摴蒱之戲

這日臘八節,甫過申時,洛都街市上便見彩燈接連,錦幛如雲。

霞光未褪的天空呈淡明的墨青色,數不清的煙花絢爛綻放,巨大的喧鬧聲響一波波漸透高檐雕甍,隨風隱隱送入了采衣樓後的莊園。

梅林畔的暖閣裡,坐在長榻上看書的夭紹似乎是不堪其擾,捧在手中的竹簡顫了又顫,閉目再睜目,暗自折騰良久,終於倏地將竹簡放下。

她扭頭看了看一旁正專注寫着文書的郗彥,悄然轉身將窗扇推出一絲細縫,看着夜空中盪漾在雲霄之顛的那一束束耀眼光暉,不免有些憧憬。

窗扇一開,冷風竄入,暖閣中溫度驟然冷卻,她卻毫不自知。

書案上幾片細薄的藤紙被風輕輕吹動,燭光更是搖曳起伏,照得滿室陰影飄浮。郗彥筆下一頓,輕輕皺起眉,移目朝風來的方向看去。

夭紹只看了一會,又輕手輕腳地關起窗扇。一回頭,卻瞧見郗彥入正望着她若有所思。

“外面很熱鬧啊。”她笑意微微,輕描淡寫地說。

郗彥揚脣而笑,在空白的藤紙上落筆道:“不如一起出去看看?”

“可以嗎?”夭紹雙眸明亮,透出掖不住的驚喜。

這日既是臘八節,也正逢今年皇帝大婚、新政伊始,朝中放出旨意,言帝后將於今夜酉時登臨宮城牆上與民同樂,屆時洛河端門前的東西御道上會盛陳百戲,戲場有闊達五千步的壯觀鼎盛――民間百姓把這些傳得神乎其神,夭紹其實也早就聽說。她往日皆是久居深宮,跟隨沈太后身邊又素來清心寡慾,對這樣難得一見的熱鬧自是比常人更是要嚮往和好奇,何況從那日離宮起已是多時未見明妤,她心中也有剋制不住的牽掛。

只是如今她以東朝郡主的身份私留洛都,平日連採衣樓的門也不邁出一步,更遑論明目張膽地走去宮城前――

郗彥料知她心中所想,又寫道:“換身衣服。”

“好!”夭紹應聲乾脆利落,忙起身回房換了一身倜儻的紫裘男裝,神采飛揚地隨郗彥出了暖閣,並肩走入梅林。

豈料兩人還未出莊園,便見鍾曄迎面走來,生生將郗彥喚住:“少主。”

“鍾叔。”夭紹望着他手裡揣着的名刺和密函,微微怔了會,抿起脣看着郗彥。

郗彥在她的注視下有些無奈,接過鍾曄遞來的卷帛,走去道旁燈籠下細閱。

鍾曄這才見到夭紹身着男兒長袍,不由笑道:“郡主這般打扮是要去哪裡?”

夭紹透了口氣,笑道:“去看水月鏡花。”

“什麼?”鍾曄愣住。

夭紹努努脣望着郗彥:“那是誰來的名刺?”

鍾曄低聲一笑:“匈奴右賢王的妻舅。”

他語意深長,夭紹想起塞北戰事,斟酌片刻,自明白出其中要害,轉眸又看了看郗彥,卻見此刻他雙眉緊緊皺起,忙又問道:“那是誰的密函?”

鍾曄也是擔憂,慢慢道:“是韓瑞自荊州飛傳而來的諜報。”

他兩人只管在這裡悄悄揣測,那邊郗彥捲起密函靜靜思了許久,才走過來,望着夭紹滿目愧歉。

“沒關係,”夭紹滿不在乎地一笑,“等下次吧。”

郗彥注視了她片刻,微微頷首,與鍾曄一前一後轉身離去。

夭紹立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望了許久,覺得寒風侵入身體時,她才垂頭以腳尖輕輕點了一下地上的花瓣。

下次?下次又是何時?

她呼出口氣,仰起頭看着夜空中的彎月。微微的失落在心中蔓延開來,她打量四周,唯見樹蔭寂寂,突然間,她莫名地有些思念起遠在東朝的謝粲來。

若有他在,必不至於耳邊如此清靜――

夭紹想着謝粲往日的頑鬧惡劣,忍不住蹙起眉,旋即卻又彎了脣輕輕一笑,轉身慢慢往回走。

與此同時,東朝江州,尋陽城。

細雨無聲飄灑,街市上輝煌的燈火在雨霧下朦朧幻彩。火樹銀花,七彩浮霞,夜色美得靡麗而又縹緲,如此地不真切。

街道上鮮見尋常百姓,青石路上只有寶馬香車穿梭而行。

帷幔飄飄,流蘇飛動,貴胄名士們施施然坐在馬車裡,執酒在手,撫弦風雅,穿過雕花鏤空的車壁繞有興致地望着街市上的美景,似渾然不知城西百里外已是甲兵連營。

“白!白!白!”

“犢!犢!”

街尾的一家酒肆燈火通明,不斷的傳出呼喝嚷嚷聲。

酒肆中堂,食案彼連,客人卻甚少。僅有的幾位也都聚集在靠近左側窗口的桌案邊,人人皆是長袍高冠,衣飾不見多華貴,卻也絕非尋常百姓能有的裝束。

一紫袍少年歪着身子靠在牆壁上,脣邊笑容漫不經心得很,任身旁諸人呼呼喝喝,他只玩弄着掌間五顆木骰,眸光下垂,懶洋洋地紋風不動。

“公子,你還擲不擲啊?”身旁一個隨從上前催促,神色有些着急,“我們偷溜出來,還得早些回軍營呢!”

“急什麼?”少年不以爲意,雙目斜斜揚起,如星璀璨。

隨從聞言暗暗叫苦,雖是寒冬,他卻忍不住擡手擦汗。

耳邊呼喝聲依然不止,紫衣少年慢慢道:“都說是犢和白麼?莫說雉,這把我若擲不出盧來,便算我輸。輸了,不僅是他,”他隨手指了指對面含笑而坐的白衣青年,又橫眸睨着圍觀的諸人,“便是你們,我也甘心一人陪五金銖。”

“公子!”隨從大驚失色。

“大言不慚!”諸人嗤然起鬨。

白衣青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語聲悠然地提醒道:“這位小公子,莫要忘了你方纔已輸了九次。”

“輸九次又怎麼樣?”紫衣少年笑起來,腮邊露出的酒窩顯出幾分青澀的稚氣,目光卻愈發燦爛,盯着對方驕傲道,“雖輸九次,但最後一把我卻都能贏回來!”

他驀地坐直身,背在身後那柄黝黑的長劍亦在光影下猛然露出了犀利的輪廓。

白衣青年看了那柄劍一眼,微微一怔,卻沒出聲。

紫衣少年斂起笑容,仔細摸了摸手上的木骰,凝神思了片刻。

諸人等得不耐煩,正待喧譁,忽見紫袖一揚,木骰“嘩啦”滾落食案上。不及衆人瞧清楚,紫衣少年迅速覆手,寬長的衣袖掩住了桌上所有的木骰。

“是不是盧呢?”他彷彿是自言自語,卻又分明挑着一雙眸子得意地瞧着衆人。

摴蒱之戲,用木骰五枚,上黑下白,黑者刻二爲犢,白者刻二爲雉,擲時,全黑曰“盧”,其採最大;二白三黑爲“雉”,其採次之;三黑二白爲“犢”,採又次之;全白爲“白”,其採第四。此四種皆爲“貴採”。適才白衣的青年擲出了二白三黑,卻是難得的一把“雉”。

圍觀的衆人看紫衣少年先前九次的失手,此刻根本不信他能擲出“盧”,皆作看好戲般地抱臂靜觀。

紫衣少年揚揚眉毛,額角的鳳凰瞬間翩然如生。

正待收袖露出木骰時,暗夜裡突然傳來隆隆震天的鼓聲。

“不會吧――”少年呻吟出聲,痛苦地皺起眉,看着窗外飄灑的雨絲,抱怨道,“今夜下雨還要操練軍隊?我這個未來姐夫到底是什麼人啊?”

姐夫?

白衣青年眉毛動了動,將一抹笑意藏於眼底深處。

“公子!”隨從這時又上來催促,“鼓號已發,我們還是趕快回營吧。豫章郡王治軍嚴厲,遲了肯定要受責罰!”

“知道了!”紫衣少年不耐煩地一揮衣袖,當下起身朝酒肆外行去。

走了幾步,他想起一事,又快步掉回頭將案上的金銖悉數捋走,扔到隨從的懷裡,對着白衣青年眨眨眼,笑道:“我說我會贏的!”

案上,五枚骰子皆是黑麪朝上。

“盧?”

諸人目瞪口呆,隨從也似不敢置信般地吐吐舌。

紫衣少年朗聲大笑,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白衣青年看着他驕狂的背影,忍不住輕輕搖頭。

“七郎啊七郎,謝家鳳雛――”他低低笑出聲,依舊慢悠悠地喝着茶。

暗夜中,尋陽城外的山谷下營帳似積雪般灑遍鋪陳。

修水河邊平坦開闔的蒼野間,紅光漫天,鼓聲大作。

今夜的細雨也盡如東朝文雅矜持的氣息,根本澆不滅飛動在平原上連綿如浪的篝火。

數萬甲兵淋雨操練,呼喝聲拔山破河,一波一波撼至雲端。白錦織繡的令旗在高處舞動,一時馬馳風動,彎刀橫槊,整齊劃一的陣形似澎湃怒奔的黑色潮水般時卷時平,一刻變幻莫測,一刻雷霆萬均。

將臺上,年輕的將軍銀甲白袍,手按佩劍,靜靜注視着眼前的軍隊。火光下的那張面龐俊美如神鑄,細雨拂入他清透的雙眸,深邃的墨黑延伸無底,眼神中透着一股近乎森冷的堅毅。

“郡王,郎將謝粲帶到。”

將臺下幾名親衛將被粗繩捆綁住的謝粲推搡上前。

夜色下,謝粲滿面沮喪。方纔他聽到鼓號聲就已快馬回營換軍甲,豈料那時軍隊已經集結,而他的衣甲才穿了一半,便不明不白地被突然衝進來的十幾名士兵捉住,以粗繩束縛手腳,直送到將臺前來。

“你去哪裡了?”蕭少卿冷冷問道。

“我……”謝粲灰頭土臉,囁嚅不語。

蕭少卿不再看他,吩咐左右道:“郎將違了軍規,拉下去,二十軍棍!”

“什麼?”謝粲驚慌,一時口不擇言,道,“姐夫,我不是……”

“閉嘴!”蕭少卿厲喝道,“五十軍棍!”

“你!”謝粲急怒攻心,瞪着蕭少卿,卻又不敢再辯駁。隨後被人拽走推在地上,軍棍噼啪重重拍上臀部,謝粲咬着牙,痛入筋骨,他卻是一聲也不吭。

五十軍棍行罷,皮開肉綻。

從來都沒人敢這樣打過我――

謝粲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心裡恨極,可又不得不承認的確是自己犯了錯。

這個姐夫……

他想詛咒,但又念起夭紹,考慮半晌,還是選擇竭力嚥下悶氣,獨自委屈着。

“將郎將送回營中,讓軍醫治傷。”蕭少卿自始至終都未回頭再看一眼謝粲,只對前來複命的親衛淡淡囑咐了一句。

“是。”

子夜時分,操練完畢,蕭少卿策騎馳回中軍行轅。恪成見到他的身影忙迎了上來,邊拉着馬繮,邊道:“王爺剛來了營中。”

深夜來營,怕是必有要事。蕭少卿皺了皺眉,快步邁入帳中。

“父王。”

簾帳捲起,冷風夾雨吹入,正仔細研究着帳中地圖的蕭璋感到寒意,回過頭,看了蕭少卿一眼,揮揮手道:“又在外面淋了幾個時辰?衣甲都溼透了,換了衣服再來說話。”說完又轉過身,端詳着圖上的地標。

蕭少卿只得摘下銀盔,轉身入裡帳換上金袍銀裘,纔再度走出。

此刻蕭璋已坐在書案後,端着茶盞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燭火,目光微微有些虛散。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看起來是過度勞累後的疲憊。往日眉目間那飛揚得甚至有些跋扈驕狂的崢嶸之烈此刻似是煙消雲散般不見痕跡。

蕭少卿看着他,心底忽起一絲苦澀,也隱約有些忐忑。

北上在洛都發生的事想必魏讓早已告訴了蕭璋,而他自己回東朝後,先是在豫州向蕭子瑜借兵截取殷桓的精鐵,而後又是爲了荊州戰事日夜操練江州諸軍,根本未及與蕭璋坐下將此事詳談。

可即便是談,他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是還恩,還是質問,都已沒有必要――

他是自己的父親,他待自己如子。

蕭少卿暗自嘆了口氣,撩袍坐於一側,笑談間故作若無其事的隨意:“父王來找孩兒是爲了何事?”

蕭璋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額角,卻嘆了口氣。

“你先看看這個,”蕭璋將案上的卷帛遞給他,緩緩道,“是我按在荊州的斥候密報。”

“殷桓派使者入南蜀?”蕭少卿迅速閱罷,想了想,明白過來的瞬間不由一聲冷笑,咬牙道,“這才拼死拼活與南蜀打完仗多久?先前十萬將士的鮮血可是白流了?朱堤一役近在眼前,如今他竟又要放賊寇入我疆土?可恨之極!”

蕭璋淡淡道:“引南蜀之兵亂我江州之南,到時兵力必受牽制。荊州雄兵二十五萬,傲視東朝諸州。我手中可戰精兵六萬,與子瑜的豫州五萬鐵甲騎兵加起來還不到他的一半。江豫二州是朝廷屏障,一個不慎,便會放任賊子取道入朝。如今殷桓還在攬兵買馬,放榜招募天下俠客,擺明了已是與朝廷魚死網破的決心。這種情況下,莫說南蜀,要不是北朝如今與我東朝盟約已成,他說不定還會引胡人南下,飲馬怒江。”

蕭少卿抿脣不語,微弱的燭光化作細碎的鋒芒流淌在他的眼瞳中,漸漸化作刀劍一般的凌厲。

蕭璋道:“你曾隨殷桓征戰南蜀,該瞭解他的兵勢。目前江州軍與之比起,還差多少?”

“不可同日而語,”蕭少卿微閉起雙目,搖了搖頭,“荊州兵素以強悍善戰著稱,又兼多年戰事,戰鬥力不曾有過一刻的懈怠,而且朝廷常年給予其最精良的裝備,這也是江州和豫州素來養尊處優的軍隊不能比的。不過他若想以武力對決踏過江州和豫州的防線,怕也並非是易事。到時殘兵破甲闖入揚州,未必可威脅到鄴都。”

蕭璋嘆道:“所以他纔會勾結南蜀。”

“如今這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不一定能成,”蕭少卿脣邊勾起細微的弧度,睜開眼,輕輕一笑,“一來南蜀經朱堤之戰其實早已元氣大傷,那時我便建議殷桓趁機滅了南蜀,他卻不予置理,今日想來,原來他早在爲自己鋪後路;二來,殷桓多年與南蜀周旋,爾虞我詐,是是非非,南蜀恐怕不會輕易上此賊船。他殷桓可以派使,我東朝就不可以派使安撫和拉攏了麼?說到底,畢竟還是我們來得更加名正言順些。”

“有理!”蕭璋拍案起身,“我即刻回府寫柬書奏明陛下。”

蕭少卿忽道:“父王且慢,還有一事――”

“嗯?何事?”

“師父還在荊州啊,”蕭少卿低低嘆了一聲,“我想去把他接回江州來。”

蕭璋沉默片刻,道:“不是爲父不同意你去。先前殷桓事變之前,我早已派人去雁蕩谷找過慕容華,他卻執意留下。而且今時今日荊州邊境屯兵千里,如鐵鑄長城般牢固,你如何入得了華容?即便你武功鬼神難測,一人可入得了,那回來時三人又要如何?”

他伸手按住蕭少卿的肩,聲音格外低沉:“若是你有萬一,爲父……”他嗓子忽地一梗,卻是說不下去。

蕭少卿擡起頭,靜靜望着他。

蕭璋閉了閉眼,將手收回,改口道:“若是你有萬一,江州軍統領無帥,何人抵擋殷桓?”

蕭少卿微微笑道:“父王還不信我麼?”

“信,自然信。”蕭璋語氣無奈。

“既如此,我明日出發,七日後必然安全回來。”

“你……”蕭璋瞪開雙眼,脣動了又動,卻是說不下去,重重嘆了口氣,將掛在一旁的黑氅披在身上,便要出帳。

“父親!”蕭少卿忽然喚住他。

蕭璋腳下一滯,身子卻是止不住地顫抖。

父親――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聽他這般稱呼自己。

是父親,而不是父王。

蕭少卿走到他面前,自懷裡取出一個錦盒,遞給他道:“三日後是母親生辰,我不在尋陽,勞煩父親替孩兒交給她。”

“好,好……”蕭璋目光涌動,微微抽搐的面容說不出地怪異,似激動,又似無限傷感,輕聲道,“魏讓告訴我,雲濛在洛都已和你……”

“都一樣。”蕭少卿打斷他,眸間笑意溶溶。

走出帳外送走蕭璋,蕭少卿在夜雨中站立許久,直待有人舉着一把油傘罩上自己頭頂,他才醒覺過來,轉身往回走。

“小王爺這次從北朝回來似乎一直都有心事。”恪成小心翼翼試探道。

“恪成――”蕭少卿嘆息,神情微微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未說出來,只是問道,“雲閣可曾來信?”

“有信來,精鐵已安全送到了雲中。”

恪成將一直藏在袖中的卷帛遞過去,躊躇問道:“小王爺爲何不將精鐵北送的事告知王爺?”

“多管閒事!”蕭少卿輕聲斥道,看着卷帛,目光一動,適才剛放鬆的表情又負凝重。思了半響,他停下腳步,問道:“汝南兵庫剩下的精鐵打造如何?”

“已全部完成,逾三萬彎刀,一萬弩弓,十五萬支長箭。”

“很好,”蕭少卿吩咐道,“讓人整裝待發,洛都雲閣一有飛信過來,即刻通知我。”

“全部都要送去北方嗎?”恪成詫舌,遲疑道,“我們不留一些下來?”

“形勢總有緩急之分,”蕭少卿收好卷帛,隨手敲敲他的腦袋,責道,“怎地如此小氣?想當初在洛都你昏迷不醒時還是人家救了你的命。”

恪成臉紅喃喃:“我這不是爲小王爺着想。”

“多謝了,”蕭少卿放聲一笑,自他手裡拿過傘,不入中帳,卻轉身朝左方營帳行去,“你先回帳,我去看看七郎。”

受了五十軍棍的謝粲此刻正鬱結在心,喝了軍醫開的藥,昏昏沉沉地趴在自己營帳中的長塌上。

他雖是郎將,但因身份特殊,獨佔一座帳篷,而且緊靠蕭少卿的帥帳。

十日前荊州事發,謝昶一卷帛書,便讓整天在廣霽營與一衆年少軍官遊手好閒、只知紙上談兵的謝粲“發配”到江州前線來。

說是“發配”,謝粲收拾行李時卻分外歡快。

一來,沙場殺敵、報國立功的夢想終要實現;二來,他心中最是尊敬喜愛蕭少卿,跟隨蕭少卿身旁作戰,正是可遇不可求。何況此人還和他阿姐有婚約,以姐夫之親,定然會毫無保留地教導自己軍中經驗――

謝粲這般想着,以風雷之速迫不及待地趕到尋陽。豈知一來十日,不過天天隨着諸將士操練演習,連和蕭少卿單獨說上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更不論今日他不過趁臘八之由入城逛了一通,回來便被五十軍棍敲得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蕭少卿撩開簾帳時,正聽到謝粲口中喋喋不休說着胡話。

他收了傘,負手行到榻側,俯身看着他,笑道:“有什麼話私底下嘀咕未必解氣,可當着我的面講。”

聽到這聲音,謝粲散亂無神的目光驀地湛芒,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想要大罵,可惜沒有勁。

“郡王!”靠在榻側照料謝粲的隨從沐狄聞聲回頭,卻是嚇了一跳的表情,“郡王何時來的?”

“纔來,”蕭少卿施施然站直,風清雲淡道,“我想和七郎單獨談談。”

沐狄悄悄對謝粲聳聳肩,遞去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輕步退出帳外。

帳中一陣悠長的沉默,終是謝粲耐不住,虛虛弱弱道:“你要找我談什麼?”

蕭少卿在他對面的書案後坐下,自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知錯麼?”

“知錯!”謝粲咬牙,氣得發笑,“操練遲到,我錯不過二十軍棍的懲罰而已,爲何後來又加三十軍棍?就是因爲叫了那聲姐夫?”

“是,”蕭少卿應聲沉穩,不急不慢道,“軍中只有將帥士兵之分,無父子親戚之瓜葛。莫說我還不是你的姐夫,即便如今已是,你也不得在萬軍之前口出妄言。更何況――”他笑容忽有些古怪,道,“你既叫了姐夫,那治軍從嚴,以親者明軍令,或許效果更好。”

“你、你、你……”就是想拿自己殺雞儆猴麼?謝粲氣得快要吐血。

“所以以後姐夫二字卻是萬萬不得出口,一出口,便是禍。”蕭少卿循循善誘着,眉目間卻是說不出的悵然――

想她如此疼愛幼弟,若是知道自己打了七郎五十軍棍,怕是會極擔憂和着急吧。

他不由垂首苦笑,放下茶杯,正要起身離開時,帳外卻傳來恪成的聲音:“郡王,陳留阮靳帳外求見。”

“阮靳?”蕭少卿喃喃自語。

“姐夫?”謝粲脫口而出,而這次,他卻分毫沒有叫錯。

陳留阮靳,正是六年前他大伯之女謝明書所嫁之人。只不過他當時才八歲,還隨着夭紹在東山爲父母守孝,未曾參加大姐的婚禮。多年來謝明書和阮靳也沒有回過鄴都,因此他對這個姐夫只是聽聞,卻從未見過面。

蕭少卿別有所思地看了謝粲一眼,擡高聲道:“請到此帳來。”

“是。”

初次與傳說中的姐夫見面便是自己趴在榻上皮開肉綻的模樣,謝粲此刻倒不覺得有什麼羞愧,好奇之心遠遠大過了藏拙的本能。

只是當那白衣俊秀的身影飄入帳中時,謝粲看清他的模樣,卻是差點昏了過去。

“是你!”他翻了翻眼,後悔不及當初。

“是我,”白衣青年笑容和煦,落落大方地揖手,“想不到今夜又再次見面,你我算是有緣。”

“再次見面?”蕭少卿挑着字眼問。

阮靳與蕭少卿寒暄見過禮,微笑道:“方纔在尋陽城裡與七郎摴蒱而戲,十局定輸贏,極是暢快。”他說着,目光有意無意瞥過謝粲臃腫的臀部,脣一揚,似笑非笑。

謝粲歪過頭,將臉掩在臂彎裡,不敢再看蕭少卿的面容。

“原來,你今晚遲歸是去賭博。”蕭少卿一字一字道,字字如石砸入謝粲的耳中。

謝粲欲哭無淚,只哀怨自己的命與兩位姐夫實在相剋。

阮靳笑了笑,轉過身對蕭少卿道:“我剛自華容回來。”

華容?

蕭少卿心中一動,已有些明瞭他的來意,揖手道:“請先生帥帳相談。”

作者有話要說:

雲箎易成,孤心難斷憶往昔,故如初歲已晏,空華予秋風塵染漫西州驚馬獻策篇外.胡騎長歌雲箎易成,孤心難斷多事之秋進退皆真心何以解憂寒夜思進退相逢卻已難相識孰能投鞭飛渡秋風塵染漫西州費心苦籌謀風雨無常第一章.事變序章.風起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密塔困情深輾轉兒女事篇外.胡騎長歌山重水複,柳暗花明長河風浪何以解憂雲起鏖戰密塔困情深第二章.逃亡前塵難散,往事難盡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求劍試心,求策試誠恩怨之解縱橫之局江河無限清愁江河無限清愁長袖善舞(上)送別長河風浪歲已晏,空華予男兒事長征行禮重重,探路重重篇外.胡騎長歌送別長袖善舞(下)夜宴三變,君心難測歸計恐遲暮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驚馬獻策孤月獨照英魂(上)斷橋伏波,爭鋒雪夜數風波曲外山河歸計恐遲暮明泉山莊血濺華月雲起前塵難散,往事難盡篇外.胡騎長歌長河風浪轉身明滅數風波篇外.胡騎長歌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咫尺青梅長別離華容問道絕地逢生謀兵靈壁之圍挾劍絕倫第五章.浴血送別空山猶在,暗換年華夜曲問故人月華沉香密塔困情深孤月獨照英魂(下)山重水複,柳暗花明計中計風雨無常孤月獨照英魂(上)仁智得符天命難參將至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靈壁之圍相逢卻已難相識雲起數風波歲已晏,空華予多事之秋分途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歲已晏,空華予費心苦籌謀空山猶在,暗換年華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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