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婉拍案而起,環視衆人莞爾一笑,向劉公子勾了勾手指。既然人家找上門來了,她也不能做膽小怕事的縮頭烏龜。周先生處處維護她已經夠辛苦了,教訓個紈絝子弟就不用他老人家出面了。
“小陸……”周先生怔了一怔,生怕陸婉婉當衆出糗,卻又不便直言,猶豫地喚了聲。
陸婉婉恭敬地作揖道:“弟子獻醜了,請周先生批評指教!”
陸婉婉心意已決,周先生無可奈何地輕嘆了聲。劉公子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斜眼瞟她。方智行雖不想爲難周先生,但已到了這種地步,他可不願錯過好戲。
劉公子神態鄙夷語氣嘲諷:“題目不限,自由發揮,免得人家說本公子欺負女人!”
看他一副必勝無疑的猖狂樣子,陸婉婉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銳氣,隨即表態:“既然如此,我先來吧,免得人家說本姑娘倚強凌弱!”
“你……”劉公子只顧嘴皮子痛快,不料被她反將一軍,氣得渾身發抖,“你這丫頭休要逞能,這兒坐的都是靖國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別在那兒胡言亂語惹人恥笑!”
陸婉婉微微一笑:“這正是我要對你說的!”
陸婉婉不再理會氣急敗壞的劉公子,脣齒之間的酒香讓她自然而然想到流傳千古的絕句,遂向宗主與周先生欠了欠身:“弟子以‘將進酒’爲題作詩一首,以謝宗主賞識之情先生教導之恩。”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陸婉婉懷着尊崇的心情,緩緩吟出詩仙的傑作,雖然鄙視自己盜用的行徑,但關鍵時刻只能拿來博尊嚴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宗主眼前一亮驀地扯下幾根鬍鬚,渾然不覺地盯着陸婉婉;周先生瞠目結舌地眨眨眼睛,難以置信地連連點頭;方智行身形一頓,俊俏的臉龐血色頓失;劉公子張大嘴巴愕然不已,只當自己酒喝太多出現幻聽。
“劉公子,該你了!”陸婉婉不敢太得意,畢竟她也只是沾了詩仙的光,做人還是低調些好。
“啊,哦,嗯……”劉公子好不容易合上嘴,尷尬地撓撓耳朵,硬着頭皮勉強道來,“晚生也作首與酒有關的詩……”
劉公子剛想起某位才子的詩作,被陸婉婉刺激的也記不全了,惟有咬牙硬撐:“美酒飄香美人舞,幹完一杯又一杯,千杯萬杯也不醉,豪情勝過萬重天!”
這兩首詩根本不具可比性,衆人自動無視劉公子,紛紛讚揚陸婉婉,溢美之詞不絕於耳。陸婉婉心虛氣短笑得勉強,衆人只當她謙虛好學。劉公子自知沒有翻身的機會,惱羞成怒地瞪了眼陸婉婉,跺了跺腳倉促離去。
陸婉婉吐氣揚眉,周先生更爲得意,對這位文武皆精的得意弟子讚不絕口。方智行不禁有些恍惚,村姑的表現出乎意料,這等才情讓他甘拜下風,究竟哪一面纔是真正的她。
周先生開心之餘不免多喝了幾杯,回到客房的時候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何氏兄弟服侍他睡下,滿腹疑惑地詢問陸婉婉晚宴上發生了什麼。陸婉婉無意炫耀,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藉口太累回房休息。
半夜,陸婉婉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喉嚨像是着火一樣疼痛難忍。她爬起來喝了幾口茶水,腦袋昏昏沉沉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陸婉婉自嘲地笑了笑,果酒味美卻也後勁十足,只怪她一時貪杯纔會這麼難受。她推開窗子,皎潔的月光灑滿了庭院,涼爽的微風拂面而來,平添了幾許愜意。
陸婉婉睡意全無,穿上外衣簡單地攏了下披散的長髮,悄悄地推門而出。沿着蜿蜒的長廊,園中景象一覽無餘,興許是月光太柔太美,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美不勝收。
不同於陽光下的豔麗,芬芳吐蕊的花朵斂去炫目的嬌美,透出幾分清麗的雅緻。潺潺流水劃過長廊擁着滿池子的荷花翩翩起舞,如同情人溫柔的臂膀呵護備至。
晚風搖曳,暗香浮動,竹影婆娑,笛聲輕揚……
陸婉婉停下腳步,仔細聆聽悠揚的笛聲,這曲子聽起來很是耳熟,好像就是初進竹林那天聽到的。當時她還以爲是紫苑裡的笛聲,現在卻又感覺來自竹林深處。
陸婉婉不由自主地步出長廊,空曠的後花園讓她眼前一亮,乘着月光踏着鬆軟的草地,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虛掩的院門。
終於看到了那片竹海,還有那條波光粼粼的小溪。陸婉婉沒想到通過紫苑的偏門竟能來到這麼靜謐美妙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整個人隨之輕鬆許多。
萬籟俱寂,唯有悠揚的笛聲久久盤旋不去。陸婉婉不由好奇,難道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麼?不然,怎麼不見其他人露面?還是他們已經習慣將笛聲當成催眠曲?莫非是隱居竹林的世外高人,即使連宗主也不敢貿然打擾?
話雖如此,陸婉婉仍忍不住前去看個究竟,毫不擔心自己會遭逢不測。儘管她對“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警訓深信不疑,但她也相信能吹奏出動聽笛聲的人壞不到哪裡去。
靠近那條小溪,陸婉婉慶幸自己找到這處清淨寶地。若隱若現的笛聲飄渺無蹤,她總以爲就在耳邊卻又難辨方位,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一時找不到吹笛的人,她索性在小溪裡玩耍起來。
陸婉婉撩起裙襬塞進腰間,脫下鞋子放在岸邊,將褲子捲到膝蓋上光着腳蹚了進去。清涼的溪水滲入每一個興奮的毛孔,踩着光滑圓潤的鵝卵石,細細的流沙拂過她的腳踝,簡直比在三伏天烈日下連吃幾桶冰淇淋還要過癮。
陸婉婉情不自禁輕吟出聲,開懷地步向小溪中央,爬上佈滿青苔的岩石,粉嫩的雙腳來回拍打着水面。她就像個頑皮的孩子,無拘無束地嬉戲玩樂,在這自由自在的空間,不必在意生存的壓力,不用擔心暴露身份,無須顧慮世俗禮教。
濺起的水花打溼了她的衣襟,玲瓏的曲線散發出青春的朝氣,柔順青絲完全披散開來,微微敞露的頸項白潤透明,月光似能穿透而過,映襯着她花兒一般的笑臉,如同月中仙子步下凡塵。
笛聲戛然而止,玩得正歡的陸婉婉絲毫不覺,自顧自地撿着美麗的鵝卵石,將它們拼湊成可愛的圖案,清風撩撥着她耳邊的長髮,微微上揚的粉脣遮掩不住滿心歡喜。
忽然,陸婉婉腳下一滑跌坐在水裡,連忙抱住身邊的岩石爬了起來,倉促之中灌了幾口溪水。
“咳咳……咳咳……”陸婉婉捲起袖子擦了把臉,腳底滑得再也站不穩,眼睛也被沙土咯得睜不開,只得狼狽地遊向岸去。
“姑娘,快把手給我……”岸邊傳來男子焦急的呼喊,陸婉婉覺得這聲音也挺耳熟,但她顧不得想這麼多,徑直遊了過去。
溫暖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陸婉婉的手腕,將她拉上了岸。璀璨的星眸詫異地打量着她,喃喃道:“你,是陸姑娘……”
“你說什麼……”陸婉婉一把推開他,趴在岸上清洗眼睛,待她感覺舒服些了,方纔回頭看他,“謝謝你啊,咦?你是……”
陸婉婉打了個寒顫,驀地跳了起來,指着略顯尷尬的神秘美男失聲叫道:“你是,東風?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東風無奈地笑了笑,正要解釋卻見她胸口半敞,俊臉微紅慌忙背過身去。
陸婉婉瞟見他身後的笛子,隨即恍然大悟:“那首曲子是你吹的……你也是紫苑的客人嗎?我白天怎麼沒見着你?大半夜的你跑這兒來幹嗎?你是不是早就看見我了?”
一連串連珠炮似的發問讓東風無言以對,靜默半晌,輕聲道:“請陸姑娘先整理好衣物,容在下一一道來!”
陸婉婉低頭看了眼,她暴露的這點程度只不過相當於穿件大V領衫,但對於傳統保守的書生來說,恐怕還是太逾矩了。她匆匆合攏衣襟,擡眼看向目不斜視的東風,心裡還是不敢相信能在這兒遇見他。
陸婉婉不清楚自己是高興多一點還是震驚多一點,她想過日後或許還能再見到他,卻沒料到竟這麼快。初次見面,東風留給她的印象挺好的,不像是躲起來偷窺女人的變態。況且,他大半夜跑到竹林吹笛子是他的自由,她再三追問未免太小家子氣。
“嗯……好巧啊,原來你也在這兒……”陸婉婉搜腸刮肚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剛纔腳底打滑眼睛也睜不開,幸虧你救了我,不然我還得多喝幾口涼水哪!呵呵,真是感激不盡啊……”
東風緩緩轉過身來,面有慚色搖了搖頭:“在下不諳水性,眼看陸姑娘落水,束手無策暗自懊惱。還好陸姑娘尚有力氣游到岸邊,在下僅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呃……”陸婉婉看着東風自責的樣子,察覺自己又沒找準話題,小手一揮匆忙帶過,“汗,我的游泳技術也不咋地,只比旱鴨子好點,還是上高中的時候學的暑假班……”
“高中?暑假班?”東風錯愕地擡起頭來,不解地望着陸婉婉。
陸婉婉安慰不成反而越說越錯,懊悔地咬了咬脣,僵硬地擠出一抹笑容:“一不留神說了家鄉話,其實沒啥意思公子不必深究。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也是紫苑的客人麼?還有,你吹的曲子好好聽哦!”
東風神色微變,輕啓雙脣:“陸姑娘聽到了?”
“當然,我又不是聾子!”陸婉婉理直氣壯地昂起了頭,“之前還聽過一次哩,要不,我怎麼就找來了呢!”
東風沉吟片刻,幽幽地開了口:“在下並不是紫苑的客人,只是途經此地稍作停留而已,明日便會離開。陸姑娘,夜色已深,就此別過。”
陸婉婉看他轉身就走,忙追上去:“那麼,你究竟要去哪兒呢?”
東風腳步一頓,淡道:“浮萍漂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
陸婉婉感受到他微妙的變化,自問沒有什麼失言之處,爲何他像逃避似的。只是他那句話聽起來甚是淒涼,她忍不住又問了聲:“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話一出口,陸婉婉覺得自己很可笑,這種不着邊際的問題只怕誰也答不出吧!她不指望東風還能說些什麼,道了聲“保重”悵然離去。
“有緣自會相見!”
東風的話像道電流直抵心房,陸婉婉回過頭,望着初相逢時春風一般和煦的笑顏,心絃彷彿被人猛地撥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