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
漏盡更殘,東方已露魚肚白,紹興道上,一騎揚塵馳過,勁流的強烈衝激力,帶飛滿地的枯黃落葉,在半空盤旋飛舞,殘留一道稍縱即逝的風景線。
此時,一個人從林子裡慢條斯里走出來,負手止步,漠視着漸逝的一抹飛影,直到它變成個黑點消失在天的那一邊。於是他那漠無表情的臉上掠起一絲神秘莫測的冰冷笑容,佇立在寂寥的荒野上,襯着灰沉的天宇,襯着鴉聲秋色,構成一幅很不協調的畫面。
秋風乍起,林樹搖曳多姿,那枯黃的落葉便又翩翩起舞,和着地上沙沙作響、不絕於耳的陣陣音潮,盡情地演奏一部無韻律的交響曲,一曲接着一曲,似乎沒有盡時,就宛如無窮的天宇望不到天際。
大清早的,他來這地方作甚?吹山風?也許,但肯定不盡然。那麼,他又是誰?他那一絲冷冷的笑意,又因何而作?鏡中之謎複雜莫測,然時機未到,搜索枯腸也枉然,只因風雨之後必定會迎來一個春光明媚的豔陽天!
長安城。城南郊外。
哦,他來了。是誰?好熟悉的背影!既來之則安之,背過臉去卻是爲何?且讓我們看一看這位吹山風的神秘人的廬山真面目……認真而言,這位仁兄其貌並不驚揚,勁裝打扮,一襲逼人眼的青衣囊在身上,腳着藍綁長靴,長髮束聳中門,儼立其間,那寬約寸餘的玄巾便隨風而飄揚。
他的臉色着實不好,看上去就像營養不良面無血色,滿是愁容病態。他的劍倒挺顯眼,由於劍鞘的精工細鑿,劍梢的斑斕條紋,想必劍身也應是龍泉萬選了。
時近晌午,驕陽望中。因是時正值深秋,故而雖然在陽光的沐浴下,仍然不覺暖和。青衣人望望天宇,然後伸出左手,擺弄一下指頭,喃喃自語道:“五年啦,藝學五載,功滿初成,初涉江湖,舉步維艱。然則先師遺命,個人恩怨,又該如何了斷?江湖人心叵測,勾心鬥角,慘淡人生,應當如何面對?”嘆一口氣,又道,“唉,人生如夢,朝暉夕陰,客幻遷陌,途窮思變,我當步步爲營方爲上策。”一頓,隨興而吟詠道:“紅葉晚蕭蕭,長亭灑一瓢。殘雲歸太華,疏雨過中條。樹色隨關迥,汪聲入海遙。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
話音剛落,忽聞身後傳來喝采之聲:“好一個‘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說話間,一鴻飛影躍然眼前。
青衣人並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定有人在旁,是以也不作揖述禮,依然是那付懶洋洋的姿態,只幽幽地吐出幾個字:“老丈前來湊趣,不知有何見教?”
原來來人竟是一個白髮飄胸、猶有仙風道骨之人。他身着紫羅大袍,腰懸長劍,旁人看他一臉正氣,有姜尚之雄風,有洞賓之氣度,當真是個人物。是以青衣人語意冰冷,他也渾然不在意,打個哈哈,聲如洪鐘,笑道:“見教不敢當。只是適才有聞少俠吟詠之詩似有極深的愁怨,老朽深有感觸,故而有感而發,不想驚動少俠,罪過罪過!”
青衣人淡然道:“老丈不必自責。小可心有不快,故而到此臨境抒懷,未料打擾高人清優,孟浪不得體之處,萬望海涵爲盼!然而隨興吟詠之調,似乎並未刻意冒犯於老丈,愚以爲還是
且莫動問纔是。”
白髮老人輕“哦”一聲,說道:“看來倒是老朽多慮了。唉,大難臨頭不聽點化,老朽這番苦心豈不是多餘?”
青衣人知他話中有話,也不深究,只是淡淡地說道:“好意心領,容他日再報。小可有事在身,怒不奉陪,告辭!”“辭”字剛出口,身形已如離弦之箭向林中飄去,那速度之快,當真似閃電,趕流星,倏忽間已渺其蹤跡。
白髮老人恍見這等絕學,也不禁啞然失色,心裡一凜,忖念道:“如此之人尚有滿臉愁容,我凌虛子又哪能幫得上忙?”無奈地苦笑一下,留下一聲委嘆的聲息,轉身,飄然而去。
原來,這位白髮老人正是名滿天下的武林泰斗武當掌門師伯凌虛道長。只因他性情溫和,不喜拘束,雖有領袖風範,卻不意仕途,倒也落得個輕鬆自在,過着半仙半隱的悠閒生活。
奈何近年來時有戰爭,烽火連天,生靈塗炭,他這修道之人本應不理政事,四大皆空長伴孤燈纔是,然而性情乃天成,總是愈老愈奈不住寂寞,總想出來走走,洞察江湖中事。
這年初秋,凌虛道長打聽到黃巢部將李義龍企望招兵買馬,東山再起,但悉之不詳,是以動了凡心,特意星夜趕去探問,以便見機行事。如此往返轉了一月有餘,回來時恰巧在此地遇到初出江湖的青衣人。
凌虛道長見青衣人心事重重,便想問個究竟,略盡綿薄之力予以解脫,不料豔蕩有意,下惠無心,終是自討沒趣。但轉而又想,如此身負絕學之人若能爲武林正義效力,當是功不可沒。然其行蹤飄忽不定,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又何處尋找?想來想去,且修書一封予丐幫,興許尚有希望。主意已定,行事便有個方向,於是徑直往京城長安丐幫分舵奔去。
話分兩頭。
且說青衣人別過凌虛道長,便往京城長安直撲,臨近城門,乃放慢腳步,進了有官兵把守的承南門,覓了個所在,整好衣服,裝扮一番,遂又恢復慢條斯理的公子爺德性,目不斜視地踱進一坊“爲君開”客棧。
青衣人擇了個空位坐下,喚來小二,隨意點了幾道下酒菜和兩壺杏花村好酒,自個兒慢慢品嚐。
是時正值人多用餐時間,青衣人的突然光降,早已驚動了西南方向臨窗而坐的四位配劍勁裝男子,不約而同地掠起新奇的雙眸,怪異地注視着青衣人的一舉一動。
不過,青衣人對此並不關心,依舊我行我素,視人如無物。叱個半飽,那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已然一片狼藉,美哉美哉!
看着酒足飯飽後的青衣人要走的樣子,這時,剛纔臨窗而坐的配劍男子中走來兩人,闊然站在青衣人面前,一字不發,那不言而威的架勢,似御尊之衛士,又像虎視眈眈之狼犬,令人不寒而慄。
青衣人知道惹上麻煩了,倒也並不恐慌,也不正眼看他們一下,只管斟酒自飲,慢悠悠地說道:“這兩位朋友請了,不知二位站我面前擋我視線所爲何事意欲何爲?”
其中一人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來:“明知故問!”
青衣人把酒滿上一飲而盡,隨即冷笑道:“在下可沒這閒工夫陪二位玩忽悠,倘然沒別的事,在下也就失陪了,
告辭!”
“想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是嗎?那就要看二位有沒有這個能耐可以留住在下了!”
“小子,少狂!你若識趣,尚可賞你一個全屍,如若不然,可就對不住了!”
“哈哈,我唐先河何許人也,豈是爾等三言兩語就能嚇唬住的?既然二位如此莽橫不講理,那隻好刀劍中比上下,拳掌間論高低了!”
“正合我意!”言畢,那人身形一變,便欺身而上,一式“老鷹攫兔”疾抓兩肩。
在座的食客發出一片驚呼,有甚者,還興災樂禍,沾沾自喜,低聲蚊叫道:“沒有三千三,也逞威風?活該要吃苦頭!”
然而,在絕大多數人認爲唐先河必定吃苦頭之際,奇蹟出現了!人們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唐先河到底有沒有動手,那位仁兄,卻在舉手投足之間忽覺一股無形的勁流如排山倒海之勢涌衝過來,還未來得及後撤躲避,龐大的身形已如斷線的風箏,隨着一聲慘叫飛摔出去,將一過往行人帶撞翻了好幾個跟頭,才穩住了身形,其實已滾到對街的古階邊,再看這兩位仁兄,已是頭破血流,呻吟不已,半晌爬不起來。
這一連串動作,本是在傳杯換盞之間進行,只看得衆人驚大鼠目呆愣一旁,及俟回神過來時,唐先河已然離去,桌子上留下的,只有那吃剩的殘羹冷炙與一錠足赤的銀子。想來,這就是飯菜的價值。
唐先河殺雞敬猴,給豪客們來了個下馬威,懾住其心神後,便開溜離去。其實他也並不走遠,也不將那號事放在心上,只不過師命未卻,他還不能輕易暴露身份,以免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事實上,他早已引起了別人的注意,而且還一路跟蹤而來。這一點,唐先河先前並未注意,到後來倒發覺了。
當然嘍,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始終在眼前頻繁閃現,這不免引人動疑,何況那種眼神,分明有一抹不可言狀的韻味,於是唐先河知道,有人盯上他了,而且所盯之人,定非尋常人物,雖然其用意一時還猜不透,但可以肯定不是善類。原因很簡單,他至今確無一個朋友,在他冥冥記憶之中。
但不論如何,唐先河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穿梭於街市之間,徘徊於巷道之內,如此走走停停,穿過幾條街巷,唐先河來到大慈恩寺。
那書生自然是扮作遊人,窮追不捨。
唐先河見狀,暗自好笑,卻不露聲色,瞬間溜進寺內,倏忽不見。
書生大驚,慌不及待地就飛撲入寺……
然而,就當他身形掠至寺門之際,但見一黑影呼嘯而來疾衝而下,那從天而降之勢當真快若驚鴻,宛若游龍,書生雖覺察有異,而且出於條件反射暴退幾步,但是,還是慢了一點,來不及出手招架抵擋,已然被點中身上數道重穴,整個人便如木塑浮雕般動彈不得了。
這樣一來,書生不由得驚慌到極點,他萬沒想到對方武功之高,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如今任務未成,卻已受制於人,這該如何了得!
書生雖心急如焚,但不失理智的他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閃動着明亮的大眼睛,沉渴道:“何方英雄,但請現身一見!暗箭傷人算什麼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