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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空氣裡有濃郁的香氣,霧氣在眼前瀰漫。

風且吟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個做工精美的茶杯。慕容婉在屏風後輕輕的波動琴絃,淺吟低唱。

我卻彷彿什麼都沒有聽清,只有那軟軟的聲音不停的在耳畔環繞。女子的影子從屏風後隱隱透出。我簡直就快要覺得靈魂出竅了。

一曲唱罷,風且吟卻只是懶懶的笑。

慕容婉從屏風後走出來,朝風且吟伏了伏身子,她擡頭,嘴角噙着淺笑:“風公子覺得婉兒唱得如何?”

“不錯。”

“便只是不錯?”

風且吟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來,用扇子擡起慕容婉的臉,慕容婉的手卻已纏上風且吟的身體。風且吟一把握住慕容婉的手。

“姑娘的手真美。”

“婉兒一直聽說風公子最會討人歡心,今日卻覺得那只是謠傳。”慕容婉側過頭,“風公子連甜言蜜語也不會說。”

“我是很想讚美姑娘的。但是姑娘全身上下皆是毒,叫我如何形容?”

慕容婉而抽回手,腳下一轉,已然施施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她用手支着頭:“既然風公子無心賞花,那邊讓妾身和公子好好算算帳。”

風且吟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百花閣歷來和月華山莊沒有過節,公子爲何一再和妾身作對?”

“不,月華山莊只是歷來和曦山交好,這不是和百花閣作對。”

我嗆住。

“我們要月華山莊放手。”

“抱歉,做不到。”

慕容婉昂起頭,皺眉:“風莊主莫非沒有聽從老莊主的勸告?和百花閣作對,即使我們得不了好處,月華山莊也必定損傷極大。若是此時古奇樓發難,我們兩家都會自身難保。”

風且吟但笑不語。

慕容婉站起,一拍桌子:“風且吟,你以爲你自己天下無敵了麼?”

風且吟悠閒的扇着扇子,不言語。我發現他有一個特質,那便是即使他對你不理不睬,你卻也無法對他生氣。

“風莊主,莫忘了,你如今這個天下第一的名號,也是在尊主隱退後纔得到的。”

風且吟冷冷的笑:“百花閣的四位堂主,慕容姑娘以美貌聞名,至於談判一事,姑娘自是不用插手了。”

慕容婉的臉色發白,她估計已經氣極,卻又不好發作。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又笑:“夕姑娘,最近身體可好?”

她這般發問,卻讓我頭皮發麻,我笑:“身體好得很。”

慕容婉卻沒有說下去,足尖一點,向後一掠,一個翻身便從窗戶那裡跳了出去。在一旁的風且吟卻突然臉色一變,走到窗前,夜色中哪裡還有她的影子。

我疑道:“她問我這些做什麼?莫非給我下了毒?”

風且吟良久沒有答話,待他回過頭來,卻神色已然無異。他微嘆:“倒是讓慕容婉逃了,本來還想問點問題。”

“喂……”

“瑾兒,夜色無邊,長夜漫漫,慕容姑娘走了,你留下陪我可好?”

我氣極,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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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杜黎遠仍然沒有回來。

夜裡,我剛想滅了蠟燭就寢,卻見一個人影從窗戶外翻身進來。我一驚,還未來得及叫喊,卻被他捂住了嘴。

我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我回頭一看,卻是青炎,他的臉色蒼白,穿着黑衣。我還未來得及問他,他已經跌坐在地。

有血順着他的身體流到地上,彷彿一幅詭異的畫。

我蹲下去看他,他已然閉上了眼睛,手中卻死死的抓着他那柄隨身都不離的劍。

我趕忙把他扶到了牀上,想從他手中抽出劍,卻死也抽不出來。無奈我只好把月嬋叫過來。

月嬋進門,看到昏迷中的青炎,臉色一變,趕忙上前來:“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搖頭,“他剛纔進來的時候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我伸手再去抽他的劍,不小心卻將那劍從劍鞘中抽出。劍通體漆黑,隱隱的透着涼意。我卻微微一愣,翻轉過來,只見在那劍上用紅色的字刻着——

月華山莊。

天下叫做月華山莊的莊子有幾個?

我聽見月嬋低呼: “青炎,青炎!”

我一愣,趕緊上前一看,青炎緊緊地閉着眼。我早就清楚,月嬋定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喬裝易容得破綻百出。我愣在一邊,卻見到月嬋跑出屋外,不一會兒便進來兩個人。

一個是月嬋,而另一個卻是青炎。

我知道我當時的表情肯定可笑得很。

月嬋的聲音帶了驚慌,她對那個青炎說:“莊主,青炎他似乎受了重傷。”

那青炎看了我一眼,便輕輕伸手往臉上一抓,易容除去,不是風且吟又是誰?

他對着月嬋說:“紫姬,你不要驚慌。”然後他上前,坐在牀頭,伸出手去把青炎的脈。

此刻我覺得我不是一般的可笑。

我問他:“青炎是怎麼回事?”

風且吟低頭:“這段日子我讓他一直在外面辦件事情,估計出了問題。”

我想起那一日青炎陪我和月嬋出門,那一日的他格外不同,不僅眼神溫柔不說,他的每一個表情都不同往日的青炎。我還記得在藏書閣他抱住我,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那便是風且吟身上的味道,怪不得覺得分外熟悉。

他一直在騙我。

我問他:“杜黎遠知道麼?”

他飛快地擡頭看了我一眼:“知道。”

是了,青炎在杜黎遠這裡住了許久。上回風且吟也說過早已和曦山交好。是我一直沒有想到兩者的聯繫。也是我一直傻乎乎的以爲青炎是真的對我好。

夕顏有一句話說對了,她跟我說過,這世上,很多人不可信,特別是漂亮的女人和有權勢的男人。

22

我獨自一人,連行李也沒有收拾,就走出了碧苑閣。

這長安和曦山差了太多,人心叵測,分外讓我心寒。

一個人影人一掠便穩穩的落在了我的前方。他顴骨上晶瑩的寶石泛着魅惑的光,他眯起眼:“瑾兒,你要去哪兒?”

我看着他,不說話。這個人平時待人便無法讓人看出他的真心,而他對我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快,更加讓我無法相信他。我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他在我身後說:“瑾兒,杜黎遠叫我照顧你,你不能走。”

我回過頭:“風莊主,你所謂的照顧便是如此?”

“我早已說過對不起。”

他的每一句話都有用意,只是我自己沒有察覺。我自嘲的笑了笑:“你放我走,杜黎遠不會責怪你,我自小便是這樣任性自私。”

風且吟擡頭:“瑾兒,你這樣說話,我會覺得心痛。”

我深吸一口氣:“風且吟,你告訴我,當初你爲什麼想要殺了我?”

“我以爲你修煉了冥火。”他語氣平和,“冥火若是修煉至高層,性格突變脾氣暴戾。即使最初性格溫柔,最後會殺人不眨眼。冥火不僅對我是個巨大的威脅,對整個江湖也不好。”

“這般說來,風莊主不僅是爲了自保,還是爲了整個江湖?當真是大俠風範。”我笑,“可惜你發現夕瑾不過修煉的是普通的術法,更連冥火最基層的法術都沒有練過,於是你才發現錯了?”

他垂眼:“是。”

“你打我一掌,我不記你的仇,現在你放我走。”

他沉默良久:“瑾兒,江湖兇險重重,我又怎麼能夠讓你一個人?”

“你一開始就在騙我,從頭到尾,你可和我說過實話?你到底把我夕瑾當成什麼了?”我再也按耐不住,朝他喊,“你知道我認爲最危險的是什麼?就是你風且吟!”

風且吟愣住。

我轉過身去飛快地往前走,身後的風且吟卻再也沒有追上來。

我一氣之下走了極遠,等我再次平靜下來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皆是陌生的景色。天色已暗,這會兒已然是二更天,大街上不要說是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這才發現似乎自己有些衝動,再怎麼也應該明日一早再走,如今可好,連睡覺的地方也沒有。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在不遠處的大街上傳來馬車的聲音,藉着月光,我看到街的盡頭正來了幾輛馬車,每一輛馬車都有兩個小書童坐在車前趕着車。

我退了一步,讓這個車隊先走。

馬車車輪碾着平坦的路面慢慢的移動,路面泛着清冷的光。

這個車隊正要過去的時候,倒數第二輛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這車一停,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

我擡起頭,馬車車窗的簾子隨風而動,隱隱能看到裡面坐着的一個人。我正覺得奇怪,卻見車前的一個書童探進頭去。

因爲離得極近,我聽到那個書童清脆的聲音問:“主人,有何吩咐?”

車內的人良久沒有回答,我卻看到一隻手挑開了窗簾的一絲縫隙,那隻手指節分明,卻顯得分外蒼白。然後我聽到一個暗啞的聲音說:“姑娘,這麼晚了,爲何一個人在街上?”

我皺眉,那人聲音讓人極不舒服:“關你何事?”

“姑娘可是受了委屈?”

我懷疑這人腦子是不是出了點問題?於是乾脆不再答話。

那人也不說話,卻只挑着那條縫隙,我感覺他的眼光長久的停留在我的臉上。又沉默良久,他放下窗簾,對着那書童說:“喜兒,走吧。”

他卻又這般對我說:“姑娘,莫再傷心,前路漫漫,這條路,你總是要走下去的。”

然後,車隊再次前行,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呆呆的立着,細細回想他的話。

這條路總是要走下去的,卻何時纔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