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千鈞一髮

“這怎麼成?”花雙雙一笑,又道:“我奉命而來,若是萬老夫人和諸位不去的話,教我如何去向夏盟主覆命呢?”

花真真道:“那你就不用回去了。”

花雙雙看了她一眼,格格笑道:“聽妹子的口氣,好像要把我留在這裡了?”

花真真冷峻的道:“我正有此意。”

花雙雙道:“我的好妹子,你別逞強了,方纔我已說過,這裡的人都差不多隻剩了四成功力,如果合力一擊,確可把我置之死地,但大家在全力一擊之後,一身真氣必將盡泄,這許多人換我一個,你們划得來麼?”

她果然計算好了來的。

花真真平靜的道:“我們不用花力氣,一樣可以把你拿下。”

“哦!”花雙雙又朝大家看了一眼,展齒笑道:“這個我倒看不出來。”

花真真冷聲道:“你馬上就會看出來了。”

話聲出口,左手徐徐一揮。

這一下,她姿勢相當優美,但花雙雙當然不會去欣賞她的手勢,她當然知道花真真這一揮手,必是一種暗號,她要注意的當然是四周的人了,因此她兩道神光湛湛的鳳目,不覺向四周掃去。

花真真說得不錯,她馬上可以看到,現在她果然看到了!

就在花真真揮手的一瞬間,萬飛瓊、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冷梅萼、範紅桃、小玫、秋月、秋桂九人,在衆人中跨出了一步,正好把花雙雙和四個侍女圍在中間,九人手中各自從衣袖底下,露出了一截黑黝黝的鐵筒,每一個筒口都對準了花雙雙。

掃花、葬花、鋤花、摘花四人臉色一變,正待擡手拔劍!

花雙雙沒想到花真真有這一手,微微一呆,忙道:“你們不許妄動。”

花真真道:“姐姐,你沒想到吧?這些針筒,本來是準備對付太陰教的,但卻讓你先碰上了。”

她沒待花雙雙開口,接道:“現在我不妨給你介紹一下,這九管針筒有三管是‘九華蓮花針’,二管是長白派的‘寒冰神針’,另外四管是我百花幫的‘花須絕命針’,你應該想得到,九管針筒齊發,威力之強,足可一舉殲滅數十名武林高手。”

這點花雙雙自然清楚,她依然神色自若,淡淡一笑道:“好妹子,果然有你的,姐姐算是服你了,你現在打算如何呢?”

花真真回頭道:“夏姑娘,你去點她的穴道,如果她妄想出手,只管給我格殺無論。”

夏玉容答應一聲,舉步走出。

花雙雙聽得心中暗喜,目光一瞥夏玉容,嬌笑道:“我還當他是個標緻的小夥子,原來竟是夏盟主的千金。”

夏玉容走到她面前還有三尺左右光景,她已快若閃電,從椅上一躍而起,手爪一探,來抓夏玉容的脈門。

在她想來,夏玉容年歲不大,功力只剩下四成光景,還不手到擒來?但這一下,她當真估計錯了!

夏玉容冷笑一聲,沒待她抓到,右手化掌反向花雙雙抓來的右手脈門上斜切而出。

花雙雙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哪會把夏玉容的一掌放在心上,口中笑道:“夏姑娘,你只剩下四成功力,哪會是我的對手?”

右手一縮再出,迎着夏玉容的手掌擊去。雙方手勢何等快速,但聽“啪”的一聲,兩隻手掌接實,兩人竟然功力悉敵,各自後退了一步。

於化龍看得暗暗驚奇,目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驚異之色!

夏玉容右手硬接對方一掌,左手突然凌空點出,一縷指風,直向花雙雙激射過去。

花雙雙自然識貨,對方這一指,正是九華神尼獨步武林的“拈花指”,她豈肯和你硬拼?

身形輕輕一閃,避開指風,人已閃到了萬老夫人身邊。

她打算的原也沒錯,擒賊擒王,只要扣住了萬老夫人的手腕,九管針筒就不管用了。

哪知她堪堪閃近,突聽耳邊響起一聲輕笑:“現在輪到我了!”

背上驟然一緊,一個人就像魚兒上鉤一般,懸空被釣了起來!

這舉竿釣人的正是商小雯,口中咭的笑道:“她還跑得了麼?”

花雙雙大吃一驚,急忙身形一弓,在半空中疾快的轉身,左手疾出,往身後揮去,但這一掙,並未掙脫。

花雙雙武功果然了得,一手已經握住了釣絲,用力一扯,但聽“嘶”的一聲,把背後衣衫撕破,一個人已如魚兒脫鉤,快若驚鴻,往門口飛射過去。

哪知夏玉容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退守門口,一見她往門口衝來,口中冷哼一聲道:

“回去。”

振腕一指,朝花雙雙迎面點出。

花雙雙自然不敢和她的佛門“拈花指”硬打硬接,身形一偏,翩然斜飛開去。

夏玉容一個箭步,欺身直上,雙掌一翻,搶攻過去,就在欺近身去的剎那之間,已經攻出了五掌,當真快得如同行雲流水,輕捷凌厲,兼而有之。

花雙雙幾乎不敢相信,中了散功毒藥,出手還有這般厲害?她腳尖堪堪落地,立即雙袖一揮,舞起一片袖風,擋開夏玉容玉掌,突然從袖底伸出一雙白嫩如玉的纖手,五指舒展如蘭,似拿似拍,搶着朝夏玉容身前幾處要害襲到,出手之快,幾乎使人目不暇接。

原來她使出來的是她鑽研多年的“落花掌法”,掌式出手,有如落葉繽紛,中間更夾雜了“蘭花拂穴手法”,掌式連綿,快捷無比。

夏玉容只是九華神尼門下一名記名弟子,一直又沒在神尼身邊,她會的只是一套劍法,和佛門“拈花指”神功而已。

此時花雙雙雙掌翻飛,一個人像穿花蝴蝶一般,飄忽不定,人到掌到,她連續點出幾指,都落空了,心頭難免慌張,登時被逼得連連後退,要不是花雙雙對她“拈花指”還心存顧忌,身上早就被對方掌勢擊中了!

商小雯看出情形不對,立即一個箭步掠了上去,手中青竹竿(她這支青竹竿,是閉眼丐婆仿照碧琅杆用精銅製成,髹上綠漆,看去像青竹竿,實非青竹,質地堅韌而柔,足有八尺來長,不用時可以分爲兩截,用時按上旋緊,就像一支鉤竿)猛地朝花雙雙攔腰就抽。

花雙雙正在着着進逼,指、掌齊施,眼看夏玉容業已面紅心跳,呼呼氣喘,發出來的“拈花指”,也沒了準頭,只要再有幾招,就可把她拿下,哪知突然“呼”的一聲,一條綠影橫腰掃來。她久經大敵,自可眼觀四方,這一瞥之下,發覺商小雯手中拿的竟是閉眼丐婆的碧琅杆,心頭不期一驚,閉眼丐婆把碧琅杆交給這小子(商小雯穿着男裝)使用,她人可能就在這附近。心念閃電一動,急忙身形飄起,避了開去。

夏玉容這下有了喘息機會,哪肯罷休,口中嬌叱一聲,振腕一指凌空點出!

花雙雙堪堪避開商小雯一竿,眼看夏玉容又是一指,點了過來,她自然只好退避。

要知商小雯拜師雖然不久,閉眼丐婆既然送了她一支青竹竿,自然也教了她幾手“打狗棒法”,“打狗棒法”原有九九八十一招,傳給商小雯的卻只有一個“纏”字訣,總共九個招式。

商小雯一竿橫掃,被花雙雙避開,此刻右手輕輕一抖,又是“呼”的一聲,朝花雙雙腳踝掃去。

花雙雙本已勝算在握,不料被商小雯這一插手,使得夏玉容緩過氣來,自己已經接連避過二次,心頭不由大怒。

眼看商小雯青竹竿又貼地橫掃過來,這回她毋須閃避,只要輕輕一跳,就可使對方掃空,待得竹竿掃到,她便微一吸氣,身子上升了五寸光景。

但哪知商小雯使的乃是“纏”字訣,你身子堪堪離地升起,她青竹竿忽然一抖,往上翻起,竹竿尖頭正好擊中下她的腳踝。

花雙雙但覺腳踝劇痛,一個踉蹌,急忙躍出三步,纔不致跌倒。

夏玉容又是一記“拈花指”,迎面點了過來。商小雯一招得手,抖手又是一竿,斜抽而至。

花雙雙在二人搶攻之下,幾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了,心中又怒又急,四個侍女,又因她平日馭下極嚴,方纔喝阻她們不得妄動,沒有她的命令,誰都不敢出手。

再說對方九管針筒,委實威力驚人,如不纏住夏玉容,她和四個侍女,就難以脫身。

花雙雙在仔細盤算之下,身形閃動,口中突然發出一聲輕嘯!

這是她和侍女約好的暗號,掃花捧着鑲嵌珠花劍的右手突然一擡,五指一送,珠花劍登時脫手朝花雙雙飛去。

花雙雙伸手一撈,就接住了長劍,“鏘”的一聲抽劍在手,就一個迥腰,使出“揮刀斷水”、光劍一閃,朝商小雯青竹竿上砍去。

商小雯看她揮劍砍來,口中哼了一聲,右手抖動,一支青竹竿突然一緊,刷刷刷、東一竿西一竿,像潑風般朝花雙雙抽去。

夏玉容也不待慢,一下掣出彩虹劍、劍隨人發、奮身欺上,舉劍刺出。

花雙雙手中的珠花劍,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器,但她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眼看夏玉容手中的彩虹劍,光華有異,倒也不敢輕攫其鋒,和夏玉容硬砍硬砸。

須知花雙雙畢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內力武功,均臻上乘,對夏玉容、商小雯二人,自然不會在她眼裡。一柄珠花劍,劍光亂閃,專門對付夏玉容,左手劍鞘或左或右,上下點出,正好截住了商小雯的遠攻。

三人倏忽進退,連拆了二十幾招,商小雯只會九招“打狗棒法”,反覆使用,已被花雙雙看出了破綻,(打狗棒法招式精密,絕無破綻,是商小雯沒有學全之故)因此已可及時閃避,沒有剛纔動手時那般對花雙雙具有威脅了。

夏玉容在心理上也和花雙雙一樣,她發現珠光劍光如一泓秋水,一望而知是一柄斬釘截鐵的利器,自己彩虹劍雖能削鐵如泥,但兩把利劍相交,如果一樣鋒利,誰也斫不動誰,一柄上好的劍上,留上幾個缺口,也划不來。

她武功原不及花雙雙,再在兵刃上有顧忌,劍法自然不能盡展所長,攻勢也就被花雙雙壓制下來,再也無法逼近一步。

動手相搏,形勢是相對的,如果雙方實力相等,就是互相搶攻,或有守有攻,餌如果雙方實力有了強弱,強的一方,自然只攻不守,弱的一方只守不攻,甚至還守不住。

夏玉容的攻勢既被花雙雙壓制了下來,自然而然變成了花雙雙劍術愈來愈凌厲,夏玉容的劍勢愈打愈見絀。

三人鬥到酣處,花雙雙招數又是一變,劍風迥蕩,竟逼得二人連退數步,花雙雙一聲冷笑,劍勢愈厲,夏玉容、商小雯竟然迭遇險招!

商紫雯看出情勢不利,迅速掣劍在手,晃身上前助戰,加入戰團。

花雙雙心中暗暗驚疑,忖道:“他們竟然這許多人沒有中毒?”

同時左手一揚,劍鞘划起,一下擋住了商紫雯。

商紫雯一身所學,已得乃父親傳,劍勢輕靈,一招“寒梅迎春”,倏化“月移花影”從左側轉到花雙雙背後,左手緊跟着一記“穿雲指”,朝花雙雙“至陽穴”襲去。

花雙雙方自一驚,急忙閃開,商紫雯又是一劍緊迫削到。

夏玉容、商小雯有商紫雯的加入,壓力爲之一鬆,夏玉容振腕一指,凌空點出,商小雯“刷”的一竿,抽上她肩頭。

花雙雙上身一偏,讓開竿梢,但一件織錦坎肩的肩頭,卻已被竿梢挑破,“嗤”的一聲,撕破了一塊。

就在這個時候,突聽門外一聲大笑,一道人影飛射而入,洪笑道:“花門主怎地被三個小丫頭纏住了?”

這人堪堪飛落,萬飛瓊一揚手中針筒,喝道:“你還不給我站住?莫怪我不客氣了。”

這人一身灰色道袍,臉如青蟹,身材不高,但肩膀甚寬,肩頭背一柄闊身長劍,只要看他飛來時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就相當高明!

連三省哼了一聲道:“南天一雕卓南強。”

卓南強冷冷一聲道:“正是兄弟。”

他根本沒有把手握針筒的萬飛瓊放在眼裡,和連三省答話之後,才緩緩的回過頭去,看了看萬飛瓊手中針筒一眼,突然冷笑道:“你們這點玩意,也在卓某面前耍起花槍來了?幾支漆上黑漆的竹管,居然也來唬人?”

左手一抖,從他大袖中撲碌碌滾出四支針筒,果然全是漆了黑漆的竹管,哪是什麼針筒?

花真真看得臉色一變,她自然知道,這四支針筒是交給門口四個丐幫弟子的,敢情都被南天一雕奪了下來,才發現是假的了。

花真真假針筒之計被人識破了,爲了大家的安全,哪還顧慮南天一雕卓南強的來歷,右手一揚,五指向空作勢,招了招手。

這是暗號,但聽同時響起一陣“錚”“錚”機簧之聲。

南天一雕卓南強笑聲未落,突然間,一張青蟹臉起子一陣痙攣,張張口,連話聲都未出口,咕咚一聲,撲倒地上。

原來萬飛瓊等九位姑娘的九管針筒之中,冷梅萼、範紅桃、小玫三人手中的三管“花須絕命針”和秋月、秋桂手中的兩管“九華蓮花針”都是貨真價實的針管。

只有萬飛瓊、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手中的四管針筒纔是假的。因爲花真真已經知道夏玉容和商紫雯姐妹的“散功毒”已經解去。

另外門口四個丐幫弟子持的也是假針筒,萬一來人企圖奪門而逃之時,四個丐幫弟子可以從門外堵住來人去路。

南天一雕作夢也想不到他識破假針筒,反而惹來了殺身之禍,他更想不到數十年潛修苦練,練成一身上乘武功,竟會一招未露,喪命在五管針筒之下。

廳上諸人先前給南天一雕識破假針筒,方自一怔,接着耳中聽到機簧之聲,南天一雕應聲倒下,不禁爲之一驚!

於化龍臉色微變,但接着捋須笑道:“花門主果然機智出衆,針筒真真假假,使人摸不清虛實。”

花真真一笑道:“丐幫弟子四管假針筒,只是我誘敵之計,裡面這九管,可絲毫不假。”

她在說話之際,朝總管花香,和三個門人冷梅萼、範紅桃、小玫使了一個眼色。

這自然又是暗號了。

四人立時會意,趁射死南天一雕的餘威,迅速轉身,把手中針筒分別抵住了掃花、葬花、鋤花、摘花四個侍女的前胸。

花真真更不打話,出指如風,點了她們身後大穴,一下就把花雙雙四個侍女制住了。

花雙雙正在動手之際,耳中聽到一陣機簧之聲,和南天一雕撲的一聲跌倒地上,心頭不由一緊,急忙問道:“卓道兄,你怎麼了?”

花真真格的一聲嬌笑,輕鬆說道:“南天一雕已經成了死雕,你不妨停下來檢查檢查,他身上只怕少說也有八九十個針孔呢!”

花雙雙心頭一震,哼道:“你果然辣手得很。”

花真真笑道:“對敵人仁慈,豈不成了對自己辣手麼?”一面玉手輕搖,含笑道:“夏姑娘、商姑娘,你們可以住手了,我只是證明給她看看,散功散對我們並不構成威脅,我早就已算準太陰教,賊人居心叵測,會使人暗中使毒,已經有了準備。”

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果然依言住手。

花真真舉起纖纖玉手,摸摸鬢邊插着的一支珠花。

這又是暗號了。

萬飛瓊等九位姑娘又迅快的把針筒一齊對準花雙雙。

這下花雙雙有些色厲內荏,在她眼前,就橫着一具屍體,老實說,南天一雕卓南強的武功名頭,並不低過於她,一招未發,就喪命九管(實則五管)針筒之下!如今九管針筒又一齊指向她了,這自然使她心頭驚顫不已,冷然道:“你要對我下手?”

花真真臉上也一片肅穆,說道:“以你背叛百花幫,自稱掃花門主,投靠太陰教種種罪狀,今晚本該饒你不得,但念在我們究竟是同胞姐妹份上,今晚就饒你一次,這也是最後一次,你放下長劍,立時給我出去,今後如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們還是姐妹,否則下次遇上之時,就是我替先師清洗門戶之日了。”

花雙雙氣得臉色鐵青,牙齒咬得格格作聲,厲聲道:“很好,真真,你也記着,下次咱們再見面,看是你百花幫清理門戶,還是我掃花門橫掃百花?”

花真真微哂道:“現在說狠話沒用,你快放下長劍,去吧,別讓我改變了主意。”

花雙雙果然不再說話,放下了手中的珠花劍,說道:“我四個侍女大概都給你制住了,我要把她們帶走。”

“可以。”花真真回頭吩咐道:“你們給我把她們身上兵刃留下,放她們走。”

花香等四人答應一聲,伸手從掃花等人身上,取下短劍,拍開了她們的穴道。

花雙雙喝了一聲:“走!”當先往門外行去。

掃花等四人緊隨她身後,急步行了出去。

花真真俯身從地上拾起珠花劍,還劍入鞘,隨手遞給了花香,輕輕嘆息一聲道:“師門不幸,出此叛師之徒,家門不幸,使我同胞姐妹手足相殘……”

說到此處,二行珠淚,忍不住從她臉頰上掛了下來。

口口範子云一路施展輕功,提氣奔行,六七十里路,不過半個時辰,就已趕到老子山。

這條路他已是十分熟悉,因此不加思索,一下掠入樹林,再一提氣,飛越圍牆,輕悄的落到地上,依然不見一點動靜,他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掠,身形跟着隱入長廊。他的目的,是要找夏伯伯或是爹,只要找到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再商量如何去弄解藥。

因此他一腳往第一進的東院找來,如今月洞門已經在望,進入月洞門,就是書房了,看去總算沒有驚動太陰教的人。

身入虎穴,尤其此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縱然膽大,也不覺全神戒備,迅快的穿行長廊,閃入月洞門。

這時不過初更多一點,書房還隱隱有燈光透出,只是四面長窗,已經放下了窗簾,一線燈光是從虛掩的房門中透出來的。

“看情形,留在書房裡的,大概是夏伯伯了。”

範子云心中想着,人已循着花磚,穿行花叢,來到階前,腳下略爲趑趄,就舉步跨上石階,正待閃到門口,隱住身形,先看看書房中的動靜。

突然兩扇木門已及時呀然開啓,一個瘦高人影從門中走出。

這人範子云一眼就認出是九頭鳥索寒心,他步履顯得有些沉重,在門口一停,就壓低聲音道:“來的可是範少俠麼?快進來。”

範子云迎了上去,問道:“夏伯伯在裡面麼?”

索寒心點點頭,示意他快些進去。範子云迅快跨入,索寒心隨手掩上了門。

從玄關穿過一間寬敞的客室,迎面又是一道圓形的門戶,纔是書房。

範子云不待索寒心引路,一腳跨了進去,目光擡處,敢情夏伯伯就坐在當窗一張紫檀雕花高背椅上,面向着窗外,所看到的只是一張高背椅。範子云不疑有他,口中叫了聲:“夏伯伯。”

“我不是你夏伯伯。”話聲很冷,說話的竟是一個婦人聲音,隨着話聲高背椅已經緩緩轉了過來。

這下看清楚了,坐在高背椅上的是一個面貌妖嬈的綠衣婦人,範子云心頭猛然一驚,脫口叫道:“是夏伯母。”

這綠衣婦人正是夏雲峰的繼室邢氏夫人,她淡淡一笑道:“範賢侄請坐。”

範子云面對邢夫人,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邢夫人藹然笑道:“傻孩子,你發什麼楞?到了這裡,不和回到你自己家裡一樣麼?有什麼話,坐下來再說。”

範子云退到左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擡目道:“小侄是找夏伯伯來的。”

“我知道。”

邢夫人點着頭,說道:“你找夏伯父有什麼事,和夏伯母說不是一樣嗎?”說到這裡,忽然笑了笑道:“你有什麼困難,夏伯母也許一樣幫得上忙呢!”

範子云聽得心中不禁一動,說道:“夏伯母肯答應,自然最好了。”

下毒之事,她自然清楚,因此不用明說了。

“我可以答應你。”邢夫人道:“不過你要依夏伯母一件事。”

範子云道:“夏伯母有什麼吩咐,只管請說。”

邢夫人深沉一笑,說道:“夏伯母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我不妨告訴你,我是太陰教的人,在教內地位很高。”

範子云試探着道:“夏伯母地位高到如何一個程度呢?”

邢夫人緩緩說道:“一人之下,萬千人之上。”

範子云道:“副教主?”

“差不多。”邢夫人接下去道:“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身份麼?”

範子云道:“小侄不知道。”

邢夫人徐徐說道:“讓你知道夏伯母的身份,就是我要代表本教,向你表明態度。”

範子云道:“小侄明白了,夏伯母是代表太陰教,要和小侄談判某一件事了?

“不!”邢夫人道:“我要和你談的,是賢侄的切身之事。”

範子云道:“小侄有什麼切身之事?”

邢夫人道:“範賢侄,自從你到夏家堡來了之後,不知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一直都在和本教作對,也破壞了本教許多措施,因此本教對你作成了兩點決議……”

她拖長語氣,就不往下說。

範子云道:“貴教對小侄的兩點決議,小侄可以聽聽麼?”

“當然可以。”邢夫人微笑道:“第一、因爲賢侄武功卓越,不失爲武林後起之秀,敝教網羅天下英才,賢侄自然是在爭取之例。”

範子云道:“小侄居然蒙貴教如此看重,實是榮幸得很。”

“識時務者爲俊傑。”邢夫人擡眼望着範子云,說道:“這麼說範賢侄首肯了?”

範子云道:“小侄還想聽聽第二點如何?”

邢夫人微笑道:“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你想還會有什麼嗎?”

範子云道:“這麼說,小侄要是不答應的話,貴教就有把小侄除去之意了?”

“也可以這麼說。”邢夫人舉手貼貼她耳後的釵鈿,聲音柔和的道:“範賢侄不用馬上回答我,不妨先考慮考慮,明天再告訴我不遲。”

“我……”範子云心頭一急,西高廟衆人,身中“散功奇毒”,等到天明,每個人一身功力,不是全報廢了?他口中說了個“我”字,底下的話,還未出口。

“不用說了。”邢夫人一擺手道:“我聽說你們闊別一十四年的父子,終於重逢了,這是可喜可賀之事。”

範子云心頭暗暗一驚,忖道:“這事她如何知道的?”他沒有說出口來。

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你們在萬松山莊的事,哪一件瞞得過我們?只是我沒想到屈一怪竟會是範二叔……”

她沒待範子云開口,接下去道:“所以咯,範賢侄既然來了,就該去看看範二叔纔對,年輕人,做事都只知道衝,沒顧慮周全,這是一個通病,你去看看範二叔,也好和範二叔商量商量。”

範子云心中暗道:“她說的不錯,先去找爹商量商量也好。”心念一轉,這就起身道:

“家父現在哪裡?”

邢夫人道:“範二叔就住在西院,我叫人領你去。”

說到這裡,隨口叫道:“金萍。”

只見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欠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邢夫人一指範子云說道:“你領範相公到西院去見見範二爺。”

金萍應了聲“是”,一雙秋波朝範子云望來,說道:“範相公請隨小婢來。”

範子云站起身,朝邢夫人抱抱拳道:“小侄告退。”

隨着金萍走出書房,行丁一段路,範子云隨口問道:“姑娘……”

金萍冷冷的道:“小婢叫做金萍,範相公叫小婢名字好了。”

範子云只說了兩個字,就碰了一鼻子灰,不覺笑了笑,又道:“好,好,金萍姑娘從前不是在書房裡的吧?”

金萍道:“這和小婢領你到西院去沒有關連吧?”

範子云笑道:“當然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因爲我在書房裡住過,好像沒見過你。”

金萍微哂道:“範相公沒有見過的人多着呢!”

幾句話的工夫,已經轉過長廊,西院的月洞門就已在望,金萍突然轉過身來,低低的道:

“凡事莫認真。”

她這句話,似是自言自語說的,也好似和範子云說的,話聲出口,就一低頭,急步朝西院行去。

範子云聽得深感錯愕,她似乎是勸自己不要太認真,這是什麼意思?

金萍走在前面,已經跨進院落,他只好加快腳步,緊跟上去。

兩人剛跨上石階,就見一名青衣使女迎了出來,說道:“是金姐姐,噫,這人是誰?”

金萍道:“這位是範相公,夫人要我領他來見範二爺的。”

“啊!”那青衣使女連忙欠欠身道:“小婢見過範相公,只是範二爺已經睡了……”

金萍道:“你領範相公進去看看,範相公,小婢走啦!”

西院的青衣使女一欠身道:“範相公請隨小婢來。”

範子云跟着她穿過一間客堂,進入另一個小天井,院子裡種了兩棵高大的桂花樹,一排三間,環繞着迥廊,甚是清幽。

青衣使女放輕腳步,走近窗前,只聽房內響起範大成的聲音說道:“什麼人?”

青衣使女忙道:“回範二爺的話,是小婢阿花。”

範大成道:“有什麼事?”

青衣使女又道:“是範相公來了。”

“範相公?”範大成一怔,隔着一層紙窗,矍然道:“是雲兒?”

範子云連忙接口道:“爹,是孩兒來了。”

“哦,啊……”範大成驚喜的道:“雲兒,快進來。”

青衣使女推開房門,側身道:“範相公請。”

範子云急忙跨了進去。

這間臥房,略呈長方,擺設簡單而雅潔。範子云跨進房門,範大成剛好披了件大褂擁被坐起,含笑問道:“雲兒,你是怎麼來的?”

範子云道:“大夥都在西高廟……”

範大成道:“你先坐下來,慢慢的說。”

範子云依言在牀沿上坐下道:“傍晚趕到西高廟,就集體中毒,先是腹痛如絞,後來又大瀉不止,大家在疲累不堪之際,發現還中了散功之毒……”

範大成雙眉蹙得很攏,問道:“現在如何了?”

範子云道:“沒有這裡的獨門解藥,無法解毒,孩兒趕來就是找夏伯伯和爹來的。”

範大成問道:“你見到大哥了?”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夏雲峰了。

“沒有。”範子云道:“孩兒剛纔見過了夏伯母。”

範大成問道:“大嫂她怎麼說?”

範子云就把剛纔和邢夫人所談的話,詳細說了一遍。

範大成口中“唔”了一聲,問道:“你的意思呢?”

範子云道:“她要孩兒投靠太陰教,這是不可能的事。”

“唉!”範大成輕唉了一聲,說道:“但西高廟許多人,身中散功之毒,總不能不顧慮吧?”

範子云愕然道:“爹的意思,是要孩兒答應她?”

範大成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道:“孩子,你如果是別人的兒子,爲父當然不贊成,但你是爲父的兒子,爲父就不好反對了。”

範子云聽得一怔,爹,本來是他師傅,爹的脾氣,他最清楚了,正直剛強,威武不屈,今晚爹說的話,竟然和爹平日爲人,大相逕庭。他望着爹,遲疑的道:“爹這話,孩兒不懂。”

範大成藹然道:“天下父母心。”

他不待範子云回答,一手抓住範子云的手,壓低聲音說道:“目前太陰教聲勢之盛,如日在中天,連九大門派都已經臣服了,就憑萬老夫人和有限的一些人力,又如何能和他們抗衡?”微微搖了下頭,又道:“何況太陰教既對你作成了兩點決議,你如果不答應下來,他們很可能先要全力對付你了,這教爲父如何放心?”

範子云心中深感迷惘,爹怎會勸自己向太陰教投降了?莫非他老人家回到老子山之後,又受了他們的藥物蠱惑不成?

“啊!”他耳邊彷彿響起了金萍那句話:“凡事莫認真!”

“莫認真?”莫非是指……他突然從心底升起一縷寒意:“眼前此人,莫非不是爹?”

“爹從小教自己練武,爹的一雙手,粗糙得有如麻袋一般,這人手掌較細,好像從未做過粗活!”

“對了,金萍這句凡事莫認真,豈非說是:莫要把假話認作真的麼?”

“好個賊人,你膽敢假冒我爹,勸我投降太陰教!”

範大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看他只是沉吟不語,不覺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在想什麼?”

範子云忽然擡頭道:“爹,你怎麼忘了,那天晚上跟孩兒說的話了?”

範大成哦了一聲問道:“哪一天晚上?”

範子云道:“就是咱們出發的頭一天晚上咯!”

範大成微笑道:“那天晚上咱們父子說了很多話,你說的是哪一句呢?”

“活見鬼,那天晚上爹只說時光不早,要我早些休息了。”

範子云心中想着,依然不動聲色,說道:“是爹告訴孩兒的,遊老人家說過,他和閉眼婆婆來老子山接應,要孩兒設法先混進來,你怎麼忘了?”

“哦!哦!他們會來!”範大成一怔,連連點頭道:“爲父說是說過,只是據我看,九大門派大勢已去,僅存遊一夔和閉眼婆婆二人,也無濟於事……”

現在可以確定他是假冒的人,因爲爹根本沒和自己說過這句話!

範子云道:“你認爲無濟於事,我卻認爲有濟於事呢!”

他任由這假冒爹的人牽着手,但卻暗暗把“風雷引”神功由手掌心傳了過去。他如今內力運用,已練到如心所欲,這一下傳過去的內力,震力奇強,範大成坐在牀沿上的人,突然“啊”了一聲,整個人像觸電一般,蹦起三尺多高。

範子云道:“你老人家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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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忙伸出左手去扶,但這一扶範大成又是“啊”了一聲,身子觸到他的手,又像觸電一般往上直蹦而起,一下從牀上跌了下來!

原來他擁被而坐,只是爲了用薄被遮蓋雙腳,範大成右腳已殘,他的右腳卻是好好的。

範子云望着他,笑了笑低聲道:“人之在患在好爲人父,你大概沒有福份,所以我叫了你幾聲爹,你就消受不起了,這樣好了,我叫了你幾聲,你叫還了就會好的。”

那假冒範大成的人,眼看形跡敗露,心頭一驚,目光不定,接着陰笑一聲,從地上站起,冷冷道:“範子云,告訴你,不錯,我是假冒的,這也是爲了你好……”

範子云道:“那爲你就不好了。”

那人道:“你敢對我怎樣?”

範子云含笑說道:“我要你跪下來,磕上三個響頭,叫我一聲祖爺爺,然後自殘一腳,我可以饒你一命……”

那人厲笑道:“好小子,你在做夢。”喝聲出口,雙掌突然排胸推出。

範子云大笑道:“你要跟我動手,還差得遠。”

左手拂出,一下架住對方雙掌,右掌如刀,猛然朝那人左腳劈落。

就在此時,突然邢夫人的聲音在窗外叫道:“範相公住手!”

範子云痛恨他假冒父親,哪還理他,掌下如風,“喀”的一聲,把他左腳骨自膝切斷,那人大叫一聲,摔倒地上,痛得昏死過去。

適時但聽房門砰然開啓,邢夫人面含微笑走了進來。她身後緊隨着一名侍女,正是方纔警告自己“凡事莫要認真”的金萍,但當範子云目光朝她投去,她臉情冷淡得幾乎望也不望範子云一眼。

範子云臉色很難看,憤然道:“夏伯母,你是小侄的長輩,怎好如此戲弄小侄,叫人假冒家父,究竟是何居心?”

邢夫人淡淡一笑,先沒回答他的話,只是朝金萍吩咐道:“你去看看,羅有才還活着麼?”

範子云道:“我只廢了他一條腿,死不了的。”

邢夫人緩緩說道:“金萍,羅有才辦砸了事,你就按例辦就是了。”

金萍躬身領命,走到那人身側,舉足就蹴!

你別看她只是個侍女,身手可不含糊,光是這用腳去蹴來說吧,她纖纖弓鞋,居然認穴奇準,輕重恰到好處,而且足尖連點,快速不輸手指,一瞬間就蹴了那人身上七處大穴。

這七處大穴,有的是止痛的,有的是止血的,也有使他神志清爽的,總之這一蹴,就可以看出她居然竟是一位點穴的大行家。

那人一下睜開眼來,要待從地上站起,但左膝已斷,不掙動還好,這一掙動,不由得痛澈心肺,口中“啊”了一聲,身不由己又跌撲下去。

金萍冷冷的道:“羅有才,你辦砸了事,夫人要你按例自了。”

話聲說得比冰還冷!

羅有才聽得一怔,駭然道:“夫人要屬下自絕,這是爲什麼呢?”

金萍冷冷的道:“我只知道執行命令,不知道爲什麼?你如果不趕快辦事,那就由我替你辦了。”

羅有才嘶聲道:“夫人,屬下也是一名銀章使者,就算被這小子認出來了,也罪不至死……”

範子云這才聽出來那被自己認出是假冒之人,邢夫人就要辦他死罪,心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忍,正待開口,金萍眼梢冷冷的掃了他一下,冷聲道:“你早就該死,毋庸多說,快快自絕吧!”

羅有才點頭道:“不錯,我是早就該死,我替你們太陰教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這是報應,但你們太陰教的報應也快到了……”

邢夫人叱道:“金萍,還讓他胡說八道麼?”

“是。”金萍躬身應“是”。

羅有才大喝一聲:“姓邢的賤人,老子死……”

他“咕”的一聲,不知吞下了什麼東西,就不再作聲。

邢夫人吩咐道:“金萍,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金萍剛“唷”了一聲,還未舉步!

突聽那羅有才大喝一聲,從地上一個虎跳,躍了起來,張口噴出一口黑血,朝邢夫人當面射去,人也隨着撲了過去。

邢夫人不防他有此一着,急忙衣袖一揮,身子迅快橫移開去,她這衣袖一拂,恍如春雲乍展,範子云自然看得出從她衣袖上涌出一片勁風,把對方撲來之勢,擋了回去。但饒你見機得快,衣袖還是被羅有才噴出的黑血,濺上了幾點。

羅有才一個人砰的摔出了一丈開外,他噴出的黑血,也因被邢夫人勁氣逼了回去,灑落一地,但聽地上登時響起一陣灑灑之聲,冒起了一篷黃煙!

範子云看得目怵心驚,暗道:“好厲害的劇毒!”

邢夫人低頭看去,她衣袖上已被污血燒了幾個焦孔,憤怒的哼了一聲:“該死的東西。”

回過頭來,冷然道:“金萍,你把範相公領到東院去,我要和他好好的談談。”

說完,身形一晃,倏然往外閃了出去。好快的身法,範子云要待問話,都已不及!

金萍回身道:“範相公,你隨小婢來。”

範子云跟着她走出西院,四顧無人,忍不住悄聲說道:“金萍姑娘,真謝謝你了。”

金萍宛如充耳不聞,腳下突然加快,往前行去。

範子云急忙緊跟她身後而行,快到東院,行近轉身之際!

金萍忽然壓低聲音道:“快拿去。”

轉身疾快的塞過一個很小的紙包,又加快腳步,往前行去。

範子云不知她塞給自己的是什麼東西,但又不好多問,隨手很快揣入懷裡。

進入書房,金萍說了聲:“範相公請坐。”便自退去。

範子云只得在椅上坐下,等了一會,才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邢夫人敢情衣袖沾了羅有才的污血,回房換衣衫,盈盈走入,她大概喜歡翠綠顏色,換了一件,還是綠的。

範子云忽然感覺到邢夫人一身綠衣,顯得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邢夫人跨人書房,臉上依然帶着藹然微笑,說道:“範相公,你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範子云道:“不錯,小侄覺得夏伯母要那姓羅的假扮家父,其中必有緣故……”

“你坐下了再說,和夏伯母還用得着客氣麼?”邢夫人微笑着,續道:“其實羅有才這一假扮範二叔,對你卻不無幫助。”

“對小侄有幫助?”範子云愕然怔得一怔,搖頭道:“小侄想不出其中道理來。”

邢夫人微笑道:“你再想想看?”

範子云沉吟道:“小侄去見家父,見到的只是一個假冒家父之人……”

“嗯!”邢夫人輕嗯一聲道:“很接近了。”

範子云突然心頭一動,嗔目道:“莫非家父已被你們囚禁起來下?”

“囚禁,這兩個字多難聽?”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不過範二叔確被送往某一個地方去了,不在這裡,今晚你是無法見到令尊的,我纔要羅有才假冒範二叔,但我早就猜想得到,這出假戲,是很難瞞得過你的。”

範子云聽說爹被送到某一個地方去了,就急忙問道:“你把爹送到哪裡去了?”

邢夫人一擡手,笑道:“孩子,瞧你急成這個樣子,夏伯母難道還會難爲範二叔麼?”

不待範子云開口,接下去道:“你不必多問,眼下有一件急於解決的事情……”

範子云道:“什麼事?”

邢夫人緩緩說道:“你夤夜趕到老子山來,是爲什麼來的呢?”

範子云道:“小侄是看夏伯伯和家父來的。”

邢夫人道:“還有別的事麼?”

範子云道:“一定要有別的事,纔會來看夏伯伯麼?”

邢夫人微笑道:“你在夏伯母面前,說話不老實,難道你不是爲西高廟那些人來的?”

範子云道:“既然夏伯母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

邢夫人道:“好,這樣,我們就可以談談正文了。”

範子云道:“夏伯母要和小侄談的究竟是什麼呢?”

邢夫人伸出一隻白嫩的手來,屈指算道:“西高廟一干人中,論地位,有三湘大俠於化龍、長白派掌門人羊令公、風雷門掌門人桂豪年、丐幫新任幫主凌江濤,黃山萬家的老夫人和百花幫主花真真,可以說那是江湖上的知名之士。論私情吧,有你未婚妻夏玉容,你同父異母的妹子範紅桃,這些人都中了散功奇毒,到明日天明,一身武功,均將盡散……”

範子云憤然道:“夏伯母這是在威脅小侄麼?”

邢夫人道:“你聽我把話說完了。”

邢夫人接着道:“散功毒並不可怕,武功因藥力消失,並非真正的散去,但他們中的奇毒,共有數種之多,其中有一種毒藥,要在武功消失之後,纔會發作,乃是幾種毒藥中最厲害的一種……”

範子云道:“夏伯母這些話,還不是威脅小侄麼?”

邢夫人道:“不是,我告訴你這些話,只是讓你知道有許多人的性命,懸在你的手裡,他們沒有本教的獨門解藥,是無法解毒的。”

範子云道:“聽夏伯母的口氣,好像答應把解藥交給小侄了。”

邢夫人道:“不錯,我可以把解藥交給你。”

範子云道:“有條件?”

“唔,也可以這麼說。”邢夫人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本教要爭取的是你。”

範子云道:“小侄可以告訴夏伯母,小侄是不會參加太陰教的。”

“我知道你很倔強。”邢夫人一笑道:“你參加不參加本教,可以等你回來再作決定。”

“回來?”範子云訝異的道:“小侄聽不懂這回來二字,作何解釋?”

邢夫人笑了笑道:“這還用解釋麼?等你回來,就是先把解藥送去,再回到老子山來。”

範子云道:“夏伯母答應給解藥了?”

邢夫人徐徐說道:“本教對萬夫人,對於大俠,並沒有一定要把他們置之死地而後已,這次下毒,只是給他們一個警告而已,只要他們不再和本教爲敵,本領自可給他們一個機會。”

範子云聽她話中似乎另有含意,問道:“夏伯母,這機會二字,又怎麼說呢?”

邢夫人道:“服過解藥之人,一切均可與常人無異,惟有不能再聞到本教配製的某一種香氣,只要一聞到此種香氣之後,就會立時毒發而死,所以永遠都不能再和本教爲敵了,現在我可以把解藥先交給你……”說到這裡,回頭叫道:“金萍,你把解藥取來。”

金萍在裡面答應一聲,一手端着一個朱漆托盤,蓮步細碎,悄盈盈的走了出來,一直行到範子云面前,然後把托盤中放着的一個青瓷小瓶,和一杯色呈淡青色茶水,一起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邢夫人一指茶杯,說道:“範相公,把這杯茶喝了,就可把這瓶解藥取走了。”

“唔!”邢夫人率直的道:“這杯茶水之中,下的是另一種毒藥,你送到解藥之後,必須很快就趕回來,如果過了明午,就會七孔流血而死,也就是說,此藥不過中午,可以無害,過了明日中午,就無藥可救。

範子云道:“好,小侄就喝。”

伸手端起茶杯,果然一口氣喝了下去。

邢夫人點頭道:“你很勇敢,現在你可以把這瓶解藥收好,我要金萍領你去看看範二叔,就可以走丁。”

範子云道:“現在不會再騙小侄了吧?”

邢夫人道:“範二叔和你夏伯伯住在一起,你見到他們,自會知道。”一面又吩咐道:

“金萍,際領範相公到養心山房去一趟。”

金萍躬身答應道:“小婢遵命。”

邢夫人朝範子云揮揮手道:“你快去吧,但別忘了明日午前必須趕回老子山來,耽誤了時光,你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範子云道:“小侄記下了。”

說完,隨着金萍走出書房,一路往後進行去。

範子云自然處處留意,但時當深夜,夏氏別墅四五進房屋,燈光已熄,一片黑沉沉的,你休想看得出一點動靜來。他當然不敢多問,只是跟着金萍身後一路急行,不多一會,已經穿出後院。

那是老子山的山麓,兩邊仍可看到傍山而起的圍牆,像長城一樣,把一片山麓都圍了起來。

山麓間有樹林,也有曲折的小徑,現在他們就循着石級小徑往山上行去。

範子云心中時時忖道:“他們把爹囚禁在山上。”

他方纔當着邢夫人喝下那一柄毒茶,一直運氣逼在胸口,此時四顧無人,就時時運氣,依照笑面神丐說的逼酒的方法,把一柄毒茶,從“手厥陰經”從中指“中衝穴”緩緩放出。

山腰間,一片叢林,叢林間出現了一座小廟,廟門已關,橫額上寫的是“老子庵”三個大字。

老子山,當然會有老子“庵”,即或不是什麼古蹟,蓋上一所庵,也可應千景兒。

金萍舉手扣了三下山門,木門就呀然開啓,裡面走來的是一箇中年道姑,合掌道:“這麼晚了,金姑娘有事?”

金萍從懷中掏出一個金錢,塞到中年道姑手中,說道:“這是香油錢,請收下了。”

中年道姑哦了一聲,含笑道:“金姑娘請進。”

金萍縮回手去,好像從道姑掌心拿回一件極小的東西,回頭說了聲:“範相公請隨小婢來。”

舉步往殿上走了進去。

範子云自然知道,這座老子庵在夏氏別墅的範圍之內,不用說也可以猜想得到這老子庵必和太陰教有關,金萍和這中年道姑說的話,和塞給她一枚金錢,極可能是用金錢交換了某一件東西,他細心察看四周情形,這庵中和夏氏別墅一樣,靜悄悄的生似毫無半點戒備。

金萍腳下走得很快,從大殿右側穿出一道月洞門,外面是一條長廊,從長廊一直走到後院,已是一片草地。

中間有一座石砌的亭子,對面就是一方十來丈高的石壁,石壁很光滑,上面是石刻的一幅“老子騎牛”的畫像。

金萍一直走到畫像面前,她沒讓範子云看清楚,右手不知在畫像的牛頭上怎麼按了一下。

範子云跟在她後面,有她身子擋住了視線,沒看得清楚,只是據他判斷,她右手按的部位,是在青牛的頭部,也許是把方纔中年道姑交給她的東西,投入了什麼地方,這地方不是青牛的鼻孔,便是青牛的口中。

這時金萍已經後退了三步,但聽石壁中響起“嗒”的一聲輕響,過沒多久,石壁間忽然像門一般推開一道門戶。

從裡面走出一個黑衣婦人,目光炯炯望着兩人,一陣打量,冷聲道:“金萍姑娘,你來作甚?”

金萍連忙欠身道:“小婢奉副教主之命,領範公子來的。”

黑衣老婦道:“令在哪裡?”

金萍探手入懷,取出一面黑色三角小旗,中間畫着大半輪皓月,雙手遞了過去。

黑衣老婦恭敬的道:“屬下參見副教主。”躬下身去,再直起腰來,才雙手接過,說道:

“金萍姑娘可以帶他進去了。”

金萍回身道:“小婢替範相公領路。”舉步往洞窟跨入。

範子云緊跟着她跨入洞窟,走了約莫丈許光景,地勢就漸漸往上,大概走三步,就有一道石級,好在每隔丈許光景,壁上就有一盞油盞,燈光雖然不太明亮,但在黝黑的山腹中間,已是可使你看清腳下石級了。

這段路,少說也有半里來長,石級盡頭,前面已有天風吹了進來!

範子云心中暗道:“前面大概已是出口了。”

這樣又走了一、二十步路,前面領路的金萍已然停下來。

範子云問道:“到了麼?”

金萍直到此時,才理理秀髮,嬌聲道:“還沒有呢,我們要坐藤兜,渡過斷壁,到達對面的石窟,才真的到了。”

範子云道:“過去走不通麼?”

金萍身子一側,輕笑道:“你有兩隻翅膀,就可以飛得過去,不信,你來看看!”

範子云確實有些好奇,依言走了過去。

金萍道:“小心些,一腳踏空,下面就是百丈深的湖水了。”

範子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果然是一個天然的岩石窟窿,仰面看不到天,俯視下去,也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但聽濤聲洪洪作響,所能看到的,左側是一片大削壁,上面隱有細流潺潺,看去滑不留足。

對面有一片石崖,相距足有十七八丈遠,崖下也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窟,不是他目力好,黑夜之中,真還看不到呢!

範子云回頭道:“我們要到對面石窟中去麼?”

“啊,範相公的眼力真好。”金萍點着頭,說道:“堡主,範二爺,都住在對面石窟之中。”

範子云憤怒的道:“夏伯伯,我爹,都是被夏伯母囚禁在那裡了。”

金萍道:“怎麼會是囚禁?範相公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範子云道:“我們如何過去?”

金萍道:“範相公請退下來,讓小婢把藤兜放好了,就可過去了。”

範子云依言退下。

金萍走到石窟中,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一根繩索兩手扯動,提起一隻四方形的藤兜,她結好繩索,雙手握住中間一根主索,回頭道:“小婢先下去,範相公看着小婢的樣,再跨進來。”說完,左腳先跨入藤兜,然後右腳跟着跨入,站停身子。

叫道:“範相公,你可以下來了,但必須放輕身子,慢慢的下來,纔不會晃動。”

範子云學着她樣子,雙手握緊主索,跨入藤兜。

這藤兜足有八仙桌那麼大,四角有四根索子,結在中間一根主索上,主索上有一個滑輪,只要扯動另一根索子,藤兜就會往前滑進。藤兜裡面,空蕩蕩的,大概一次可以站四個人。

範子云跨入藤兜,才發現下面果然是足有百丈深,底下波濤撞擊,浪花洶涌,本來這浪花應該捲起很高,但居高臨下,看去只是像一堆泡沫而已!

這裡正好左右兩邊石崖突出,中間的石壁往裡凹入,形成天然的缺口,藤兜就是要從這邊石崖,渡過二十丈左右的缺口,到達對面的石崖。

範子云心中暗道:“下面的湖水,大概就是洪澤湖了!”

只聽金萍叫道:“範相公,你快蹲下來,小婢拉繩索了。”

範子云依言蹲下,金萍伸出玉臂,緩緩拉動繩索,藤兜在懸空蕩漾着緩緩朝前滑行。

只是藤兜離開石窟,山風吹得很猛,藤兜不住的左右晃動,滑行很慢。

範子云忽然心中一動,想起金萍第一次出言暗示,(凡事莫要認真)後來又塞給自己一個紙包,看她行動,似是友非敵,此處說話不慮被人聽去,自己正好探探她的口氣!

心念方動,正待開口!

忽然金萍低低的道:“範相公,小婢方纔給你的乃是一包解藥,此時快快服下了,再遲就沒有時間了。”

她雙手輪替,拉着繩索、自然面對着前面,說話之時,也沒有回過頭來。

範子云看她先開口了,而且給自己的果然是一包解藥,心中一喜,忙道:“謝謝姑娘,在下已經好了。”

“好了?”金萍忍不住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已經把解藥服下了?”

“沒有。”範子云一笑道:“在下已經把那杯毒茶逼出體外了。”

金萍驚奇的道:“你用內功把毒茶逼出體外了,這不大可能……”

範子云道:“在下說的是真話,方纔在下只是把它運氣逼住在胸臆之間,後來上山間,在下已從‘中衝穴’逼出體外了。”

金萍欣然道:“範相公內功精湛,小婢欽佩得很。”

範子云乘機道:“如果在下料得不錯,姑娘應該是友非敵了?”

金萍只輕“嗯”了一聲,沒有作答。

範子云道:“姑娘隱身太陰教,爲時大概很久了,不知是哪一門派的人,可以見告麼?”

金萍別過頭,低低的道:“範相公日後自知,何用多問?”

她在說話之時,雙手不覺得一停,這時要待拉動,哪知連拉了幾下,藤兜竟然一動不動!

這下,金萍不由得心裡大急,口中輕“咦”一聲道:“這繩索怎麼會拉不動了呢?”

範子云道:“要不要在下來幫你拉?”

“不成。”金萍道:“力氣用大了,會把繩子拉斷,那就糟了。”

她又拉了幾下,藤兜依然停在中間,一動不動。

金萍已經急出一身香汗,發愁道:“不要是滑輪夾住了,這怎麼辦呢?謝大娘又不在這裡,連叫都叫不應,除非她一直不見我們回出去,下來看到,才能把我們的藤兜拉回去。”

只聽身後石崖上響起那黑衣老婦冰冷的聲音說道:“老婆子就在崖上,連副教主也來了。”

金萍聽得猛然一驚,但立即驚喜的叫道:“謝大娘,藤兜上的滑輪夾住了,你快拉我們回去。”

“不用忙。”那是邢夫人的聲音道:“金萍,你還沒有回答範相公問你的話,你是哪一派的人,我也想聽聽呢!”

範子云暗暗叫了聲:“糟糕,方纔自己二人說的話,都被她聽去了!”

金萍吃驚的道:“夫人,小婢一直忠心耿耿,追隨夫人,怎會是哪一派的人呢?”

邢夫人道:“是的,所以我也不相信咯!但事實俱在,卻又使我不得不信了。”

金萍道:“夫人這是冤枉小婢了。”“我一點也不冤枉你。”邢夫人緩緩說道:“我親耳聽到的,你告訴範子云‘凡事莫認真’,這總不假吧?”

範子云心中暗忖道:“原來金萍領自己到西院去的時候,她暗中一直跟在身後,這女人果然可怕得很。”

金萍沒有作聲。

邢夫人接着道:“我要你在範子云茶裡下‘子午散’,也是故意試試你的,因爲只有你知道解藥放在哪裡,解藥每服三分,我一瓶解藥,共有四錢二分,如今只剩下三錢九分,不是你瞞着我偷偷的取了三分,怎會少了三分的呢?”說到這裡,不覺嬌聲一笑,又道:“金萍,我一向待你不薄,範子云你也是初次見面,不可能是你情郎,自然不可能爲一個不相干的人,甘願冒生命危險,竊取我的解藥,那只有一個理由,除非你是他同黨。”

金萍忽然挺了挺腰幹,說道:“夫人說我竊取解藥,我承認,但我和範相公素不相識,更不是他的同黨。”

邢夫人“哦”了一聲,問道:“那你爲什麼要暗中幫助他呢?”

金萍道:“任何一個人,天生都能分得出善惡邪正,都是有正義感的,我覺得太陰教作的壞事太多了,我個人能力有限,無法加以阻止,但你要害範相公,要在他茶水中下毒,這一點,我還能盡我一分力量,所以我偷取了解藥,把解藥偷偷的塞給範相公,我認爲我這樣做,做得很對。”

“是做得很對!”邢夫人嬌笑着道:“但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

金萍道:“我既做了,就不怕後果如何了。”

“好!”邢夫人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背叛本教的人,就得就地正法,五刃分屍,不過你隨我多年,我可以饒你不死。”

金萍道:“那要謝謝夫人寬宏大量。”

邢夫人道:“不過我不相信你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也許有人在暗中支使你,你只要說出受什麼人的支使,我可以原諒你一次。”

“沒有人支使我。”金萍斬釘截鐵的說道:“這是我自己想到就做,夫人就是殺了我,也問不出來的。”

邢夫人緩緩的叫道:“範子云。”

範子云道:“夏伯母可是想問小侄麼?”

“我不用問你。”邢夫人似在淡淡的笑下,說道:“你的來歷,你的來意,我都清楚,還用得着問麼?”

範子云道:“那麼夏伯母的意思……”

邢夫人道:“我想要你辦一件小,不知你是否願意?”

範子云道:“什麼事?”

邢夫人道:“給我把金萍殺了。”

範幹雲怔了一怔道:“殺死金萍姑娘?”

“不錯。”邢夫人道:“你如果想活下去,最好聽夏伯母的話。”

範子云道:“看來你是有意安排,在這裡要我殺死金萍姑娘的了。”

“不錯。”邢夫人道:“她背叛我,是爲了救你,所以我要假你的手殺她,好讓她知道後悔。”

金萍大聲道:“範相公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後悔的,後悔的應該是你,連追隨你多年的人,都會背棄你,那是爲了什麼,就是正義和邪惡,光明和黑暗,太陰教太陰險毒辣,太惡毒了……”

邢夫人怒喝一聲道:“賤婢,該死!”

一面沉聲道:“範子云,時間不多,你快作決定纔好。”

範子云朗笑一聲道:“你以爲範某會聽你的麼?”

邢夫人冷冷的道:“你非聽不可。”說到這裡,朝那黑衣老婦吩咐道:“謝婆子,你給我聽着,從現在起,我從一數到十,範子云仍然不肯下手,你給我砍斷他們藤兜的繩索,讓他們墜落百丈懸崖,去作同命鬼吧!”

黑衣老婦答應道:“屬下遵命。”

邢夫人叫道:“範子云,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說罷就“一”“二”“三”“四”“五”的數了起來。

金萍神色緊張,低低的道:“範相公,你快抱住我。”

範子云遲疑的道:“這……”

金萍急道:“再遲就來不及了。”她突然伸過手來,一把抓住了範子云的手。

“九……慢點!”邢夫人示意黑衣老婦慢點砍繩,一面叫道:“範子云,你爹還在我手裡,只要我一揮手,謝婆子砍斷繩索,你就永遠見不到你爹了,難道這丫頭比你爹還重要麼?”

這話自然使範子云內心感到無比的震撼,金萍雖然對自己有恩,但她自然不能和爹比了,爲了不肯殺她,自己就得陪她死在這裡,這樣值得麼?

他這一遲疑,金萍本來已抓住他手,緩緩放開,幽幽的道:“範相公,小婢一命,輕如鴻毛,你就殺了小婢,小婢也不會怨你的。”

邢夫人道:“範子云,你想通了麼,快給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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