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自己想要引導和承擔深淵裡面的地精們,卻從來沒有想過去深入瞭解他們,而感到羞愧難當。
被左德利強行摁成了旁觀者的我將這份愧疚默默記在了心裡。而場間左德利對古古勒沃的“審覈”依然繼續。
“我對你們這一支生活在赤子先生光輝下的地精表示敬佩,和羨慕。敬佩你們的堅韌和自強,羨慕你們的境遇和運氣,不是每一支地精都會遇到赤子先生這樣好的主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幫你們褪去貪婪習性,然後給你們安全的磨練環境,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左德利又挪了挪他的木杖,說話聲卻越來越低,似乎陷入了思考。古古勒沃卻又皺起了眉頭,隨他一起陷入了思考。
“你是說赤子先生在有意識地磨練我們?這我還真沒想過,這就你們老人的思路嗎?感覺看透了本質,一下就說明白了事情。”古古勒沃小可愛地用力點了下頭,“嗯!感覺學到了東西呢。我要做一個用老人的方式思考的小女孩!”
不要向我看齊啊!我在心裡吶喊,不過轉念一想,其實古古勒沃的出身和如今的境遇更加傳奇,心志也更加強大,說不定向我看齊了,她就是主角了。
疑似主角備胎的古古勒沃立了個不知算不算歪了的志,又鼻子朝天哼了一聲:“赤子先生磨礪我們,當然是要我們成長起來,打你們這樣的老不休,打你們老不休後面的老不休,打你們老不休後面的老不休後面的老不休!哎呀,說累了……”
在古古勒沃吐着小舌頭,還可愛地用巴掌給舌頭扇風的時候,左德利幾乎掉光了眉毛的眉宇卻是一動,隨後點點頭,說:“你說的沒錯,赤子先生非常可能就是這樣想的。你們稚童看問題也是直達本質,而我們老人想的就有些過於複雜了,說不定還會走歪路。你很聰明,小孩子,你並不一定需要學習我們老人的思路。”
他吧嗒了下嘴,似乎也有些口乾,然後木杖微微一頓,地面微微一抖,他最近的上卻一陣強烈波動,一滴水,或者說一粒大小適中的泉水非常神奇地從水面被擊飛起來,划着拋物線落進了他的嘴裡。
古古勒沃看着他吧嗒嘴裡的泉水,似乎覺得很有趣,卻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跺腳蹦跳或者去搶左德利的木杖什麼的,而是邁着小短腿跑去泉水裡喝了幾口,發出了嘖嘖讚歎聲,又用手捧着一汪泉水跑過來向我討喜,我趕緊搖頭表示不渴。
左德利咕咕怪笑了幾聲,卻突然說出了一句讓我驚悚的話:“赤子先生培養你們這些人間的戰力,吳寧負幫助了他,就是要來打我們,我們遲早不敵,或者老死,那你們就會打我們的靠山,而我們的靠山,就是我主希亞。”
“你們不但可能褻瀆我主,還可能傷害我主。”左德利昏黃的眼珠子突然爆發出一團光芒,“你們該死!”
冤枉啊!我一下就無語了,一下從一團和氣之間轉到暴怒,左德利這狂信徒的身份,我還是小看了。
在左德利緩緩舉起手中的木杖的時候,我嘆氣悲傷——到底還是要動手,我不可能看着古古勒沃遇險,那麼,就只有和這位其實好好交往過一段時間的老朋友動手了。這讓我心中不安,尤其是最後瞟了一眼神色寧靜眼神清明的老卡,我心中還有不爽。
牙齒已經放在了齒間,所有本錢能力瞬間在我心裡過了一遍,我就要開始掙扎,古古勒沃卻突然對我說:“積勃爺爺別動,你動起來太辛苦了,看我的!我已經不弱了,雖然可能還是不夠去怨憤的力量,但是自保足夠的。尤其是,在這裡,在精靈族這裡,在我美麗姐姐的眼皮底下!”
古古勒沃一個“美麗姐姐”的稱呼,讓我突然冷靜下來——難道希亞對古古勒沃的提攜不僅僅是放過?不僅僅是放過這個藉助了她神力的小女孩?難道她對古古勒沃的提攜,不僅僅是放在我頭上噁心我的內褲?
左德利眼睛裡爆射出來的光芒也閃爍了一下:“小孩,你說的,難道是我主希亞?”
然後他突然“哦對了等等”了一聲,伸出一隻手進懷裡,抓出一個小巧的白色塑像。以我的眼力是看得清楚,那是一種不知道質地的,希亞的神像,以前見過一次,左德利很認真地說過這是他虔誠信仰的恩賜,卻是比內褲要高檔次很多。
但是古古勒沃應該是沒有這個眼力看清楚四五米外那小巧的神像,所以左德利拄着他的木杖一步步慢慢挪近了膽戰心驚的我和懵懂無知的古古勒沃。走到很近,近到他的木杖近在我眼前,近到左德利可以蹲下來,把那神像湊到古古勒沃眼前問:“你看看清楚,你的漂亮姐姐是她嗎?”
古古勒沃嘟着嘴說了句:“其實你不用走那麼前啊,我看得清,你身上臭死了!”在我內心吐槽她不早說的時候,她又嘀咕了一句:“好漂亮的雕像哦。”
然後她伸手去抓那神像,在我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很輕易地就搶了過來。不過因爲有一條細繩將神像拴在了左德利的脖子上,所以身板還小的古古勒沃只能擡着頭欣賞,而左德利也藉機湊得更近了些。
我被真正當成了場外人,古古勒沃認真看着神像,時不時嘖嘖讚歎一下,左德利則認真看着古古勒沃,目不轉睛,看起來有點詭異,不知道左德利的“審覈”是什麼進度了。
“是這個漂亮姐姐哦!”古古勒沃看得眼睛都眯起來了,“真的好漂亮!這個能不能送給我啊?”
“你繼承了我精靈族愛美習性,這個好。”左德利出奇地好說話,“這個本來是不可以送的,但是你得到我主希亞的恩賜尤其多,看來我主希亞很喜歡你。”
他顫顫巍巍地直起了腰,力度依然巧妙,也沒有用手,只是靠那拴着的細繩,很自然地就把古古勒沃喜歡得不肯放手的神像給抽了出來。然後他對嘟着嘴生氣的古古勒沃說:“我給你出道難題,如果你完成了,我不但把你的內褲還給你,還把這個漂亮墜子也給你,怎麼樣?”
“什麼事,快說!”古古勒沃初生牛犢,氣悶悶地問道。
“其實本沒有那麼簡單的,畢竟你原本只是外族的竊賊,還與蘭波關係密切。但是我主喜歡你,助你進化,予你恩賜不說,還對你投注了關心與注意,我可以給你降一降難度。”左德利如同正常老人一般嘮嘮叨叨的,手腳也慢吞吞的。他的身子緩緩往後退着步子,一隻手看起來非常小心地立住了他的木杖。
這根木杖也是看不出質地,有木頭的紋理,在夕陽的餘暉之中卻有金屬的視覺,仔細一看卻讓我覺得這應該是某種礦石,非金非木。在我認真觀察,對比這根木杖與千年前有無區別的時候,左德利最後的指尖已經離開了木杖,隨着失去他的力度操控,那木杖唰一聲往地面陷去。
只是一晃眼之間,那木杖便沉了幾乎小半進泥土裡,甚至沉的速度太快,泥土都來不及反應,沒有任何皴裂和變形,乍一看,彷彿是一棵泥土裡長出來的鐵木。
我眉腳一跳,好傢伙,又加重了!同時心裡隱隱感覺不妙。
左德利在我感覺不妙的時候用眼睛意味深長地瞄了我一眼,然後和顏悅色看起來很假惺惺地對好奇打量着木杖的古古勒沃說:“我只需要你拿下木杖頂端掛着的那條,原本屬於你的內褲,就算你過關,怎麼樣,算輕鬆了吧?”
過分!我心中狂喊!
木杖頂端掛着內褲,看起來很可笑,尤其是木杖頂端離古古勒沃只有不到一米,無論是跳起來還是爬上去,拿內褲似乎都很容易,更是可笑。可是當古古勒沃理所當然地搬不動,於是開始爬,然後明白這根木杖有多滑溜,又開始跳,跳沒十釐米就被木杖天生的威壓打壓下去的時候,這件事就不好笑了。
古古勒沃真的很聰明,開始不顧髒不嫌累地用手扒土,意圖鬆開泥土讓木杖自己掉下來,但是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她依然不能如願。木杖附近那一圈泥土看起來毫無變化,但是已經被瞬間的擠壓力,壓縮成了精鐵一般。
古古勒沃與之前的毛躁不同,表現出了堅韌到固執的性情,也許他們深淵裡的這一支地精戰鬥和生產時的狀態就是這樣的吧。而左德利則饒有興致地看着古古勒沃徒勞無益地挖着,而我則冷冷地看着左德利——
如果左德利玩了這麼多花樣,最後還是要對古古勒沃動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欺負到我臉上沒關係,但是,欺負古古勒沃,我不能坐視!與受喬索和夏普的恩惠不同,與人爲善與己爲善是我的一個準則。照顧古古勒沃這樣的後輩,則是我一項義不容辭的義務。
“哎呀,好黑也好累,我不挖了。”古古勒沃又在黑暗中勞動了一會,在天上還未出現明星圓月的時候就放棄了。
“你不繼續試試?一會星星月亮出現,泉水倒映,天地會如百日一般明亮,不會黑的。”左德利神色愉悅地望着站起身來活動小腰的古古勒沃,“好心”地提醒道。
“我不要,你在爲難我!”古古勒沃突然撐着腰嘟着嘴,朝左德利撒嬌,“左德利爺爺,我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你怎麼還來鬧我!”
在我意外的眼神中,左德利微微擡頭看天,然後低下頭來,說道:“沒錯,晚上不是神明豪客的時間,他的確已經走了。已經安全了,辛苦你了,小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