這消息相當緊急,梨園先生命在下送來!”
“怎不從前門通報,反走後園,差點嚇我一大跳了。”陸元錠說罷哈哈一笑。
“長沙城內,誰能嚇得起大人,況且從前門通報得費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已夕陽西下,衙門早已關閉,在下素知大人早晚練劍,來後園必有所遇,也比較省事!”
“你這小精靈,到也想得周到!”
“若是平常之事,在下也不敢冒昧驚擾大人練劍的,今實不得已而爲之,望大人寬容!”
“說哪裡話來,梨園兄與本撫過從甚密,許少俠乃梨園兄手下得力高手,本撫視之若部下,既是爲本撫辦事,本撫酬謝還來不及哩!”
“煩許少俠把投送之物取來與本撫觀瞧!”陸元錠說道。
杜可徵腳尖一踮,只一閃已到樹旁,伸手一摘,將兩個紙團夾在指頭中間,動作之快捷已到驚人地步,陸元錠透過暗淡的光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陸元錠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兩個紙團,每個紙團上都穿着一個三寸長的鐵釘,看顏色鐵釘入木至少二寸,杜可徵取時若摘葉拈花,功力也非尋常,當下與杜可徵回屋裡燈下細細觀看,只見第一個紙團上寫着一行字:
“今晨本會遣槍支馬匹南下醴陵!”
魯珊
陸元錠急不可待地打開第二個紙團,只見上面寫着:
“華興會與天地會同流合污,意在‘反清滅洋’,今遣槍枝南下,大人可遣兵追繳!”
梨園先生
陸元錠看罷,低頭沉思着,他對於魯珊這個名字似乎聽說過,但不知他到底是何許人也,於是擡起頭問杜可徵道:
“魯珊乃是何人?”
“稟大人,聽王爺說過,魯珊乃長沙城裡一位紳士之子,讀了一肚子書,幾次應試而未能登榜,因而對仕途心灰意冷,不久前加入華興會,他父親有時也至梨園府上來。”
“既然加入華興會,又爲官府辦事,是何用意?”
“藉機以作爲進身的臺階而已!”
“有見識,魯珊真有見識,只要本撫剿滅江南天地會,必當向朝廷保舉量才錄用!”
“有機會本撫將要見一見魯珊了!”陸元錠說道。
“難得大人如此禮賢下士,長沙城將水火無侵,湘省自當平安無虞的了!”
“杜少俠過獎了,自本撫至長沙多虧梨園兄相助,纔算平安無事,其問杜少俠也爲本撫作過不少的益事,因目前本撫勤於政事,以至天地會組織日見猖獗,杜少俠乃江湖中人,對江湖之事瞭解頗深,今後爲本撫剷除這些江湖遊民而努力,本撫將不會虧待少俠的!”
“剷除遊民幫匪,乃在下不可推卻的義務之一,也是朝廷信任大人,在下身居長沙,理當盡一切之力爲大人效勞!”
“難得少俠如此俠肝義膽,我相信魯珊與梨園兄報來的消息不會有假吧!”
“大人切勿多疑,魯珊年青氣盛,急於立功,身在亂黨中,做個內應,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他肯以性命擔保,故此消息絕對不會出錯,事不遲疑,遲了就來不及了!”
“本撫知道了,梨園兄那邊還有什麼事嗎?”
杜可徵知道陸元錠說這話意在提醒自己該走了,杜可徵略一沉思,站起身來說:“梨園先生曾告知在下,叫在下轉告大人,此次任務艱鉅,最好派軍警而不可派武林高手!”
“這又是爲何?”
“梨園先生說,遣繳槍支與追殺遊民不同,具有職業性強的人才能出色完成任務!”
“難得梨園兄想得如此周到,本撫竟差點忘了!”
杜可徵見陸元錠已不再想說什麼,便起身告辭,身影一閃,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陸元錠望着杜可徵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說:“看來華興會雖然是一個進步團體,但不可忽視的是,他們畢竟是一個反清組織。他們‘驅洋’‘滅洋’都可以,但不能反清。反清,就是跟朝廷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