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她抱緊了他幾分,對他,也是對自己強調,更沒注意到,步生蓮剛剛喚她的,是“那笙”。
“我帶你去個地方。”那笙站起來,拉着他飛出靈虛宮,落在一個不起眼的屋頂。
頭頂煙花四起,腳下燈火闌珊,熱鬧非凡的夜市,嬉戲的兒童,帶笑的行人,即便南疆危機四伏,依舊無法阻擋京都的奢靡繁華。
弱肉強食的世界,這片南疆唯一的淨土,早已被有權有勢的達官顯貴承包,沉浸在紙醉金迷裡醉生夢死,不管外面的屍橫遍野,悽慘蕭條。
這就是人性,那笙見怪不怪,步生蓮更是沒有感覺,他只是不解:“你帶本宮來這裡做什麼?”
“喝酒。”那笙手一擡,指向正對面燈火通明的樓閣。
紅燈高掛的大門,門匾上刻着“天香樓”三個大字,三三兩兩的姑娘穿着單薄的衣服朝着路過的行人揮着手帕,攬客的聲音尖嗲到隔條街都能讓你豎起雞皮疙瘩。
“青樓?”他略微詫異。
“是。”那笙笑了笑,率先飛身站在天香樓的屋頂,然後翻身落下,擇了個窗,飛身而入。
“啊……”廂房裡,坐在桌前等不及上牀就交纏在一起的男女發現有人闖入,驚恐大叫,大叫後,又被另一個突然出現的人迷得神魂顛倒。
天啊,天底下爲什麼會有如此美麗的人兒?
抱着*正在溫存的男人丟了魂似得盯着步生蓮,半張的嘴口水直流。
“你們繼續。”長得太美果然禍國殃民啊,那笙衝着步生蓮意有所指的笑笑,然後拉着他的手堂而皇之的打開房門出去。
“喂……等等……”見他們走了,男嫖客回神推開身上的女人立馬追上去,可剛到門口,就被一雙冷冽的眼睛瞪回去,下一秒,門自動關上,“嘭……”的一聲砸斷他鼻樑。
聽到淒厲的慘叫聲,步生蓮滿意的回頭,問那笙:“爲什麼不從大門進去。”
“嫌麻煩。”那笙如實回答,熟門熟路的帶着他來到二樓最角落,將走廊拐彎處與公奴擦身而過時順手盜來的兩小壇酒,丟了一罈給他後,她跳坐在欄杆上,左腳踩着欄杆,右腳垂地,瀟灑自若的搖着酒對他笑着說道:“浮生不知浮生醉,浮生終剩悔,所以天香樓的浮生醉,最是人間極品。”
說着,她打開封口,清醇酒香撲鼻而來,單聞便已心碎。
“果然是人間極品。”步生蓮捏着酒罈子,溫柔的那笙閉眼深吸陶醉其中的神態。
那笙迫不及待的提壇大喝了一口,淋漓盡致的喊了句:“暢快!”
步生蓮掀掉封口,優雅的抿了口:“是不錯。”
那笙皺眉:“你是貓嗎?”
“什麼?”
“酒要大口喝,肉要大口吃,纔有味。”她拎着酒罈示範給他看的豪邁暢飲,身體因喝酒而向後傾的姿勢,步生蓮靠近,是擔心她失去平衡的摔下去,
“看到了嗎?”一斤的酒罈,那笙一飲而盡,抖抖兩下見再也倒不出,她帥氣的將酒罈子往外一拋。
“啪……”酒罈落在一樓大廳砸出巨響。
頃刻間,大廳裡的人像突然被抽離電池的洋娃娃,全部翹首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們方向。
“怎麼不唱了,不跳了,動起來吧,笙簫盡默,人生何歡?”她一躍而起,站在欄杆上,張開雙手,高亢:“浮生不知浮生醉,浮生終剩悔,既然終剩悔,爲何不大醉一場,一醉解千愁。”
“我的祖宗啊,她怎麼又混進來了?”老鴇氣急敗壞的拎着裙子,帶着公奴直衝二樓。
那笙卻已飛身而下,抓起桌上的酒罈子,再翩然一轉,掃掉盤碟碗筷,盤腿坐在桌上,舉杯對向二樓的步生蓮:“喝吧,這絕對比你的苦茶好喝。”
“你已經醉了。”
“醉?”那笙斜頭,笑靨如花又癡然:“人活着,不就是爲求一醉?”
“爲欲求一醉,爲情求一醉,爲醉求一醉?”而她,又爲什麼求一醉?
爲一身罪孽?
烈酒燒的那笙血液似海嘯般沸騰,腦子轟隆隆的,身體更像是一片浮雲,輕飄飄的感覺風又吹就散。
“你呢?你又爲什麼一醉?”那笙撲過去,捏住愣坐在桌前忘記逃跑的*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四目相對,發現這張陌生的臉她從沒見過,於是又問:“你是誰啊?”
“快把她趕出去,趕出去!”老鴇暴跳如雷,拎着裙子又噔噔噔的跑下來,剛到玄關,一抹白影擋在她面前。
“大爺……”老鴇驚豔的看着眼前的人,妄她一生網羅美人無數,卻從沒見過如此絕代芳華的人,可惜的是,他是個男人,偏偏南疆風土嚴謹,不好男色,老鴇惋惜,又快速道:“不能再讓她砸了,再砸我的天香樓就沒了。”
“再?”步生蓮看向那笙,那女人又跳到另一桌,撈起盤盤罐罐就往地上砸,嚇得大廳的客人奪門而逃,她卻笑嘻嘻的玩的不亦樂乎。
“是啊,每月都會砸上好幾次,再這樣下去,我的生意就不用做了。”再次看到熟悉的狼藉,老鴇心肝脾肺都痛到了一塊:“明明不會喝酒,卻還貪杯,酒品更是不好到嚇人,可不管我們怎麼加強戒備,她都能混進來,啊……我的祖宗啊,那可是前朝御用的花瓶,你別砸……”
“這個嗎?”那笙抱着青瓷瓶,憨笑了下,“啪”的一聲,花瓶落地。
“啊……”她無辜的叫道:“沒拿穩。”
難怪她要翻窗而入,敢情早已經被納入拒絕戶了。
步生蓮將一疊銀票放在老鴇面前:“我夫人心情不好,喜歡砸場子玩。”
“好好好,儘管砸,你們儘管砸。”有錢就好辦事,這一疊銀票,夠她再建十個天香樓,老鴇訕笑的抓過銀票,揮手正要撤跟那笙打起來的打手,卻被步生蓮阻止。
“不用了,就讓他們陪我夫人玩玩。”
砸東西玩不夠,還要玩打人嗎?
老鴇看着麻衣少女面對如雨落下的棒棍,她足尖輕點棒頭借力凌空而上,又翩若驚鴻的落下,再翻身,舉起酒罈喝上一口,銀鈴笑音聲聲悅耳。
“我給你舞一曲梅花落吧。”似乎玩膩了,那笙落在步生蓮面前,摟住他的脖子衝着他傻笑。
她清澈見底的眸子因爲酒氣含着一絲氤氳,摟着他時,模樣憨態可人又乖巧。
步生蓮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這般的她,他寵溺的揉揉她頭髮:“好。”
那笙卻不滿皺眉,“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並將他推開,灰黑色的身影如游龍竄出,習慣性的喚了聲:“蒼何……”
靈虛宮,蒼何聽到號召,立刻從玲瓏的住宿飛躍而起,衝出窗戶如道紅光劃破長空,穩穩的被剛飛出樓宇的那笙接住。
還未落地,瀝血騰出虛囊在那笙的手背上劃出道血口,似火紅豔的血妖嬈的滴落,化開,幻成紅衣取代了她身上的那件灰黑麻木。
頭頂木釵劃落,黑亮如綢緞的青絲隨風飛舞,下一秒,血氣凝結出來的紅絲帶自動的在她髮梢出繫住。
整個過程,在她翩然落在青樓別院的花園中間前,玄幻般的一氣呵成。
老鴇好奇的跟出來時,看到的不再是一身破敗不堪的女子,而是月光下,一襲紅衣似火,紅色面紗上,黑亮如夜空星子的眸子璀璨奪目的曼妙少女。
那少女手捏一把緋紅色的長劍,身旁繞着同色的斷劍,長劍如虹,在她手裡幻化光影,時而溫柔,時而又凌冽的起舞,她的衣袂翩轉,身周的花瓣隨着她的招式脫離枝頭騰空飛起,漫天落下,唯美的叫人不敢直視。
“梅花落!”老鴇激動不已的叫着,眼底甚至泛出淚花。
十年了,十年了,自從前太子妃年璇璣去世後,再也沒人能跳這曲梅花落。
那笙卻停了下來,回頭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衣人,像個乖巧的孩子奔過去拉住他衣袖,雙眼迷離的喃喃道:“你不是師傅?”
“你師傅是誰?”步生蓮笑問。
那笙鬆開手,退了兩步,眼底泛起無盡的心傷:“你是鈺……”
“鈺啊,南疆的梅花已經十年沒開了,不過沒關係,我照樣能舞梅花落。”
她雙手張開,足尖輕點,輕若毛羽的飄然後退,回到空地中央。
“笙簫奏紅塵,醉夢三世緣,酒一壺,淚一杯,笑飲情殤水……”紅脣輕起,她低低吟念,劍隨着聲音如閃電的一劃,劍氣盪開,花朵再度被旋出,霎時間,天空一片奼紫嫣紅,宛如落雪飛落在她頭頂上,花海中,月光下,她身姿優雅靈動如蝶,在他面前蹁躚起舞,美得不可方物。
怎樣的劍術,是如此精妙又如此美幻的如舞蹈,而她,又如此的適合,似乎,這劍術本就爲她而設。
“蓮啊,送你……”瀝血蒼何收回虛囊,那笙手裡突然多了一朵蓮花,她如薄霧般飛落在他身前,衝着他癡然的笑。
而不遠處的水裡,滿池盛開的蓮花少了一朵。
身後,最後一片花瓣飛落,組成“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十六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