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悠悠伸了個懶腰,脣角笑意初現又收,宛若曇花一現。
她豎起三根手指,神情隨意閒適,淡漠的語氣裡透出的是睥睨一切的狂傲。“我數三聲,要麼你們自己出來,要麼我動手。如果是後者,我可不保證後果。”
遠處屋檐上,一些伏在屋檐之巔,彷彿和黑暗溶爲一體的黑衣人聞言互相對視,還沒拿定主意,蘭傾旖已開始數數,且數得非常快。
“一、三——”
“三”字話音未落,游龍般的劍光已飛騰而起,雪亮如匹練地捲來,所過之處風聲獵獵卻點塵不驚,顯然出劍之人對自己的內力控制極強,從一開始就直取目標。
劍光未至,一羣人就都覺得四周溫度陡降森寒透人,而自己心神一窒渾身不適。
這下再不必猶豫,不管是敵是友,都不能坐以待斃。一羣人奮勇而起,各自避開。
半空中掉落衣角毛髮無數。
蘭傾旖目光一凝,神情略有訝異。
月光下她緩緩轉身,海棠紅鑲銀螭邊的長衣微微飄拂,腰間碧絛腰帶色澤溫潤純正,那般醇和的碧色,給這天地忽然添上一場春意。
她雖然左半邊臉戴着面具,但發若烏木,面如瑩玉,長長睫毛掩映下的那雙眸子,似海深沉,波光明滅,教人一看便彷彿被攝去魂魄。
目光緩緩掃過這羣夜行人打扮的護衛,她眸光變幻,似有浪潮剎那捲起,卻又瞬間消逝。
面面相覷的薄魂衛不知該不該出手,各自暗暗戒備蓄勢待發。
“蘭臺宮!”
蘭傾旖忽然開口,眼眸神光變幻,如蒼穹之上風雲疊卷。
她聲音清澈如泉水叮咚,聽得人卻全身直冒冷汗,想不通自己何處露出馬腳,怎麼會讓人看出了來歷。
這要是讓主子知道他們這麼容易就暴露,他們也沒臉在主子身邊混下去了。
蘭傾旖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沒說錯,啪地對着惡狠狠迎上來的護衛們甩下一面淡青色玉牌。牌上代表着智慧和權力的權杖浮雕,在月光下熠熠生輝,震得一羣人當時就呆了。
這世道也太巧了吧?這世界也太小了吧?難道他們公主頭一次偷人家的馬就偷到了最不能偷的人頭上?哎呀呀,這下公主麻煩大了,她這下可是把人家得罪了個徹底,七七小姐該不會公報私仇,在之後教導她的過程中故意折騰人吧?一想到這裡他們就覺得心裡瓦涼瓦涼的。在他們的認知裡,能夠和主子做同門的人,黑心程度絕不會下於主子。何況面前這位還是出了名的陰險厚黑?
一羣人蔫頭耷腦地互相擠眉弄眼打眼色,都在爲小公主的命運表示擔憂。
“你們的護送任務到此結束了。”蘭傾旖收回令牌,看都懶得看他們,淡淡道:“我會把她帶回長寧侯府的。”
護衛們暗暗嘆息,不敢違揹她的意思,領頭的深施一禮,覺得還是有必要爲小公主求個情。
“七七小姐,公主她尚且年幼,還請您多多包涵,我家主子自有謝處。”
蘭傾旖挑眉,“我有那麼小氣?”見一羣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嗤的笑出聲,“行了,趕緊走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會和她計較的。再說……”她斜睨着面前這堆縮成寒風中的鵪鶉的護衛,笑意微冷,“我要真想對她怎麼樣,就憑你們也攔不住。”
聞人楚楚步出酒樓時,天色儼然全黑,街上往來的人卻不少。
牽着馬走街串巷的小公主引來了路人的一致矚目,衆人議論紛紛:不知是哪家大人這麼不曉事,竟然讓這麼個小姑娘牽馬在外,瞧那小身板還不及馬高,也不怕被馬給踢了踩了。
聞人楚楚壓根沒把旁人的指指點點當回事,她正忙着找客棧。連找三家都客房已滿,她在長街盡頭的小客棧裡找了僅餘的一間上房住下。
若換做平常,她肯定不會住這種小客棧,倒不是她注重外形嫌寒酸什麼的,而是這種客棧,即使是上房也不過就那麼回事,難免有些不乾淨不舒適,可今天她實在累了,想趕緊睡覺,也懶得再找,將就一晚好了。
想不到這客棧雖小,打掃得卻十分乾淨,被褥雖半新不舊,但明顯剛剛洗過,還帶着淡淡的皁角清香。
這還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聞人楚楚明顯心情不錯,讓店家送來熱水,簡單梳洗過後,在燈下記錄好當天的經歷和心得體會,直接睡下。
從瓦縫裡瀉出的燈光消失了,又等了半晌,確認房裡的女孩已經睡着,躺在屋頂上的少女才直起身,輕手輕腳地離開。
這一夜,她們都睡得很香甜。
日上三竿,燦爛的陽光透過淡白的窗紙灑落室內,牀上那個裹成一團的“蠶蛹”動了動,從中露出一張靈秀的小臉。
聞人楚楚睡眼惺忪,表情迷茫,慢吞吞地掀開被子爬起身,她愣愣地坐了一會兒纔回過神,揉了揉睡眼,她換衣穿鞋,就着盆子裡的殘水洗了把臉,這纔開門要小二送來熱水和青鹽柳枝洗臉刷牙,對着銅鏡梳理好頭髮,又檢查包袱,確認沒什麼問題,纔出門結賬,打算繼續趕路。
後院馬廄,黑馬正溫順地吃草。
好吧,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個神情悠閒姿態從容地拿着刷子,腳邊擱着水桶,挽着袖子正溫柔地刷馬的紅衣少女,是誰?她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聞人楚楚難得地怔了怔,她在琢磨自己是該義憤填膺地上去告誡她離這馬遠點,這馬已經有主呢?還是該罵她昨夜扮鬼嚇自己?或是向她道歉並給筆銀子當賠罪?
她還沒拿定主意,蘭傾旖已轉過頭,笑容很溫柔,語氣很熟稔,態度很親切地和她打招呼:“睡醒了啊?”
聞人楚楚暈了暈,那誰?我和你認識嗎?我們關係很好嗎?我們有交情嗎?你也太親切太自來熟了吧?
“這馬是你的?”她覺得自己問的完全是廢話。
“嗯!”蘭傾旖拍了拍黑馬的頭,手勢輕柔,姿態溫存,黑馬立即親熱愛嬌地把頭湊過去,不住蹭她的手,看得聞人楚楚又羨又妒兩眼發藍。
看不出來這馬還挺狗腿,真沒氣節,真小心眼,平日裡怎麼就沒見你跟我這麼親熱?
她酸溜溜地瞪了那馬半天,決定不給銀子當賠罪了。她昂着下巴,目光緊盯着蘭傾旖,義正詞嚴地道:“我偷你的馬是迫不得已,在這裡先向你道歉。不過,你昨晚也裝鬼嚇了我,咱們扯平了,我也就不給你銀子賠償了。”
蘭傾旖嗤地笑出聲,“原來你是怕我訛你銀子?”她瞅着她大義凜然的神情,覺得她真的很有趣,也懶得閒扯,淡淡道:“我本來就沒打算要你的銀子。”
別逗了,她好歹也算是她便宜長輩,要一個小輩的銀子,丟人也得丟死!
就像她說的,兩人已經扯平。就算沒扯平,她看在溫九簫和聞人嵐崢的面子上,也得收手了。
她沒打算和這孩子表明身份,昨夜打發了蘭臺宮的護衛,她已傳信給自己的手下來保護她。誰知道這丫頭自己遊山玩水的要何時纔會到長寧侯府?她還得早點趕回去,反正將來還會和這孩子見面的,拿回馬,等護衛們到來,她也該和她分道揚鑣了。
兩人隨口閒扯幾句,也就各自散了。
蘭傾旖暗中跟了聞人楚楚兩天,和趕來的護衛們匯合,一番吩咐後打馬歸家。
她信馬悠悠直奔燕都,想着自己前段日子得到的那張名琴一池波其實挺不錯,正好拿來給妹妹做及笄的賀禮。
至於自己要不要參加,看情況吧!她現在還是不想出現在人前。
這次的及笄禮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反正她是不想撈到什麼主持中饋之類的任務的,繁瑣得要命,累死人。她在家裡的日子還想過得安安穩穩,可不是沒事找事找罪受的,要真是這樣,她寧可搬出去住。
她在這邊分神想着赫連無憂的及笄禮,長寧侯府那邊,赫連夫人母女倆也正在說這事。
女孩及笄素來是個大事,畢竟這種成人禮和嫁人一樣,一生只有一次。有條件的人家都會早早爲女孩的及笄禮準備,每個細節仔細推敲,就怕有什麼地方不夠盡善盡美,讓家裡的女孩淪爲笑柄。
例外的是蘭傾旖,前頭早說過,這位是小姐的身份丫鬟的命,但凡女孩子該有的福利和待遇,她基本上都沒沾過。
她十五歲及笄那天,已經被派出去執行師門任務,足跡遍佈天南地北,不知道在哪個國家哪個角落呆着,還慶生?能有個地方歇歇腳就不錯了。
赫連夫人對此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免不了一番抱怨,直說好端端的公侯府第的千金小姐,怎麼偏要養的跟地裡自己瘋長的野草似的?白吃那麼多苦頭。
赫連無憂自然免不了好生勸慰,讓母親寬心。
赫連夫人似乎把對長女的愧疚都補充到次女身上,這次的及笄禮,務求辦得熱熱鬧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