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猶在,暗換年華

桃林深處,曲道悠長,直通向一座山間幽谷。

山頭冷月斜照,山下青松成蔭。恰是新雨過後,微風清涼,溼潤的泥石間,碧草初生。峭巖上更有一脈淨泉冰澈,在月華下漾起銀碎水光,環繞起一攏翠竹、兩間茅舍――早料到谷中別有天地,卻不知是如眼前溫潤靜美的驚人夜色,竟一反先前劍拔弩張的對峙,如瞬間斗轉星移,突兀之極。

說是客隨主便,商之在入谷之前,還是駐足停了一刻。

裴行在黯冷的山陰間靜靜回眸:“鮮卑主公面對千軍萬馬尚不知變色,難道在裴某這座山谷前,倒有退縮了?”

商之淡然道:“裴相見笑。便是洪水猛獸、千軍萬馬,其實又怎及裴相千分之一的難測?”話雖如此,黑衣飄行於狹道盛風下,依舊瀟灑入谷。

谷中寂靜,風聲過耳,傳來一陣竹葉沙沙聲。商之目光流盼,於掩映茅舍前的修竹林間略微停留,見到飄忽人影拂動翠竿,不由一笑:“原來山中還有人。”

“不礙事的閒人,”裴行端坐於泉邊巖上,撩袍撣袖間,意態一如既往的清貴雍華,“商之君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是,”商之於鬆蔭下轉身,開門見山道,“敢問裴相,可知當年裴氏於安風津慘敗的真相?”

裴行側首,目光藏於暗色深處,漫不經心道:“兩軍相對,勢必會有戰敗的一方,商之君以爲還有什麼真相?”

“裴相心知肚明,”商之不願兜繞圈子,直截了當道,“安風津之戰即便是敗,本也不該落得那樣的慘烈,裴氏一門除裴倫將軍外,父子兄弟有去無回。那一戰,東朝統帥爲大將軍郗嶠之,他是裴氏十六前叛逃北朝之前、司徒裴道熙於東朝爲臣時的親傳徒弟。師徒相對,縱是兩國紛爭、利益分途,也不該是裴氏一門幾乎全部魂歸怒江的結果。再者,以尚熟悉的郗嶠之,若非特殊狀況,絕不會如此狠心,親手將曾有師徒恩義的人逼上絕路。”

“你熟悉的郗嶠之?”裴行悠悠一笑,“很是有理,倒確實提醒了本相。只是不知商之君指的特殊情況爲何?”

“有人從中挑撥離間,故意陷害。”

“陷-害-?”

裴行穩坐巖上的身體終於微微一掙,似在某種束縛下竭力抑制的艱難――碧色長袍勾勒出的身姿因此顯得愈發瘦長,在月光下投沒於身側流動的山泉,水面上頓時似縈繞而起孤煙霧瘴,縷縷成團,寡淡,卻又彌遠――正如他此刻望向商之的目光,風清雲淡間卻有着異常的深刻。

商之避開他的目光,緩緩道:“先皇晚年,北有匈奴爲亂,南與東朝交惡。當年先父率師北上抗擊匈奴之際,司徒裴道熙爲分君憂,請纓領裴氏親軍南下,二十萬精兵飲馬怒江。江左朝野驚駭,郗嶠之奉旨對敵,兩軍交纏於安風津,時逢盛夏水汛,戰事因此分外艱難。東朝爲此戰舉國動員,糧餉不絕,援軍不斷,而北朝的後方支援卻遲遲不至。據令狐淳所言,朝廷上有人故意苛刻糧草,不調援軍,他當時奉裴司徒之命回洛都請援,諸臣皆置之不理。而裴相那時爲御史大夫,留侍洛邑,爲此跪叩宮門外三日三夜,也不曾落得一兵一草支援怒江。這些往事,不知尚說得對不對?”

“的確不差八九,”裴行冷笑,“令狐淳果然是在國卿手上,枉本相調教這麼多年,他竟還是這麼不開竅。”

後面一句商之只當不聞,問道:“既是不差八九,那差的那一分呢?”

“本相當時跪叩宮門外的時候,倒是有人理了此事的,”裴行於夜風中略微揚眉,“當時的丞相慕容華,他親口告訴本相:大司馬獨孤玄度於塞北亦戰事吃緊,要家父裴道熙在怒江再支撐半月,朝中才會有糧草援軍調撥南下。”

言罷,他眸底添上幾許惆悵的嘲諷:“商之君,你不會告訴我,所謂的真相是這個?”

“若只是這些,尚何必有聞喜一行?”商之不爲所動,輕笑道,“當時南北皆有戰事,洛都的確是由丞相慕容華和太傅姚融坐鎮,供給糧草,撥調援軍。只是不知裴相可還記得,先皇晚年病重,移駕華清宮,在他身邊侍奉的人是誰?”

“賢妃姚氏。”

“請恕獨孤尚大不敬,”商之對北略一拱手,“先皇生性謹慎,敏感多疑,從不深信他人,更遑論放手將軍國大事俱交給外臣處置?當時他雖病重,調兵虎符卻並未授予丞相慕容華。不錯,當年裴氏於怒江艱難時,家父於北方也確遭逢了一段困境,原因是戰前保持中立的柔然突然襲擊後方。大軍受匈奴柔然前後夾攻,所以一時失利,處境窘迫。然而那時洛都亦沒有援軍和糧草北上,全靠鮮卑一族於後方補給,如此才維持下來。是時安風津、塞北戰事不順的戰報頻傳洛都,先皇受激昏厥,當年獨孤皇后早已殯天,由姚妃掌控後宮,明令外臣於特殊時期皆不能輕易出入,甚至連嬪妃探望也有限制――這些,想必裴相也是知道的。”

裴行似認真回憶了番,才冷冷淡淡道:“如你所說,那當時唯一有希望調撥援軍給裴氏的,不是慕容華,而是姚融。”

“不錯,”商之道,“聽聞司徒裴道熙領兵南下之前,還曾與先皇有過密談。說是密談,在耳目遍地的禁宮卻難保機密。據我所知,那次密談事關儲君之位。不知是不是?”

裴行面色沉靜如水,沒有回答。

商之料知自己所言不差,繼續道:“當時先皇有三子,先獨孤皇后嫡子、後成爲當今陛下的景王司馬豫;姚妃之子、趙王司馬徽;還有裴太后之幼子、康王司馬堅。我父親和司徒裴道熙各領戰事,實也是一次爲儲君之位爭奪的博弈之局。丞相慕容華纔可堪國,又無北朝祖訓的后妃外戚之約束,是以無論擇哪個皇子繼位,他都會是首輔大臣。而司馬氏歷來提防鮮卑獨孤,更兼於鮮卑內部綱倫,慕容亦是獨孤一族的家臣。是以先皇爲防獨孤、慕容同氣連枝,初始並不屬意景王繼位。他心中寵愛剛出生的小皇子康王,與裴道熙的密談,其實也是下了密旨罷?我聽令狐淳道,他那時是裴司徒貼身侍衛,知道裴司徒雖叛南降北,且身負東朝對裴氏的滅族之恨,可是心中卻還是不願真刀明槍南指江左。我想,使裴司徒改變初衷、下定決心揮師南下的,該就是先皇這一道密旨承諾。不知是不是?”

又是一句“是不是”問出,連帶被世人史書埋沒於深淵、掩飾了多年的陰謀和貪慾,此刻竟似要破出重重枷鎖,趁着萬縷幽風飄飄騰昇。那麼一股子腐朽透了的黑暗氣息,正臨風狠狠撲來,讓裴行無法不動容,眸波輕顫的剎那,不禁低嘆了口氣。

商之緊追着問道:“尚還聽聞,當年裴司徒欲揮師南下,裴相的五位兄弟俱是支持,卻唯有裴相持反對意見,爲什麼?”

爲什麼?

裴行望着身側緩流的泉水,恍惚似回到十四年前的那夜,自己勸說父親推卻帥印時,兄弟們俱是這般問自己――

“爲什麼?”

山頭的冷月被煙雲浮蔽清華,山谷間一片陰暗。

數丈之外的年輕人分明與自己有血海深仇,裴行卻在這一刻突然鬆弛下來,任穀風吹旋修長衣袂,捲入泉水。碧色的衣裳,溼漉漉於水面飄蕩,正如碧色的浮萍,所不同的,是這片碧色有了牽連,無法自由地孤行遠方――正似掌控自己一世的牽絆,喜怒哀樂,俱在此間。一霎的失神間,裴行忍不住細嚼起當年的苦痛和徘徊,目中酸楚無以自拔。而商之亦無聲無息地站在樹蔭下,彷彿體諒着他的心情,默默無語,唯剩風聲縈迴在二人耳側。

長久的蕭寂,在商之以爲他不會開口時,淡涼的聲音卻似從山岩的縫隙間飄出,陰寒細微,卻通透有如明鏡般的水面,不存一絲波動。

“安風津之戰,註定是場敗局,何必徒勞犧牲?”

往事夕煙,在不適當的時間憑弔頃刻都是奢侈和盲目。殘月在裴行的聲音中探出雲層,將那張清秀的容顏照出素日的鮮明。裴行慢慢轉過頭,仍是靜靜地望着商之:“你不必接着問了,十四年前的事,你確實察得深入。不過有些關於深宮密庭、權臣私鬥的勾當,中間的原委對錯,縱是大羅神仙也分不清。本相只想告訴你,如今離真相大白的那一日還很遠。若能等到那一天,你瞭解了所有,卻還可以找出理由來質問本相――本相將洗耳恭聽、一一答覆。”

他整理衣袍從巖上站起,負手而立,接着說道:“若本相猜得沒錯,商之君這次將計就計來聞喜,是想借往事與本相聯手,共同對付姚融?”

商之不否認:“正是如此。”

裴行笑了笑:“孰不知你我之間還有恩仇未解,如今商之君身份敗漏,除本相外,姚太傅想必也是要將你除之而後快。這個漁翁之利得來輕鬆,本相何必費事插手?”

商之大笑:“除之而後快?果真能如此麼?”

裴行不覺半分徵兆,鬼魅般的黑袍忽從茂密鬆冠籠罩下的深暗陰霾中雷霆奪出,本是怡人的夜色下,驟有煞氣滾滾,犀利寒意更是直透肌膚。裴行心中一驚,還未及退後,眼前猛現雪亮冷光,鋒利的劍刃在一瞬間直指自己的胸口。劍鋒輕輕一點,便刺破錦袍觸摸到心臟跳躍的劇烈。

裴行瞳仁微起收縮:“那龍涎……”

“有散功的毒性,但方纔那麼長的時間,也足夠我自解了,”商之笑若朗月,勃發的殺意凝聚在眉宇間,讓人不寒而慄的凜冽,“丞相,你覺得尚這劍刺下去,能體會到什麼叫除之而後快嗎?”

裴行面容冷肅,一言不發。

商之揚眉,衣袖飛揚,凌厲劍光剎那如遊蛇般沒入腰間玉帶。

“丞相,世家大族之間的糾葛若只關係區區一條人命,當真是除之而後快,那在你動殺意之前,自身已死了千百次了。你們既做了九年前的事,就早該料到,揹負着血海深仇的,遠遠不止獨孤尚一人。權掌北朝二州的慕容氏,擁有千里草原的鮮卑一族,蟄伏而後發,如今孰敢小覷?姚融他早料到這點,所以自白闕關戰事後,便已兵動西北,如此棋先一着,擺明要以此來威脅陛下與鮮卑交惡,意圖掌控全盤獨佔制高點。西郡姚氏素來是烏桓貴族的領袖,連司馬皇族也不得不對其顧忌禮讓三分。丞相去年的一卷新政早已將整個烏桓貴族得罪,在姚氏眼中,如今不僅無法容納鮮卑,更無法容納的,怕是似丞相這樣的漢家士子。朝堂上的博弈,弱肉強食、利益紛錯下從來都是朝秦暮楚之變,丞相想要獲漁翁之利,可誰會讓你坐得其成?尚本以爲憑丞相的精明,既知曉十四年前的內幕,新仇舊恨交織,早該明白其中利害。卻不料你竟遲遲看不透此局,怎麼就說出像袖手旁觀這樣的糊塗話來?”

“是麼?我糊塗?”裴行聞言輕笑,“如你所說,本相怎樣纔算不糊塗?”

商之從袖中取出明黃帛卷:“此乃陛下的密旨,裴相不妨一閱。”

“又是密旨……”裴行語氣說不出的古怪,捏着帛書,卻不瀏覽,只打量着商之,若有所思――眼前這年輕人,美玉一般的俊顏中竟有如此昭朗軒昂的銳氣,不同於他父親的清毅、不同於慕容虔的鋒利、也不同於苻景略的傲骨,平靜的面容間,唯有一雙鳳目清寒幽涼,冷芒飛動中似有無數碎冰紛涌碎裂,透出藏也藏不住的仇恨和怨怒,儘管如此,他居然還能這般平心靜氣地與自己談判――靜謐隱忍下那種罕見的超然氣度,不正如他母親生前?

阿紼……往昔花影間的清華絕倫瞬間掠過腦海,清晰宛若昨日。

追思似流水,不可斬斷,溫馨入肺,卻也有若針錐刺心,那樣刻骨的鈍痛經年累月,早成了無限疲憊。

裴行撇開目光,嘆了口氣:“也罷,你便在聞喜再住兩日,隨後與本相一同回洛邑。”不待商之說話,話音落時,他拍了拍手掌。清脆的掌聲並不張揚,隨之而起的卻是茅舍前竹林裡鳴響的尖銳長嘯。

嘯聲中,急促的步伐似亂潮拍岸,襯着谷間四壁的迴音,錚錚震撼――剎那間,不僅自谷口涌入了數百橫臂持劍的幽劍使,便是谷頂,也是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一片鴉色的冰冷鈾光。

商之冷笑:“丞相此舉何意?”

“我信不過你,”裴行說得直接,又望了眼手上的密旨,神色無奈,“一朝天子一朝臣,權臣爭鬥縱然心思難測,君王的喜怒又何嘗不是朝夕更改的無常?連這卷密旨,本相也信不過。本相信的過的,唯有自己。等安排好一切,本相自會與你回洛邑。這兩日,且委屈你先住在這谷中,不要妄想逃脫,此谷裡外上下兩千人圍守,你縱是武功蓋世,也出不得半步。”他收起密旨,脣角勾起上揚的弧度,“至於姚融的事――本相等候商之君多年,終等到這一日,自會珍惜這難得可貴的機會。你既想與我聯手,有所圖謀定要有所犧牲,不妨借這兩日,好好想想你我之間的恩怨是否能真的可以暫且放下,而不是三心兩意,再次被有心人利用……”

他走得並不急,但當商之從最後那句話的深長意味裡回過神時,卻見山間狹道的盡頭,碧色長袍已悠然遠去。

“商之君,夜已深了,請入茅舍休息。”身後忽有人輕聲開口。

商之吃驚回頭,這才見一暗灰長袍的清癯老者在他面前彎腰行禮――如此悄無聲息的靠近,自己竟沒有一絲察覺,即便方纔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疏忽,但此人輕功之佳、內息之穩,端是難得一見。

商之道:“丞相方纔說的閒人,便是你?”

“老奴閒散了幾十年,丞相沒有稱呼錯。”老者擡目一笑,右手揚起,指間夾着一片竹葉,湊近脣邊,徐然吐氣。此刻的竹葉嘯聲與方纔同出一轍,卻洗退了刺耳的尖銳,轉而輕緩平和,溶溶似水,於淡緲間透着飛入雲霄的清暢。山間幾百名幽劍使聞聲輕步退出山谷,山頂上,映暗了月色的冰涼鈾光也於竹葉嘯聲中頃刻不見。

“好技藝,”商之嘆道,“一片竹葉,也能吹出這樣的千迴百轉。”

“商之君過獎,老奴之前有幸聽過商之君吹笛,那纔是真正的佳音妙曲,繞樑三日,”老者揖手而笑,“如今雜人都退去了,商之君請入舍歇息吧。”

如今形勢,確是進退兩難的境地。商之一聲苦笑,只得隨老者入了竹林。

竹林之後,茅舍裡燃着燈燭,暈黃光色穿過半開的門扇,疏疏一絡灑在階下青石上,滑鑑可見人影。茅舍門樑稍矮,商之彎腰而入,只見室中四面徒壁,擺設簡單,不過一塌一案,兩塊坐氈。雖則簡陋,卻是處處纖塵不染的潔淨。書案上除有書帛竹簡,還放着一張古琴,案旁暖爐燒有茶湯,霧氣氤氳,想是方纔還有人在此待過。

“此間茅舍是相爺在聞喜的居所,他素來喜歡清靜,除了我之外,尚公子還是第一個進來此間的外人。”老者絮絮叨叨地說着,案邊坐氈半舊,雖乾淨不見瑕疵,他還是以衣袖拂了拂,才請商之坐下。又盛出沸騰的茶湯,恭敬遞到商之面前,臉上的笑紋在燭火下分外深刻:“是用這兩日新雨煮的茶,茶葉還是丞相去年夏初親手捻揉的廬山雲霧。若老奴記得不錯,尚公子的母親生前最愛喝的,便是丞相泡的廬山雲霧。”

“什麼?”無緣無故提及母親,商之自是大吃一驚,皺起眉,微微笑道,“恕尚不敬,閣下莫不是老糊塗了吧?”

老者白髮蒼蒼,雙目卻清明得很,仍是和煦笑說:“奴確實是老了。六七十年的記憶堆雜,都快混淆了。不過剛纔看到公子的一刻,老奴還是記起了那一日……二十多年前,那時還在江左,老奴從司徒身邊調去服侍相爺時,那一日正逢郗家女君紼之及笄,相爺讓老奴在宴上以竹葉即興吹了一曲慶賀,郗家女君十分歡喜,和公子方纔一般,也讚了一句好技藝。那是老奴第一次見郗女君,印象倒是分外清晰。”

“是麼?”商之面容冷靜,努力壓抑住紊亂的氣息。

“是啊,”老者對他的冷淡渾不以爲意,含笑打量着燭火下商之清秀孤冷的容顏,嘆道,“公子好容貌,眉目間,依稀就是當初郗女君的風采……”

他話未說完,但聞“嘩啦”一聲,商之驀地推開窗扇,將茶盞中的湯汁盡數灑出。老者神色驚愕,目中鋒芒畢露。商之悠然笑道:“對不住,我累了,想要先歇息。”

“奴真是老了,碰着誰,都喜歡唸叨幾句往事,商之君莫怪,”老者復又笑容滿面,“請隨老奴來內室。”他推開嵌於左側牆上的門扇,入室燃了燈火,鋪好被褥,轉過身時,卻見商之僵立在門外,雙目緊緊盯着正北牆面上的一卷畫絹,眸底思念深深,卻又有怒火熊燃。

牆上畫絹間潑墨流暢,線條細膩,素白的絹綢雖已微微倦黃,卻仍擋不住畫裡薄暮日冷的逼真,紅葉積地的明媚。赤雲青靄之下,那亦是一座山間空谷。深潭邊有女子云裳翩然,衣袂紋邊,繡着清雅薔薇。縱然畫裡那女子只見側面,但秀美絕倫的容色卻是呼之欲出的靈動。那眉,那目,那嘴角的溫柔笑意,正是商之再熟悉不過、母親的容顏。

“丞相大人果然才德曠世――”商之忍無可忍,咬緊牙關,怒極反笑。

老者卻似不以爲然:“郗女君已然去逝多年,相爺不過是睹物思人……況且,作這副畫像時,郗女君已與我家相爺有了婚約,並沒什麼逾越倫常道德的。便是後來――也是郗女君違背了婚盟,相爺卻是一生孤家寡人,至情至信,不曾忘懷她半分。”

“什麼婚盟!”商之厲喝,目光赤紅散亂,面容更是在一瞬間蒼冷無色。

“什麼?婚盟?!”

三日後,濟水之南,雍州重鎮安邑的雲閣庭院裡,午後微風徐徐,正值春光明媚,慕容子野懶洋洋坐在藤架下,本來正與阮靳喝茶說話,驟然驚聞裴行與郗紼之在二十五年前的婚約,頓時被茶湯嗆得半死不活,面紅耳赤咳嗽半響,喘着氣追問,“尚的母親怎麼會與裴……裴行有婚盟?高平郗氏不是和聞喜裴氏素來不合,怎麼會有婚約一說?”

“是阿彥信中寫的。二十五年前,你我還未出世,你如今問我,我也是不知內情。”阮靳耷拉着腦袋,言詞慢條斯理,神色頗爲矜持。

“撲-簌-”,白鴿在阮靳懷中扇了扇翅膀,轉過細軟的脖子,直直瞪向石桌上的茶盞――從柔然王城到濟水之南,飛了兩日兩夜,它已經是筋疲力盡,誰料落到此人懷中等了這麼久,也不見他餵它一口水解乏。

“乖。”阮靳溫柔撫摸鴿羽,終於拿過茶盞,細細餵它。

慕容子野獨自噎了良久,忽然嘆氣:“尚卻不知道這件事,要是知道了……”他沒來由地一個寒噤,搖搖頭,不敢去想。

“滅族之仇他都能忍,何況是這些,你儘管放心,”阮靳卻似若無其事的模樣,“細作那邊有消息來麼?”

“有,裴行已離開聞喜南下,今日渡濟水,傍晚時會到達安邑,歇在驛館,”慕容子野放下茶盞,心中揣思幾番,還是不放心,“不行,今夜子時,我要走一躺驛館。”

“你去?”飽存質疑的聲音從藤架後的書房裡冷淡傳來,蕭少卿坐在書案後,正疾筆給郗彥寫回信,頭也未擡地否決,“裴行身邊高手環衛,還是我去的好。”

慕容子野知道他是瞧不起自己的身手,一時橫眉怒目,但想起上次在邙山白馬寺交鋒時的狼狽落敗,又覺臉面無顏,氣短三分,啞着聲找不出話去反駁。

蕭少卿寫完信出來,只覺春陽已將慕容子野花哨的緋衣照成一團豔火,豔火之間,卻是一張氣得鐵青的面龐,忍不住斜了斜眸,失笑:“生什麼悶氣?尚這次孤身去聞喜,一半是爲了我,所以此趟夜行,自然是該我去。”邊說,邊將手中寫好的信交給阮靳。阮靳略略閱過,從一旁的鳥籠裡又取出一隻信鴿,將絲綃捲起塞入鴿腿上的細竹筒,封存好後,揚臂將鴿子放飛。

眺望許久,見信鴿隱入雲層不見蹤影了,蕭少卿方收回目光,轉而對慕容子野道:“說起來,你眼下倒是應該走一個地方。”

“哪裡?”

“許昌,”蕭少卿慢悠悠道,“聽聞裴太后將康王送去了許昌行宮靜心念書,你身爲北朝衛尉卿,掌管半個北陵營,成天與我們呆在一起無所事事怎麼行?總該點上幾千兵,去許昌保護皇子纔是正道。”

“去許昌?”慕容子野想了片刻,醒悟過來,急急起身,抱怨道,“你怎麼不早說?”

“如今才正是時候,不早一分,不晚一分。此刻各方眼線都聚集在安邑,無人東顧許昌,”蕭少卿輕聲叮囑道,“切記暗中行事,掌控分寸,不可張揚。”

“自然。”慕容子野健步如飛,走得太快,袍袂絆住花間荊棘,腳下一個踉蹌。“敢攔小王爺我的路?”慕容子野罵咧咧,索性撕了衣袍,一聲大笑,長揚而去。

阮靳搖頭,看着那遠去的跋扈緋影:“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尚也不怕壞事。”

“哪敢全靠他?”蕭少卿嘆出口氣,“北陵營裡還有伐柯,尚說此人一向沉穩,自會配合子野行事。”

“那就好,”阮靳一展衣袍起身,“如果小王爺無事吩咐,我在安邑城裡有位故友,想去探望探望。”

“先生請便。”

出乎蕭少卿的意料,裴行傍晚到達安邑時,入城的馬車只有三輛,隨行住入驛館的侍衛,也僅有十幾人。倒是謝澈帶領的五百禁衛軍寸步不離,將並不大的驛站圍得密密麻麻,如同鐵桶堅牢。他本意是保護商之,卻不想爲蕭少卿的夜行無端添了不少麻煩。

“有刺客!”黑衣剛伏上樑檐,便在禁衛軍的火把下無處遁形。

謝澈飛劍而上,未過十個會合,便將所謂的“刺客”逼得失足落地,一衆禁衛從後撲上,將黑衣人綁縛。這方喧譁紛亂間,卻有一道暗影飄過牆下,直奪偏門缺口入了內庭。

自以爲聲東擊西得逞的暗影躲在牆角,摒息片刻,想要轉身拐向長廊時,卻見前方火光耀目,年輕的紫袍將軍自甲衣巋然的侍衛間緩步而出,微笑殷然:“閣下是否迷了路?怎麼能直直撞到本將軍面前來?”

他問得和顏悅色,那暗影卻是激靈一閃,頓時遙退三丈,只是抽身再迅速,卻也不及黑夜中青鋒劍奪目刺出、霹靂如雷的猛利。

慘叫聲中,血霧瀰漫,兩條手臂齊齊拋飛半空,謝澈冷冷收劍,望着地上不斷痙攣抽搐的人,輕輕舉了舉手:“帶下去。”

“是。”

血光劍影后,周遭安靜。無人行走的驛館,在淡淡飄灑的血腥味中,多出三分讓人沉悶的死寂。

“如小王爺所說,今夜探行驛館的不速之客果然多,”驛站東庭外的參天大樹上,魏讓觀望許久,低聲感慨,“謝家的那位長公子,模樣溫潤如玉,不想出手竟是這般狠辣。”

蕭少卿抿緊了脣,只靜靜坐在茂密的樹枝間,一言不發。

直到子時過後,又是幾聲淒厲的哀嚎聲中,驛館四周才落得真正的平靜。過得一刻,中庭廊檐下卻多出兩盞緩緩移動的燈籠,正向東庭而來。

蕭少卿目光一動,點足躍上樹冠,登高望遠,看清兩名侍女引帶而來的那襲修俊黑衣後,不由揚脣微笑。

“魏叔,我們也該行動了。” 夜風忽盛,吹動他身上的玄色綢袍,獵獵飛揚。

“是。”魏讓繫上面巾。

蕭少卿扔了一面金牌給他:“把這個系在腰間,謝澈看到令牌,自會明白你的身份,你和他動手趁機引開禁衛的注意,我將直入東庭。”

魏讓點了點頭,飄然而下,身影落在瓦檐上的一瞬,果然有紫衣似長煙襲來,殺氣寒烈,直逼心口。魏讓不敢大意,揮刀抵擋。刀劍相觸,錚鳴聲尖銳刺耳,四濺的鋒芒下,對方精純的內力一霎如海潮般澎湃翻涌,魏讓被擊得氣血大亂,忙借力落地。魁梧高大的身軀一旦落入禁衛的包圍,便被四面攏來的火把照得一清二楚。謝澈的長劍奇詭如追魂幻影,試圖自屋檐上方追灌沒頂。魏讓大驚,足尖劃過青石地面,急速倒退,電光火石間,游龍走蛇的劍勢在近身三分時,卻突然緩了一緩。

腰間的金牌在火光下燦然生輝,魏讓知曉他已看到,隨手揮了幾刀,向西面竄逃。一衆禁衛緊追而去,謝澈立於原地,回首朝蕭少卿的方向微微揚眉,隨後掠身飄去,讓東庭落得滿地蕭索。

“辛苦了。”蕭少卿暗自一笑,心中卻有些無奈――不過是一次夜行私會,此刻竟被弄成如夜闖宮城的周折。輕微的嘆息聲中,玄衣掠過濃濃夜色,落上東庭最高處的飛檐上。

飛檐之下是座雅緻的閣樓,爲安邑驛站專爲來往路過的大臣女眷所設,而今夜歇在這座閣樓的,正是裴縈。

“……郡主半夜忽然不適,驛站沒有醫官,只得麻煩國卿大人。”

蕭少卿趴伏在勾檐上,只聽侍女的聲音細細傳來,卻久久不聞商之的回答,忍不住輕輕揭了片青瓦,往下望去。

閣中琉璃燈盞七彩斑斕,照得一室桃紅帷帳如撲水霞色。絢爛的光華中,裴縈仍是蒼白着臉、病懨懨靠在軟褥上,對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是。”侍女依言退下,隨手扣緊了門扇。

商之遠遠站在門邊,從蕭少卿的方向看過去,只能望見他冰冷的側面。

“商之君。”裴縈咬脣下榻,幾日不見,她身體似更爲瘦弱,行走間愈發如扶風弱柳。只是那盈盈似水的眸光間,此刻竟透出幾分堅毅,望着商之道:“你走吧。”

商之略爲一怔:“走?”

“是,”裴縈面露愧色,柔聲道,“三日前是我的錯,不該引你入局,我聽說過二叔與你母親的往事,以爲他……”

“郡主!”商之厲聲打斷。

他的面容如此冷肅無情,裴縈黯然,頓了頓,才繼續道:“你放心,二叔在我這裡安置的眼線最少,我也已設法爲你暫時引開了孟道,你現在要走,應該很容易。”

商之道:“我沒想過要走。”

裴縈愣住:“什麼?”

“抱歉,縈郡主,”商之微微垂首,“實話說,這局並非只由你二叔設下這般簡單,如今形勢,其實亦是我心甘情願入的局。我與他之間另有約定,在到達洛邑面見陛下之前,我不會走。”

裴縈聽得怔忡,商之細察她的面色,又道:“郡主今夜是裝病吧?礙於郡主清譽,尚不能多待。就此告辭。”

“尚!”他轉身之際,裴縈卻嬌呼而出。

腰間突然被一雙纖細的胳膊纏住,貼在背後的身子更有着異樣的溫熱柔軟――商之瞬間一身冷汗,忙扳開她的手臂,奪門而出。

“商之君……”裴縈低聲啜泣,聲音極輕,卻透着無限傷心絕望,“我都知道。你喜歡的是明嘉郡主,是不是?”

那四個字落入耳中時,商之心中如遭重擊般,又驚又痛,微頓了步伐。

“不是。”他說得果斷迅速,不存一絲遲疑。

裴縈瞪大眼睛看着他。檐上的蕭少卿卻呆了片刻,苦笑着將青瓦覆回原處。

“縈郡主你多慮了,我與她……並無過深的情誼,”夜風中只聽商之在嘆息,“尚自知並非縈郡主良配,此事不關他人,郡主今後,好自爲之。”

言罷,商之疾步出了東庭,回到自己房中,坐在案邊喝了口茶,方冷笑道:“樑上君子做夠了沒有?還等着看什麼戲?進來!”

“啪嗒”窗扇開合,玄衣瀟瀟而入,那據案而坐的恣意驕傲,天下只一人能有。

蕭少卿眸色清透,對商之一笑:“你不必不自在,只管當我剛來,方纔什麼也沒瞧見。”

此話說了比不說更讓人着惱,商之面無表情:“你冒險來這裡就爲了說這些廢話?”

“廢話麼?好吧。你就當我閒得無聊,”蕭少卿眉宇朗朗,自倒了一杯茶,在徹底引出商之的怒火之前,慢條斯理、正正經經地道,“今日收到了瀾辰的信,我師父、還有夭紹……都有了消息。”

商之垂眸,目光斂於密長的眼睫下,讓人察不出半分情緒,只低聲問:“那雪魂花呢?”

“關於雪魂花,瀾辰……”

纔開了話頭,蕭少卿卻忽然止住話音,與商之對視一眼。商之皺眉,默然搖頭。蕭少卿卻悠悠嘆息,指尖在桌案上輕敲了一會,道:“樑上君子一個接一個,此處還真是龍潭虎穴,叫人防不勝防――”話音未落,玄袍頓似出鞘的利劍,撞開窗櫺飛躍而出。窗外灰影隨之一閃,片刻的功夫,風振衣袂間,兩人掌風來往已不下數十回合。

“孟道!”商之於室中喚了聲。

“是,尚公子。”灰袍人自密纏的掌風下抽身而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蕭少卿心懷坦蕩,自然順勢收手,待看清與自己交手的竟是位已過花甲的清癯老人時,心中不無詫異。目光不經意一落,瞥見老者腰間繫着一根色澤幽謐的寶藍玉帶,頓時瞭然大悟,笑道:“素聞幽劍使首領神出鬼沒,世人不得其真顏。不想蕭少卿今日卻能巧遇閣下,榮幸之致。”

“小王爺過獎,”孟道聲音溫和,“不過可惜,老奴今夜只見識到了小王爺的掌力,卻無緣得見挾劍絕倫的意氣飛揚。”

蕭少卿道:“以你我的身份,還愁將來沒有機會再切磋?”

孟道微笑,卻不回答,轉身對商之道:“老奴答應過相爺,只要尚公子不擅自離開,老奴一切都聽尚公子的。如今這位東朝豫章王――”

“讓他走。”商之依舊端坐室中,未動分毫。

孟道沒有一絲遲疑,對蕭少卿揖了揖手:“小王爺請回。”

蕭少卿此行一趟已功德圓滿,瀟灑轉身,玄袍飄飛夜色下,瞬間不見。孟道在外爲商之關上窗扇,自轉身去了隔壁。

室中燭影晃動,耳邊一片靜寂。商之望着桌案上蕭少卿以內力刻下的幾行字,默思良久,方運勁緩緩擦淨--

“父輩糾葛皆成過往雲煙,勿要太過憂思。

子野已去許昌,石勒與段兄等皆已到洛邑,賀蘭柬來信,鮮卑鐵騎十萬兵發涼州。

另:柔然諸事順利,雪魂有望,阿彥與夭紹不日南迴。”

作者有話要說:

月華沉香將初成江河無限清愁寒夜思進退北上雲中男兒事長征夜宴三變,君心難測進退皆真心恩怨之解分途男兒事長征篇外.胡騎長歌篇外.胡騎長歌懷瑾握瑜,豈能獨善費心苦籌謀子慕予子慕予咫尺青梅寒夜思進退多事之秋挾劍絕倫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秋風塵染漫西州月華沉香輾轉兒女事求劍試心,求策試誠寒夜思進退莫測年少事月出曲流音憶往昔,故如初血濺華月送別密塔困情深數風波子慕予第一章.事變計中計百花宴請君入甕絕地逢生進退皆真心長別離子慕予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多事之秋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數風波不速之行行禮重重,探路重重篇外.胡騎長歌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費心苦籌謀月出曲流音請君入甕華容問道雲起子慕予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月出曲流音長袖善舞(上)血濺華月歲已晏,空華予序章.風起送別雲箎易成,孤心難斷轉身明滅血蒼玉咫尺青梅寒夜思進退多事之秋夜曲問故人雲起孰能投鞭飛渡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篇外.胡騎長歌天命難參進退皆真心玉笛流音飛怒江輾轉兒女事月出曲流音挾劍絕倫長袖善舞(上)孰能投鞭飛渡恩怨之解相逢卻已難相識進退皆真心風雨無常空山猶在,暗換年華男兒事長征秋風塵染漫西州正文開始更新:)謀兵懷瑾握瑜,豈能獨善輾轉兒女事第二章.逃亡絕地逢生明泉山莊月出曲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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