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難參

東朝永貞十三年,五月初五。

此日天中節,略無晴色,一日陰霾。至晚怒江風起潮漲,水動雲蔚處,愈見沉墜綿溼之意。赤水津各座水門皆止了操練,戰艦紛紛回寨,獨剩十餘艘巡邏哨船仍在風浪中顛浮。江中水流汩動不止,潮溼之氣逐至岸上,湮入西山繁衍草木間,漸有森森霧氣扶風騰昇。還未過申時,天色已陰暗得嚇人。遠處山峰浮蔽,近處難見闊朗,陸寨之左平原處,將軍收旗,士卒列隊,久震山棱的殺伐操戈聲慢慢止歇,隨着一聲長鼓急摧,各自返回營寨。

千帳燈火已亮,紅光灼雲。比之素日的森冷肅殺,今日的營寨着實有些不同――融融火光映照着各處轅門懸掛的菖蒲、艾草,硝煙殺戮之外,平添幾縷芬芳清氣。

“何處來的?”鍾曄止步轅門前,仰頭望着那幾叢葳蕤草葉,微微皺眉。

一旁士卒答道:“是靜竺谷中兩位小童送來的,說今日是天中節,懸蒲劍、艾草,可招百福,可驅邪避鬼,謝將軍聞言,便叫人到處掛上了。”言至此,偷覷一眼鍾曄,又道,“那兩個童子還說,他們的新主人謝姑娘道,知曉鍾老將軍不畏鬼神,不貪安逸,只當是爲了軍中其它兄弟祈福去禍罷。”

鍾曄撫了撫長鬚,淡淡一笑:“知道了。”不再多說,轉身離開。入帳中處理完留存的軍務,倚在案邊沉吟半晌,眸光盯着飄搖的燭火,只覺思緒漸漸遠去。

“下雨了!”帳外忽起幾聲輕呼。

枯坐案邊的鐘曄這才微微一動,傾耳細聽,風聲撲打帳篷,只有細微的簌簌聲,想是雨勢尚弱。方纔的思緒凝於一處,不知爲何益發怔忡。再想了一刻,他目光略亮,猛地起身,披了斗篷出帳,徑至中軍帥帳中。片刻後出來,手中提了一個包裹,讓親兵牽來坐騎,戴上斗笠,縱馬馳出營寨,踏上西山幽徑,直往山中深處而去。

兩側峰林崔嵬,行得愈遠道路愈狹陡。夜色漸至,細雨轉大,積水蓄于山石道上,一時難以流散,縫隙處青苔暗生,更是滑險。鍾曄心思飄忽,只管策馬急行,至一處山澗亦不曾多顧,欲提繮騰躍過去,卻不料馬蹄打滑,頃刻直墜山澗。

鍾曄這才醒過神,想要棄馬縱身,卻又可惜跟隨自己多年的坐騎,躊躇之下,情勢更糟。眼看人便要落入澗中,電光火石間,凌空一道紫鞭掠至身前,緊扣住他的馬轡,連人帶馬,直拽上岸。

“好險!”有人長舒一口氣,顯是餘悸猶在。

聲音自頭頂上飄來,鍾曄擡頭,只見一條人影自山壁上輕盈飛下,亦戴着斗笠。那人不緊不慢地收了紫玉鞭,而後微微揚起臉。黑夜中雖看不清晰她的容色,然一雙眼眸如秋水澄淨,卻可見得分明。

她笑看着鍾曄,問道:“鍾叔這是怎麼了,竟老馬失蹄?若非我正要出谷,你豈不是已掉到水澗中了?”

“郡主。”鍾曄自覺老臉無顏,訕訕下馬行禮。

夭紹扶起他,微笑道:“好在此澗不深,只是馬兒受了這一驚,倒是煩躁得很,過幾日你想帶它去戰場,怕是不行了。”她可惜地嘆了一聲,伸手慢慢撫摸馬的鬃毛,試圖安穩它的情緒。

鍾曄卻似無動於衷,笑了笑:“再換一騎便可,軍中戰馬不缺它一個。”那坐騎聞言似有所覺,奮蹄瞠目,愈發地狂躁不安。

夭紹嘖嘖稱奇:“這馬甚有靈性,像是生氣啦。”

鍾曄一笑不語,目光瞥了瞥坐騎前蹄傷處,低低嘆了口氣,伸出大掌輕拍馬背,令馬稍安。而後纔看向夭紹,見她一身蓑衣,笑問道:“郡主出谷可是去找少主?”

夭紹撫在馬背上的手微微一頓,輕笑着點點頭:“是啊,他今日到現在還不曾來,想是在軍中脫不開身。我閒着無事,把藥送過去,也省得他來回奔波。”

鍾曄道:“少主去了夏口,還不曾回營。聽說湘東王與汝南王也都去了江州營寨,想是有要事相商。少主臨走時倒是吩咐過,若酉時還未回來,便讓我來通知一下郡主,讓你不必擔心。”

“如此,”夭紹垂眸思了一刻,將腰間繫着的一包鼓鼓的錦囊拿下,交給鍾曄,“那就勞鍾叔帶回軍中罷。此藥耽擱不得,若戌時他還未回營,便讓人送去夏口,子時之前一定要服用。”

鍾曄頷首,接過錦囊在袖中放好,亦想起一事,轉身解下馬背上的包裹給夭紹:“這是郡主上次說起的,少主的戰袍。”

“多謝鍾叔,”夭紹將包裹攬入懷中,撇撇脣道,“你家少主卻是善忘的,跟他說了無數次,他都不記得帶來。”

鍾曄笑笑不語。夭紹微側過身,讓出道來:“入谷中飲杯茶罷,這馬的脾氣一時半刻估計靜下不來,你在竹舍稍歇一歇。”

“不飲茶了,”鍾曄辭道,“阮朝將軍還有軍師今日都隨少主去了夏口,軍中唯我和小侯爺守寨,不能在此久待。”言罷,他再伸手拍了拍坐騎,道,“這個畜生,便勞郡主幫我照看兩日。”

“好。”夭紹亦不強留,含笑牽過馬繮,轉身離去。走出幾步發覺身後老者全無動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他立在原地望着自己,面目模糊在風雨夜色間,雖看不明朗,但那素日高大強壯的身影此刻沉沒在嵯峨山影間,雨水拍打其上,竟無端透出幾許滄桑老邁,和一縷似有似無的愁緒。

夭紹微微訝異:“鍾叔是否還有話要說?”

“郡主……”鍾曄輕輕嘆息,顎下長鬚於風中不住顫動。他眼眸低垂,似思索了片刻,終慢步至她面前,屈膝跪地,匍匐叩首。

“這是做什麼!”夭紹大驚,忙俯身扶他。

鍾曄身軀如石,任憑她如何用力,他卻動也不動。“郡主勿怪,鍾曄如此,乃有所求!”他緩緩開口,聲音擊打地面,雨水浸入脣間,一字一字,低沉有力,如石堅定。

夭紹愣了一會,只得將手收回,道:“鍾叔但說無妨。”

鍾曄以頭抵地,重重叩首:“郡主這次救了少主的性命,鍾曄身爲郗氏家僕,不知如何報答,只能叩首謝恩。”

夭紹言道:“他的毒因我而起,這是我該做的。”

鍾曄微笑,再度重叩於地,道:“此半年來,郡主對少主不離不棄,北上南下,萬里迢迢,鍾曄深感郡主情義,叩首以謝。”

夭紹脣邊略起一抹笑意,輕聲道:“他是阿彥,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謝什麼?”

鍾曄欣然,少女語中的溫柔情意他聽得清楚,不由長鬆一口氣,雨水自脖頸間倒流滿面,眼眸乾澀處,亦浮起一片朦朧水光。他直起身,再想出聲時,卻覺出嗓中微微的哽咽之意,忙穩了穩情緒,低聲道:“郡主,少主如今雖用了雪魂花,但中毒日久,體內寒毒並未全清,一旦不服寒食散,精神體力將是何種狀態,誰也不能分曉。那燕然山的雪魂花,何時再開,何時取得,皆是未知之數。而且,高平郗氏自九年前就已全歿,即便如今冤情得反,亦無昔日的輝煌,而晉陵謝氏榮膺卻不下當年……”

夭紹見他說了半日不至要點,不由蹙眉:“鍾叔究竟想說什麼?”

“郡主和少主的婚約――”鍾曄話語稍頓,猶疑片刻,還是徑直道,“勿怪鍾某莽撞,敢問郡主,昔日謝公子爲郡主定下的婚約,郡主可有反悔之意?”

“婚約?”夭紹臉上一熱,雙手在袖中悄然握緊。當日在蕭璋面前主動說起婚事是情非得已,氣盛之下脫口而出,全然沒有女兒家的矜持,事後想想,也是羞慚。連帶這段日子與郗彥獨處谷中,亦難免時有尷尬,更無論此刻鐘曄驟然提及,她再灑脫,還是些微侷促起來。

她微微側過身,本欲不答,轉念又覺鍾曄今日行止端肅,面色凝重,諸話亦絕非玩笑之言,想了想,還是不忍拂他意願,言語含糊在嘴中,低低而出:“自然無悔意。”

山中無雜聲,雨聲微微,她的話再輕,入耳卻是清晰。鍾曄歡喜至極,喟然長嘆道:“日後有郡主陪在少主身側,我便可放心了。”俯身下去,又叩首一次,才起身站直。

“我走了,郡主請回罷。”他抱揖一笑,轉身離去。腳下大步而行,身影磊落一如往昔,再無方纔的一絲老態。

夭紹目送他消失在山中甬道的盡頭,想起方纔他的話語,低下頭,抿脣笑了笑,牽着馬匹慢步回到靜竺谷。

谷中深幽,一帶清泉緩流山石間,水色脈脈。泉上青竹搭橋,橋盡處林木蔥蔥,雨珠滴落枝葉上,淅瀝聲不絕。林中小道蜿蜒,因時已晚,每隔十丈懸一盞風燈,清風吹拂下,光影搖爍,益發有雨霧朦朧之意。林後是一條白石鋪成的闊道,百步之外竹木瀟瀟,其後飛檐高閣,隱約可見火光閃動。

湘東王主簿宋淵的別舍甚得山水靈秀,十數間屋舍皆竹木築成,背靠青巖,獨居幽處,圍周皆種花藥,雨天下香氣素淡宜人。別舍之前,是葦棘繞成的籬柵,夭紹推開柴門,將馬牽入馬廄,入竹舍之前,在廊下褪了蓑衣斗笠,換過木屐,目光瞥到一雙遺棄在階下泥濘不堪的黑靴,便提聲問道:“丹蔘,別舍來了客人麼?”

堂上左側的小閣中有人迅速應道:“說是郡主的隨侍,姓沐的先生,正在書房等郡主。”

嗓音雖童稚,卻已有幾分清雋之氣,不慌不忙地道來,甚是淡靜。

夭紹卻只覺奇怪。往日她每從山中採藥回來,那兩個童子必定迎至廊下來,今日倒是鎮定得很。她走去小閣,那邊窗牖開了一條細縫,一女童正怯怯地探出頭察望,明眸皓齒,膚如雪團一般,只六七歲的模樣。一見她來,女童忙瑟瑟縮了脖子,砰地關閉窗扇。

“又闖什麼禍了?”夭紹霎時頭疼,掀開窗扇。

“無事,無事,”那女童乍起膽子擋在窗口,雙手亂搖,“無事!郡主快去書房吧。”可惜她雖想努力掩飾,但身子太過弱小,並不能擋住夭紹的視線。

“怎麼回事?”夭紹訝然看着屋內,雙眉緊蹙。

裡間一片狼藉,適才她出去時剛剛歸整好的藥草如今遍地灑落,一眉清目秀、梳着垂髫的男童站在室中,手裡還抓着兩把紫草,愣愣看着她,臉上漲紅,狼狽不已。

“丹蔘!”夭紹佯作惱色。

男童張了張口,再無先前對答的鎮靜從容,結結巴巴道:“我……我和白芷鬥、鬥草,不小心……弄亂的,馬上就收拾好。”

“是,馬上就收拾好!”白芷亦跟着說,看着夭紹,滾圓的眼睛撲閃撲閃,神色極其認真。

夭紹哭笑不得,扶額道:“罷了,今日夜黑難辨諸草,明日一早我自來收拾,你們去別處玩兒。”又看了看那兩個尤自發怔的小童,嘆了口氣,落下窗扇,轉身走去書房。

書房中,沐奇正站在西側牆壁前,一手捧着茶盞,一手拉開牆壁上懸着的一幅戰圖,仔細端詳着戰圖遮掩下的那幅山水畫卷。

夭紹提步而入,笑道:“這是宋淵先生原先掛在這裡的畫,阿彥前幾日待在竹舍養病,放心不下戰事,便將戰圖懸在此處,日夜參詳。”解釋至此,她嘆了口氣,語中微有無奈:“他心中只有戰事,以往若是見了這樣的山水圖,如何捨得讓它這般藏蔽暗處,如今竟一眼也不顧。”

沐奇笑着放下戰圖,轉身道:“郗公子關心戰事自是應該的,這可關係到家國社稷、萬萬人的性命,豈可等閒視之。”

“若他的心思只這般簡單,那我也無甚擔心的了,”夭紹輕輕笑了笑,展臂道,“三叔坐吧。”待二人坐定,便問道:“三叔何時來的?”

“與鍾曄一道出軍營的,”沐奇笑道,“只是不想與他撞上,繞了路來靜竺谷的。”

“原來如此,難怪出谷時我也不曾見你,”夭紹一笑,看着他,“三叔入夜來找我,想是有事?”

沐奇道:“無甚要事,小侯爺幾日不曾見郡主,在軍中他又離不開,因此囑咐我來看看郡主,說今日天中節,讓郡主莫要忘記喝些蒲酒。”

夭紹微笑頷首:“我知道。”目光柔和,想了想,說道:“我做了菘菜鱔魚羹、脯醬炙白肉,都是他愛吃的,你待會帶回營中罷。”

沐奇點頭應下,放下茶盞,卻不辭行,躊躇一番,輕道:“有件事,我想告知郡主。”

“何事?”

“我今日接到了太傅的信函,”沐奇緩緩道,“他說已爲我在軍中謀得官職,任職文書與官印已在途中,讓我從此留在小侯爺身邊,以爲輔助。”

夭紹聞言稍愣,卻也無謂多想,笑道:“七郎如今勇雖足,謀略卻是稚嫩,正缺三叔這般可堪軍師的人指引,阿公想得極是周到。”話說完,方覺沐奇神色怪異,望過來的目光深遠晦澀,似有它意,不由怔了怔,“還有何事?”

沐奇低眉垂目,輕輕嘆了口氣,慢慢道:“太傅信中道,與荊州戰事拖至如今勝負難分,遠超朝中預料。如今朝中促戰聲漸盛,想來不過幾日,便有旨意促三軍速與殷桓決戰。太傅囑咐道,此戰雖難,但小侯爺今後若要提領一方,務必要於此戰中建立功勳。又道,以殷桓在荊州的多年根基,一戰絕不能摧毀荊州軍,縱使戰勝,荊襄十三郡地大人多,怕難以齊心歸順,須得一番時日方能清除殷桓餘黨,決戰雖求速成,人心歸攏,還要按部就班,不可操之過急。”

夭紹微笑道:“此話阿彥也說過。”

沐奇神色不動,繼續道:“太傅還道,決戰之後,讓小侯爺繼續留在荊州,請郡主與郗公子先回鄴都。”

夭紹道:“爲何?”

沐奇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一爲郡主擅留北朝、數次違旨請罪;二來,讓你與郗公子早日回鄴都完婚。”

夭紹赧然一笑,輕聲道:“此事並不急……”忽覺不對,話語頓住,看向沐奇,“阿公他的意思是――”

“是,”沐奇又垂下眼簾,“恕我妄自揣測,九年前的禍事雖未牽連謝氏一夜顛覆,太傅怕也因此寒了心。東朝建國百年來,謝氏雖爲朝中貴胄,長盛未沒,然時至今日,無一朝有自己的藩鎮根基。先前我二哥本在徐州經營多年,但如今郗公子歸來,北府士卒的心,自始至終均向郗氏,徐州遲早拱手歸還。而今東朝諸州皆有主,只荊州情勢莫測。殷桓一旦落敗,荊州無人提領,此地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江襄,西通巴蜀,自古便爲強藩巨鎮,因控帶怒江上游,更是鄴都咽喉。若謝氏能藉此機遇以荊州爲根基,進退再無虞患。太傅的意思,是讓郡主略諫言郗公子,請他在決戰後於教化荊州軍民諸事上,稍指點小侯爺一二。”

“指點?”夭紹苦笑,“是請阿彥不與相爭的意思罷。”

沐奇不置是否,硬着頭皮接着言道:“除此以外,此邊戰場結束,鄴都還另有一場困局,太傅說,此局唯有郗公子可解。”

夭紹沉默起來,轉頭望着窗外夜雨,不再出聲。沐奇等待半晌,見她再無開口之意,起身彎腰一禮,正待退出房外,夭紹忽道:“三叔。”

沐奇止步。夭紹斟酌頃刻,方道:“聽說苻子徵已去了鄴都。勞煩三叔,讓人幫我探一探他在鄴都的行蹤。”

“是。”沐奇揖手。

送別沐奇後,夭紹在堂上用了些晚膳,而後退至內室,洗漱過,便靜坐案邊,拿出郗彥的戰袍,於燈下細細攤平。

燭光下,那襲黑綾勾嵌金絲,光澤寒涼,有如星芒。夭紹手指掠過戰袍內側,針腳細密,衣領處尚非十分柔軟,顯是嶄新的衣袍,還不曾用過。她想了想,自案側取過筆和紙,在燈下仔細描繪出一個圖案。而後打開一旁木匣,自裡面拿出針與線,一時也不敢直接就將針刺上戰袍,只尋了一件舊衣,一針一線,慢慢織繡起來。

不知多久,待那圖案終在舊衣上露出了輪廓,夭紹左看右看,雙眉直蹙,終知自己在這事上毫無天份。放下針線,揉了揉手腕,起身待要倒杯水喝,忽覺竹舍外響起馬蹄聲,愈近聲愈輕,而後馬鳴聲似止在柵欄外,丹蔘的呼聲在前庭響起:“何人夜訪?”

那人似回答了什麼,聲音極低,夭紹並不曾聽清,只聞丹蔘笑聲清脆道:“郗公子進來罷,郡主還沒睡呢,並沒有吵到她。”

夭紹聞言,這才推開房門,快步至前庭,郗彥亦剛拴好馬至廊下,面龐罩在斗篷之下,看不分清,只脣邊笑意溫潤柔和,言道:“我來取昨日落在此處的文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取文書?夭紹笑容微收,淡淡道:“我睡不着。”上前接過他褪下的斗篷,看到他被雨水打得半溼的青袍,皺了皺眉。郗彥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微微笑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夭紹橫他一眼:“無甚麼事,爲什麼心情要好?”

郗彥被她問得一怔,無話可說,也不知她又在生什麼氣。想着她總是這樣喜怒無常的,他也並不以爲意,撫着她的鬢髮笑言了幾句,待她容色微溫,便先去了書房。夭紹讓丹蔘去內室取郗彥的衣袍,自己則在前堂上倒了杯溫水,剛至書房前,卻聽那人幾聲壓抑的咳嗽,心中一驚,忙入室中,問道:“怎麼又咳起來了?”

郗彥穩住氣息,在書案後坐下,輕聲笑道:“無事,想是今日不曾吃藥之故。”

“不曾吃藥?”夭紹面色微冷,狠狠盯他一眼,在他身邊跪坐下來,伸指便去探他的脈搏。

郗彥亦不阻止她,緩聲解釋道:“我方從夏口回來,未曾停留營中,直接來了此處。鍾叔已熬好了藥,我回去便喝。”

夭紹診過脈搏,見他確無大恙,方略略放下心。但聞此言,丟開他的手腕,言道:“便在此處喝。誰知你回去會不會又忘記了?雪魂花剛服用下去,未出十日,你便又這樣放任自己?”連連數落,不給郗彥出聲的機會,就豁然起身,疾步出了書房。

郗彥無奈,看着她離去,又輕咳了數聲,執起案上杯盞喝了幾口熱水,方覺喉中不再幹澀得難受。

夭紹捧着藥碗再至書房時,燈火已然滅去,裡間空無一人。她心下一緊,忙至前庭。堂上亦是空寂,只有丹蔘閒閒地倚坐在門框上,以草葉編作蚱蜢,望見夭紹步履匆匆而來,不等她詢問,便笑道:“郗公子去了內庭。”

見夭紹略有怔忡,他眨眨眼,似猜透她心中的疑惑,悄聲言道:“因爲我告訴郗公子,郡主室中有件舊袍子煞是奇怪,上面青青紫紫的不知繡着何物,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什麼鬼符。郗公子想也是好奇,便去看了。”

夭紹怫然:“什麼鬼符!是薔薇。”

“原來薔薇是長成那樣的,我卻不知道。”丹蔘笑個不住,看着夭紹,清秀的眉目間盡是淘氣之色。

夭紹瞪瞪他,轉身要離去時,又道:“你不必守在此處了,去休息罷。”

“郗公子待會不走麼?”丹蔘道,“我還要關門。”

“無事,我關便可。”夭紹輕聲言罷,端着藥碗,直去內室。

想是她熬藥時間太久,那人已半躺在窗下藤榻上,姿勢慵懶,雙目緊閉,似已睡去。夭紹放下藥碗,走至榻旁,待要伸手推他,目光瞥見他手裡握着的舊衣,不由耳根發熱,奪過舊衣扔去角落,喚道:“起來喝藥了。”

郗彥並不曾深睡,聞言緩緩睜開眼,注視她一刻,微微而笑。他已換了一身玉青色的紗袍,容顏愈顯俊雅,笑起來時更有種說不出的溫和寧靜之意。夭紹心跳了一跳,別過臉道:“笑甚麼?我知道那刺繡極醜,不能入郗公子法眼,所以還不曾毀了你的戰袍。”

“我不是這個意思……”郗彥坐起身,靠着軟褥,瞥了眼角落裡的舊衣,脣角揚起弧度,“那朵薔薇花,很好看。”

夭紹訝然:“你竟認出是薔薇花?”

郗彥笑意輕輕,目光略動,望向案上的紙張。夭紹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領悟過來,失望:“原來是看了畫稿。”

若非如此,想要認出那朵薔薇花着實有些困難――郗彥輕輕咳嗽一聲,拉住夭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側坐下,柔聲道:“爲何是青色的薔薇,紫色的花葉?”

夭紹眼簾半垂,擋住滿目羞赧,故作淡然道:“那樣……不好麼?”

他不語,靜望了她須臾,依舊溫和微笑:“那樣也好。”左臂伸出,將她攬入懷中。她溫柔地靠在他的胸口,亦伸了雙臂,抱住他的腰。這樣姿勢彼此已然習以爲常,前幾日他在竹舍養病,剛剛服用雪魂花的他比往日更爲虛弱,全身冰寒,略無暖意,只靠着她擁偎懷中的溫度,方能熬至寒毒消褪。

只是今夜的擁抱比之以往,卻又有些不同――

她傾聽着他的心跳聲,感受他懷抱的溫暖,欣慰而又貪戀,雙臂不由自主地,悄悄收緊。

“夭紹……”他忽在她耳畔低聲喚道。

“嗯?”她毫無設防地擡起頭,正遇他一雙墨黑深沉的眼眸,不同於少時的溶溶似月,不同於素日的冰冷淡涼,似有久遠而又陌生的火束燃在其中,不可自拔,不知舒解,炙熱中平添幾許濃烈,宛若赤焰墜入深淵。

這樣的目光太過吸引人,亦太過危險――夭紹本能而起這樣的反應,又覺這樣的眼神似曾相識,不住回想往事,腦中念光一閃,恍悟的剎那,他卻已低下頭來,以雙脣吞沒她一霎的驚呼。

他的手託在她腦後,指尖溫柔撫着她的髮絲,雖溫柔,卻又異常地霸道,讓她避無可避,與他氣息糾纏、脣齒相依。他也並無貪婪索取,一度的衝動之後,脣輕輕貼在她的脣上,微微磨蹭着。

她手指緊攥他的衣襟,一顆心如同在火中灼過,那種熱度深沉而又漫溢,絕非狹小的胸腔可以容納。兩人相擁的溫度似在不斷攀升,那一剎那,連他身上特有的藥香似也濃烈起來,聞得她近乎窒息,忍不住張開口喘息。

“阿彥……”

她恍恍惚惚地嘆息時,扶在她腦後的手忽微微一緊,二人相貼再復緊密。她還未反應過來,只覺齒間有異物滑入,柔溼溫軟,輕輕與她舌尖相觸。她的身子登時一僵,愈發睜大了眼,盯着他略揚的眉梢,專注的神情,迷亂頃刻,在他眼睫微動時,立刻閉緊眼眸。

“你在胡想什麼?”他似有所覺,放開她的脣舌,無奈嘆了口氣。

“無甚。”她低聲道,仍閉着眼,手繞至他頸後,掌心滿是汗水。

他輕聲笑了笑,氣息撲在她的臉龐上,惹她瑟然一顫。他撫摸她柔軟的長髮,再度低下頭,親吻她的雙脣。她溫柔而又生澀地迴應着,與他雙額相抵。此時雖非之前的深吻,然彼此之間縈繞的氣息卻益發地纏綿。

“藥……”夭紹忽喃喃道。

郗彥不明所以:“什麼?”

“你的藥快涼了。”夭紹雙頰緋紅,飛快言罷,掙脫他的雙臂,下榻捧來藥碗,遞給他。看着他喝完,在郗彥擡起頭時,她又迅速挪開目光,去案側疊那件戰袍。

郗彥放下藥碗,此刻才慢慢清醒過來,頓悔方纔唐突過甚。一時室內尷尬沉寂着,半晌,他才起身道:“我回軍營了。”

“軍中若無要事的話,今夜歇於此處罷。”夭紹聲音輕輕道。

郗彥看着她,夭紹臉色雖紅,目中卻清澈無瑕,言道:“你回軍中定又是與諸將商事,看書看諜報,一夜不睡。我知道妨礙你正事不對,不過你身上寒毒方壓住,理當比往日多做休息的,何況長久勞累,精神疲倦也無好計策可想。”說到這,她低下頭,柔聲道:“你睡在此處罷,我……我先不休息了,你若不嫌我刺繡笨拙難看,我便直接將那朵薔薇繡在戰袍上,你明日帶回去。”

郗彥望了她一會,點點頭:“也好。”

未想他竟輕易應下,夭紹微有詫異,擡頭看了他一眼。郗彥揉了揉額,笑道:“我今夜確是累了。”轉身朝軟榻走去,褪了外袍,於榻上躺下。

夭紹怔怔看着他,直待聽聞他氣息漸轉悠長輕微,方回過神來,抿脣笑了笑,低頭擺弄針線。

窗外夜雨潺潺,窗內燈火輕燃,一室靜謐,時間也流逝甚快。花費了近兩個時辰,夭紹纔在戰袍上繡好幾片紫色花葉,許是這次耐心十足、功夫細膩,那花葉竟有了幾分灑脫恣意的神髓,她不免有些得意,不顧眼睛酸澀難當,又換過青絲線,待要繡上薔薇時,窗櫺上忽起數聲輕微的拍打聲。

“何人?”她低聲道。只覺拍打聲響在窗櫺極低處,猜想定是丹蔘白芷兩個小鬼的惡作劇,本欲嗔責幾句,又恐驚醒郗彥,便起身出了室外。

廊上並無一人,獨一隻飛鷹筆直立在欄杆上,姿勢十分倨傲。夭紹怔了怔,一見那飛鷹金色的羽翼,精光湛湛的雙眸,便知是故識。

“畫眉?”她和顏悅色地靠近欄杆,以指尖摸了摸飛鷹的頭。

那飛鷹竟十分受用般,慢慢弱了敵意,卸去桀驁的神情,懶懶匍匐欄杆上。

它果然喜歡被人這樣觸碰――夭紹眸光略動,不待心瀾起伏,便止住前塵回憶,取下飛鷹腿上的細竹管,入室倒了一杯甘露喂與它。待它恢復了精神,她撫了撫它金色的羽毛,低聲道:“你這麼英武,怎麼能叫做畫眉?……回去讓他改了名字吧。”

飛鷹瞥着她,狀似莫名。

夭紹莞爾,拍拍它,柔聲道:“去吧,他還等着你。”

飛鷹低嘯一聲,歪着腦袋輕啄了啄她的手背,而後才展開雙翅,消失於雨霧中。

夭紹在廊上默立片刻,轉過身,入室再坐回案邊時,目光落在那支細竹管上,怔怔思了半晌,方取出裡面的絲綃。

郗彥醒來時,天還未亮,雨亦未止。躺着聽了一會雨聲,睡意散去時,方覺室中靜得異樣。轉顧案邊,卻不見那人的身影。他微微一怔,下榻穿了衣袍。那件黑綾戰袍仍在案上,只幾片紫色花葉,薔薇尚未成形。他伸手撫摸花葉處,不料指尖所觸,卻是一片溼潤,心中一動,忙走出室外。

廊下一人獨立,身影孤單,倚在欄杆旁,靜靜望着檐外風雨。

“夭紹?”他慢步至她身側。藉着廊下風燈,正見她眼眸微紅,臉色雖已如常柔靜,眼角淚澤卻仍閃爍着朦朧微光。他擡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痕,低聲道:“怎麼了?”

夭紹眼神有些空茫,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思緒卻似仍在遠處。半日,那眸中迷惘方慢慢消失,她垂下眼眸,將捏在手中的絲綃遞給他,聲音輕微:“尚的信,方纔有飛鷹送來的。”

郗彥接過絲綃,於風燈下看罷,微有怔色。“晉陽,子野……”他低低嘆息了一聲,神情間並無意外與傷感,只是些許憐憫、悵然,更多的,卻是極度清醒下的無奈。

夭紹輕輕道:“鮮卑逆反,這次遭受劫難的卻是慕容一族……想來虔伯父是心中最清楚的人,所以纔會在事前將子野遣去翼州,所以纔會在最後的關頭能和雲伯母逃脫北上。只是晉陽那樣驕傲的性子,怎麼會捨得拋棄她的母后兄長,背叛司馬皇室呢……”

她喃喃着,心中傷感無限,又忍不住垂下淚來:“她既留下不走,北帝爲何還容不下她?”

郗彥淡淡道:“因爲她懷了子野的孩子,那是慕容氏的孽胎。”

聽他以這般平靜無溫的話語道來,夭紹容色發白,慍怒道:“孩子還未出世,那麼無辜,有什麼錯?”

“他有什麼錯?”郗彥眉目冰冷,慘淡一笑,“他只錯在姓爲慕容。”感同身受,九年前腥風血雨一霎遮蔽眼眸,瞳仁間有寒鋒閃過,頃刻便涌出冰雪極地的蒼涼孤寂,臉上戾氣亦愈見深濃。他低頭,運力將絲綃於掌中化爲碎末,任風吹散雨中。

夭紹愣愣看着他,亦知方纔遷怒甚過,心中雖難受,卻又無力再去撫慰。只輕輕靠上他的肩頭,抱住他,淚水自眼角滲入他的衣襟,風吹過,漸成溼涼一片。

“莫哭了,”他語氣柔和下來,雙臂擁着她,低聲道,“也別再胡思亂想了,事已至此,所有人都無路可退。去睡會吧。”

夭紹點點頭,止住抽泣,輕言道:“子野在翼北失了行蹤,虔伯父他們都很着急,讓你通知各地雲閣幫忙找尋。”

郗彥道:“我知道,這就傳書各地雲閣。”攜她入室,讓她在榻上躺好,拉了錦被蓋在她身上,將走時,手卻被她拉住。

“放心,我不走。”他在榻邊坐下。

夭紹這才閉上眼眸,面色很是疲倦,靜默了一會,又幽然開口:“阿彥,爲什麼每次政變爭伐,我們,還有我們身邊的人,都要在這些混亂的漩渦中遍受折磨?爲什麼命運的喜樂從來與我們無關,悲與哀倒與我們如影相隨,再也擺脫不得?”耳邊不聞他的答話,只是握住自己的手,微微緊了緊。

夭紹脣弧輕彎,輕道:“也是因爲我們的姓氏麼?出身世家,封侯襲爵,受百姓敬仰供奉,就必須心驚膽戰承受天下之責?只是如此的話,爲什麼世上的每次戰亂也都由我們帶來,百姓們也總處在殺戮和痛苦中,而從無歡樂與安定?”

他依舊沉默,她也筋疲力盡,在等待中睡意漸深。似在夢中,隱約聽到有人在耳畔低聲道:“以後,再不會有了……”

不會有什麼?她卻茫然。

阿姐仍在洛都宮闕,大哥仍在中原戰場,苻子徵仍去了鄴都遊說。

她身邊許許多多的人,遲早還是一番生不如死的煎熬。

包括自己,還有他。

――這一切都是輪迴。

翌日清晨,谷中山鳥啼叫聲啾啾唧唧,夭紹不堪所擾,睜眼醒來。惺忪中迷濛了片刻,望着透入窗紗的陽光,恍然才知雨過天晴。

郗彥已不在室中,想是回了軍營,夭紹亦不多想,如往常一般,下榻洗漱,至庖齋準備早膳。

前庭堂上嬉笑聲不斷,兩個小童稚嫩的嗓音活潑靈動,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夭紹溼冷一夜的心這才似被陽光射入,情緒微微舒解,捧着膳食,走出庖齋。

豈料至廊下,擡眸竟望見那身淡青衣袍。郗彥靜立堂外,修長的身姿沐浴在晨光下,溫暖而又和煦。許是聽到夭紹的腳步聲,他回首對她笑了笑,而後倒負着手,繼續傾聽堂上的動靜,目光柔軟,脣角微揚,神色異常溫和。

夭紹走過去,正要詢問,耳邊已傳來堂上兩童子清脆的聲音――

丹蔘道:“我有青藁。”白芷以糯糯軟軟的聲音答道:“我有紫葳。”丹蔘又道:“我有青黛散。”白芷道:“阿兄,我有紅藍花呀,算對上了麼?”

丹蔘白她一眼,道:“勉強算吧。”

白芷很高興,踮起腳把手中一束紅藍花小心翼翼放到牆側架子上。

“原來是鬥草,昨日鬥了一日還不夠。”夭紹搖頭,無奈看着堂上那兩個小童邊收拾昨日弄亂的草藥、邊對答不停,目光一轉,忽看向郗彥:“我們小時候也常這般,記得麼?”

郗彥微微一笑,注視着她,輕聲道:“木鱉子,黃藥子,使君子,覆盆子。”

夭紹一怔,隨即含笑應答:“牽牛子,白附子,預知子,漏籃子。”

郗彥再道:“龍膽,白頭翁,紫參。”

夭紹應道:“虎杖,金星草,黃連。”

“大薊,小薊。”

“大青,小青。”

“丹蔘。”

“白芷!”

夭紹話語方落,郗彥還未開口,室中兩個小童聽到自己的名字,一臉狐疑走出來,揚起臉看着二人:“叫我們麼?”

“是,用早膳啦。”夭紹垂首一笑,將膳食送至堂上。

郗彥站在堂外,看着夭紹與兩個小童擺放碗箸。堂上那少女容色柔婉,目光流盼間,神采依稀如初。只是眉梢處仍有幾分憂愁,如凝結一般,即便是方纔與他鬥草笑意盈盈時,亦不曾散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塵難散,往事難盡何以解憂將至縱橫之局秋風塵染漫西州絕地逢生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費心苦籌謀費心苦籌謀何以解憂孤月獨照英魂(下)計中計咫尺青梅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月出曲流音夜曲問故人寒夜思進退江河無限清愁長別離第二章.逃亡恩怨之解秋風塵染漫西州誰道非舊識縱橫之局誰道非舊識將至將初成驚馬獻策鏖戰誰道非舊識天命難參孰能投鞭飛渡雲起孰能投鞭飛渡驚馬獻策挾劍絕倫山重水複,柳暗花明不速之行天命難參江河無限清愁夜曲問故人歲已晏,空華予男兒事長征縱橫之局求劍試心,求策試誠輾轉兒女事謀兵山重水複,柳暗花明請君入甕第一章.事變憶往昔,故如初鏖戰進退皆真心華容問道歲已晏,空華予血蒼玉謀兵江河無限清愁風雨無常江河無限清愁送別歲已晏,空華予咫尺青梅誰道非舊識曲外山河挾劍絕倫靈壁之圍雲箎易成,孤心難斷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多事之秋血濺華月孰能投鞭飛渡白雲憶故人行禮重重,探路重重鏖戰不速之行空山猶在,暗換年華計中計第五章.浴血恩怨之解寒夜思進退摴蒱之戲咫尺青梅長袖善舞(上)求劍試心,求策試誠仁智得符血蒼玉江河無限清愁秋風塵染漫西州江河無限清愁風雨無常篇外.胡騎長歌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明泉山莊轉身明滅第五章.浴血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斷橋伏波,爭鋒雪夜恩怨之解歲已晏,空華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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