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次的江南武林盛會,五年一小會,十年一大會。上一屆的武林盛會在君山召開,那年正值“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清朝政府於八月一日向日本宣戰,中原各派武林羣情激奮,以天地會組織爲主的江南武林盛會,也暫時放棄了反清復明的宗旨,全都投身於抗日之中,但當李鴻章在代表中國政府和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後,江南各大武林門派都覺得清朝政府不可能給中國人民以平等的人權和人性,反清復明的願望又甚爲強烈。
時光似水,一年一晃而過,而這幾年裡,朝廷更加腐敗,官紳相互勾結大肆殘害生靈,掠奪百姓賴以充飢度日財富,百姓更加如處水火。
還是由上一屆武林盛會決定的,今年的武林盛會,在五嶽獨秀的衡山召開,由金聖大師爲東道主,主持盛會。金聖大師在一月前就已派自己的得意弟子雪峰山、三合會首領謝正洪和大弟子江南的另一名高手,龔春臺向各大門派發出了請柬。馬福益自然也接到請柬,請柬是纏有紅布條的光緒六年製造的一種新幣。新幣用鋼鑄造,上有“每幣值錢十文”的字樣。新幣全被紅布條裹得嚴嚴實實,布條上註明會議的確切時間與地點。
馬福益接到這枚新幣請柬時,他正在回龍山忠義堂屋後的草坪上獨自徘徊,那正是馬翠萍從長沙回來的第二天。馬福益剛剛把馬翠萍帶回來的張良福五兄弟以及楊振元七兄弟做了安排,並新組一個分堂,張良福和楊振元分別擔任正負堂主。
馬翠萍帶回來兩個重要信息。梨園先生與陸元錠並不反對“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與宗旨。這讓他鬆了一口氣。可是,他還是心存疑慮,畢竟自己一直都是天地會屬下哥老會的人,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萬一他們始終認爲我們是打着“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幌子,從事“反清復明”活動,我們恐怕跳進河裡也洗不清啊!
尤其當聽到陸元錠準備在慈禧生日後,對天地會、哥老會組織進行捕殺的消息時,使得他坐臥不寧,現在離慈禧生日只四個來月,這就意味着在半年內湖南又有一場血腥風雨,不知瀟湘女傑是否已順利地離開長沙。長沙是風雨密集的地方,瀟湘女傑的武功並不很高,萬一在長沙出了事,將來怎麼辦。
馬福益在草地上低頭沉思,一步一步地在幾株洋槐之間來回走動,洋槐樹早就開花了,樹冠上像落了一層白雪,那濃郁的芳香隨着林間吹來的清涼風,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嗖”的一聲從遠處傳來,聽聲音,馬福益疑是暗器,略一擡頭,一個紅團似的東西擦鼻而過,深深地釘在洋槐樹粗大的枝杆上,緊接着從枝樹上飄落幾束槐花,彷彿天上降落的雪花。
馬福益擡頭望着被震落的花束眉頭緊皺,但見那暗器並不很大,就憑這一手功夫來看,來人武功非同尋常,內功也不在自己之下。
而馬福益並不急於去取釘在樹上的暗器,而是睜大眼睛望着暗器射來的方向。空間無風,枝葉呆立不動,馬福益並沒看見什麼異樣的動靜,使用內力傳聲法輕輕地說:“何方高手,不妨賜尊容,容在下仰視,是敵者兵刃相見,是友者暢飲三杯!”
無聲,寂靜無聲!
馬福益正待轉身去取釘在樹上的暗器,又聽得“嗖”的一聲,從一株樹上傳來同剛纔相同的暗器聲,這一次他看得真切,只見那東西像一個火球在空中旋轉着過來的,這一次比上一次的飛速稍慢了點。馬福益正欲伸手去接,忽身前一條黑影彷彿從空中飄然而至,在馬福益面前一掠而過,且伸左手接過那枚暗器。馬福益看得清楚,那人右手手握一根鐵管,鐵管上面還有幾個小孔。來人用鐵管一撐,一躍而起,衝入林中。
那速度真如雄鷹掠雞,連馬福益都未看清其面貌。
馬福益好不驚奇地望着那人消失的背影,略有所思地:“難道是他!”
其實那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雖然自己的面孔沒讓馬福益看到,手中的兵器並沒瞞過馬福益的眼睛。來人手中的兵器是一支用百鍊成鋼的上等好鐵打造而成的洞簫。當今武林中除了柳嘯龍使用洞簫之外,別無他人。
柳嘯龍爲何來到淥口,又爲何未見而別,馬福益在心中升起一股疑團,他又回想起七年前與柳嘯龍在資江中游橫穿雪峰山的那一段灘河上大戰百餘回合,幾經生死至兩人精疲力盡,後來兩人都坐在地上氣喘如牛。
七年前,馬福益單身前往湘西第一山——嵩雲山給武林前輩謝黔明祝壽,在新化與安化兩縣交境處的瓦灘河同柳嘯龍相遇。
湘西山高林密,且溪流衆多,迂迴曲折,從兩峰的夾縫間穿過,形成峽谷,陡險異常,因而湘西被稱之爲盜匪的據點。身爲武林中人,隨身攜帶兵器乃是常事,馬福益身背長劍,卻在雪峰山中走迷了路,在新化通往安化的途中竟然走到那個十里險灘上去了。
十里長灘素有神州第一灘河之稱,灘河水流湍急,河道陡險,水向下俯衝,河底無一沙一石,碧綠湛藍的水從上游而下,那水不斷地翻滾,飛濺起層層乳白色的浪花,馬福益從未見到過這般景緻,不由搖頭嘆息:“如此美景卻鮮爲人知,要不是今天走迷了路還不能目睹這深幽峽谷奇險峻偉的妙景,世人只知長江三峽天險,而資江灘河有遠勝三峽天險之奇!”
馬福益面對滔滔江水沉思該如何過去,用目光丈量着江面寬度,最窄處也有二十幾丈寬,施展輕功橫飛過去恐怕不能。正沉思,從後面也走來一人,那人手拿一支洞簫,在他那長方形的臉上,幾乎沒有彈性的肌肉和軟組織,只剩下風霜浸染成紫醬色的皮和有角有棱的骨頭。
馬福益從來未見到過比此人還瘦的人了,卻又見來人兩邊印堂紅潤,在眉心透亮,便知來人武功非凡。
那人的步子很快,馬福益還未考慮好是否要同來人打個招呼,那人卻已來到離他不遠處站立,並未打量馬福益,用一雙深沉的目光望着奔流的江面。
“嘩嘩”的水聲直衝耳鼓。
“喂,先生!”那人直衝馬福益叫道:“我要過河去,該有啥辦法呀?”
馬福益雙手一攤:“先生,對不起,我正想問你哩!”
“你也要從此過河?”那人頗覺奇怪,又上下打量了馬福益好一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背上的長劍。
那人接着說:“看先生也是武林中人,何不以輕功一試哩!”
“先生又何嘗不是武林中人,也可一試吧!”馬福益也不客氣地回答。
“兩人同試怎麼樣?”那人問。
馬福益沉吟一會沒有作答。
“怎麼這樣說話。”那人有點不高興起來,“能過去就能過去,不能過去搖搖頭也行,要不我就拉你一把!”
馬福益莞爾一笑,用頭向對岸一聳:“你先去吧,我隨後就到。”
“當心點兒,別掉進水中淹死了。”那人說完,吸一口長氣,運動內力,將身子蹲下,一躍而起,如一鶴沖天,已飛臨灘河上空。將至河心,那人身子下落,雙足一點,水面濺起一團浪花。那人雙足在水面上一點,並未淹入水中,而是借勢向上一衝已落在對岸,回過頭來衝馬福益一笑:“怎麼樣?”
馬福益豎起大拇指,含笑地點了點頭:“好俊的功夫!好俊的功夫呀!”
馬福益說完將身一縱,但比那人躍起的調度低,卻沒有大的起伏,只是平緩地在江面上空飄着,至江心時,在空中倒翻兩圈輕捷地落在那人落腳的地方。
那人睜大眼睛望着馬福益:“你到底是何人,輕功還勝我一籌哩!”
馬福益仰天一笑:“我就是我,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說完雙手一拱道:“後會有期!”
那人見馬福益要走,急了,便又一躍擋在馬福益身前。馬福益一躍從那人頭頂飛過。
那人頓時火冒三丈,洞簫一揮,直朝馬福益後背打去。
馬福益從肩頭抽出長劍,反手往臀後一擊,“當”的一聲,劍簫相擊,濺起一串火花。
兩人的手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同時落地,對面站着。
只一招,兩人都覺得功力是半斤對八兩,無高低之分。
那人一聲怒吼,如猛虎出山,洞簫在手中向前一伸,一招“鸚鵡學舌”,洞簫變換成七個招式分點馬福益頭部七孔穴。
馬福益長劍一彈,一朵劍花在頭頂盤旋,劍鋒變換成七個招式,分刺那人上中下三路。
那人洞簫向上一抽,接住另一端,橫空擊出,猛掃馬福益的頸項穴。
馬福益見對方這招來勢兇猛,連忙抽劍,頭往後一閃,雙腳在地上一滑,已滑出一丈多。幸好他躲得及時,否則脖子就得被掃着。
那人也跟着一滑,驅身直進,洞簫在手中又變換一個方式,只見他緊握簫中,頭尾如飛花點點,且呼呼生風,這樣洞簫頭尾不分,可指東打西,十分便當。一般的高手若是遇上這種比較怪異的拿手兵器,也會膽寒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