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紫煙,寧雲衣渾身難受,倒在牀上打算小歇一會兒。誰知竟然昏昏沉沉地和衣睡到半夜,醒來後看見外面漆黑的天色,嚇了一跳,暗念自己的身體確實有些變化了,竟然如此禁不起勞累。
起來點上燭火,看見桌子上有一些簡單的飯菜。想必是紫煙晚上將飯菜端了上來,見她睡了,不好叫醒,便放在這裡了。
寧雲衣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打算吃一點,可是卻沒有什麼胃口。大概是時間長了,菜已經涼了,油凝固在表面上,看着就沒有食慾。
雖然軍營的飯菜做得粗糙,沒什麼味道,但寧雲衣的吃食都是朱梓驍命人專門做的,但還是沒什麼胃口。聽說,懷孕的時候穩定的作息和必要的營養是非常重要的,想到這點,寧雲衣勉強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吃點。
可是夾了口菜,還未放進嘴裡,一股油膩之味突然讓她不能忍受,胸口一陣翻涌,陣陣煩惡,寧雲衣強忍了一會兒,終於忍耐不住,丟下碗筷,衝到帳角嘔了出來。
紫煙見帳中燭火亮了,走了進來,正見到寧雲衣在帳角乾嘔不止,嚇了一跳,連忙衝過去,問道,“主子,您沒事吧?”
寧雲衣胃裡空空,只嘔出一些酸水,好不容易緩下氣來,揮揮手道,“我沒事。”
回到桌邊,看着那些菜再無半分食慾。
“主子,您臉色不好,真的沒事嗎?讓張先生過來看看吧?”紫煙關心地問道。
“沒事!只是菜太膩了,吃不下。你把東西撤了吧。”
“要不奴婢給您再去準備些熱菜飯好了。”
寧雲衣搖搖頭,覺得實在沒有胃口,示意紫煙不用了。“大半夜的,不要弄了,你也早點去休息吧。”
“是。”紫煙端着東西下去了。
也許是上次喪子之痛,寧雲衣對這個孩子格外的在意,以至於倒在牀上輾轉反側,遲遲無法入睡,滿腦子都是孩子的問題。
這一夜寧雲衣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卻發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噩夢。
夢裡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揮舞着小手,在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喚她,那一聲聲的“孃親”,攪得寧雲衣的心都要碎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渾身冷汗,臉頰上也是溼漉漉的,寧雲衣苦笑一下,強打精神起來梳洗,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朱梓驍已經事務纏身了,不能再讓他爲她擔心。
真是想誰誰到,就在這時朱梓驍匆匆的進來,一見寧雲衣就問道,“身子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聽紫煙說你昨晚沒怎麼吃東西?”
寧雲衣笑笑,“沒事的,這是正常反應,你不用擔心。”寧雲衣上前,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你啊,就放心的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擔心我!”
朱梓驍點點頭。此後幾天,朱梓驍一直忙着和其他幾位將軍商議進攻之事。經過最近一個月的小規模交鋒和試探,他們已經大致掌握了對方的實力和利弊,一觸即發的大戰近在眼前。
朱梓驍帶着劉海鵬,王世超和另外幾名將領攀上附近的山谷,那裡有一條隱蔽崎嶇的小路,可由兩側直接衝下山去,正是使用甕中捉鱉的好地形。他們最近得到消息,朝廷大軍這兩天有可能對他們實施突襲,所以決定將計就計,請君入甕。
王世超的家鄉就在這裡,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若不是有他帶路,北方軍的人很難找到這麼適合的作戰地點。朱梓驍對這個地形滿意之極,衆位將領當即商定了一個可行的作戰計劃。
晚上,寧雲衣在帳內無聊,隨便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有人推開門簾進來,寧雲衣以爲是紫煙,便隨意地說道,“晚飯先放着吧,我待會兒再吃。”
“王妃,打攪了。”寧雲衣擡頭一看,是張玉。
“張先生,您怎麼來了。”寧雲衣連忙起身,將張玉讓到桌旁坐下。
張玉說道,“也沒什麼事,回來這麼久,一直沒機會來給王妃請按,所以過來看看。”
寧雲衣笑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張先生怎麼這麼客氣?而且,應該我去看你纔是。張先生從沒有在軍營裡呆過吧,不知道張先生習不習慣。”
張玉搖了搖頭,“哪裡有什麼辛苦。和王爺,那些將領比起來,算不了什麼。”
寧雲衣給他斟了一杯茶水,二人說說談談起來。因爲他們關係非比常人,性情也十分投契,因而聊起來分外投緣。
紫煙端着晚膳進來,寧雲衣說道,“既然來了,張先生今晚便和我一起用膳吧,一個人還真是沒意思,來,紫煙,一起吃吧。”
“這......”紫煙有些猶豫,自己畢竟是婢女,身份有別。
“在我這哪有那麼多講究,快來!”
“好!”
寧雲衣吃的自然與普通士兵吃的不一樣,爲了給她補充營養,每頓的飯菜都有所改善,今日甚至還做了鮮魚。
雖然軍營裡做得魚沒那麼精細,但味道鮮美,還是很不錯的。張玉擡起頭來,卻見寧雲衣雙眉微蹙,只夾了兩口便放
下了。
“王妃怎麼不吃了?”
寧雲衣笑笑,一手按住胸口,淡淡地說道,“沒什麼胃口,不大想吃。”
紫煙一直坐在站着,此時插嘴道,“主子這幾日一直沒什麼胃口,吃的東西很少。你不如幫主子看看吧。”
“不用了,不說這是正常反應嗎,沒事的,過段時間就好了。”寧雲衣淡淡說道。
紫煙跟在她身邊多年,早就摸透她的脾氣,知道她心腸甚好,待人溫和,不喜歡麻煩別人,說道,“主子,您現在懷的可是小世子,之前身體又受損,可大意不得。”
“這方面你倒是比我懂了?”寧雲衣調侃着,還不忘看了張玉一眼。
紫煙臉一紅,“主子說什麼呢!”
張玉本就話少,寧雲衣和紫煙的談話卻放在了心上,燭火下仔細一看,寧雲衣的臉色的確不好。
“王妃,我還是幫你把把脈。”
“不必了,沒什麼大礙。”
“話可不是這麼說。”張玉嚴肅地說道,“凡事都要防微杜漸,身體尤其如此王妃現在有孕在身,更應該保重自己的身體纔是。”
寧雲衣本不想小題大做,但見張玉神色凜然,如此堅持,也只好同意,“好吧,那就勞煩張先生了。”說着伸出了手。
張玉把手搭在她的脈上,仔細把了會兒,眉毛卻隨着手中的脈象稍稍皺起。又問了問寧雲衣最近的狀況。寧雲衣一一答了。
“張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就是王妃身子曾經受損,現在環境又不好,胎氣稍有不穩。只要好好調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這段時間,王妃小心便是。”
寧雲衣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就在這時,一陣高昂緊促的軍鼓聲突然在深夜中響起,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張玉猛地站起身來,抓起身邊的佩劍,說道,“我出去看看,王妃和紫煙就呆在帳內,不要出去!”說着提劍衝出了賬外。
外面人影晃動,軍士們匆忙集合,腳步聲亂中有序,無人喧譁,只有戰馬低低的嘶叫聲,和遠處前方部隊的隱隱殺伐之聲。
雖然他們早得到消息知道敵軍會來突襲,卻沒想到來得這樣的快。現在這個時候大部分士兵都在用晚膳,好在士兵們一向訓練有素,反應迅速,正在井然有序地集合。
按照計劃,王世超帶着自己的北路軍從正面出擊,閆明和範忠帶着各自部隊兩邊包抄,而劉海鵬的隊伍早就埋伏好,準備從後面對敵軍實行突襲。正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張玉提着寶劍直奔中軍大帳,張玉沒有官銜,不需要帶隊出征,所以,他一般都是呆在朱梓驍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安全,朱梓驍一直認爲這樣委屈了張玉,可張玉堅持不要官銜,說這樣更自由一些。
這次前來夜襲的敵軍軍力至少有五萬人以上,黑暗的夜色中,整片山谷被哀叫,嘶鳴,刀劍相交的聲音包圍住,亂作一團。
朱梓驍擔心寧雲衣的安慰,雖然已經派了一隊人馬保護,但就怕萬一。而整個戰事需要他親自指揮,不能離開中軍大帳,擡頭一看,張玉提着寶劍進來。
張玉一拱手,“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
“你來的正好,我擔心雲衣的安全,如果你能在她身邊保護,我就放心多了。”寧雲衣因爲曾經落下的病根,本就不容易保住孩子,最近又是操勞過度,胎息不穩,更是危險。
“可是你這裡......”轉頭看了看,朱梓驍身邊只有幾個侍衛,要是遇到高手,跟本沒用。
“我沒事的,不用擔心。”
“好,那我現在就過去。”張玉轉身出了大帳,再次向寧雲衣的住處奔去。
還沒走到大帳跟前,就見一隊士兵混戰在一起,而寧雲衣所住的大帳帳門打開,敵軍似乎已經闖了進去。
張玉暗叫一聲不好!加快了速度。
一進大帳,只見寧雲衣手持寶劍和三個士兵戰在一處。張玉兩步竄上前,手起劍落,那幾個人的腦袋一瞬間搬了家......
營帳外,漆黑的夜色中,戰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寧雲衣的身上濺了很多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從自己身上的。
從跟着朱梓驍起兵開始,她就明白,在戰場上不能有同情,不能有軟弱,只有不斷地砍殺,不斷地打倒對方纔能活下去。
飛芒閃過,血肉橫飛。寧雲衣毫不留情地對敵人揮舞着手中的利劍,腹中有些隱隱作痛,卻根本無暇顧及,好在張玉及時趕到。
危險解除,寧雲衣突然感到渾身無力,身子靠在一根柱子上,軟軟的向下滑,腹中陣陣疼痛依舊在持續。
那熟悉有陌生的陣痛,讓寧雲衣有些驚慌。不......不要......寧雲衣臉色煞白,緊緊捂住小腹,周圍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變得單薄起來,只有腹內不斷往下撕扯般的墜痛刺激着他的神經。
張玉和躲在一旁的紫煙急忙跑過來扶起她,“王妃,你怎麼
樣了?”
寧雲衣有些氣喘,在紫煙的幫助下站起身來,腹中隱隱陣痛絲毫沒有減輕。
“我,我沒事,還撐得住。”她的額頭毛出冷汗,咬着牙關道。
“主子,你是不是受傷了?”黑暗中雖然看不真切,但是紫煙感覺得出她全身顫抖,而且身上的鮮紅觸目驚心。
“沒有,我沒有受傷!......”寧雲衣艱難的說道。話音未落,寧雲衣陷入了昏迷。
在中軍大帳指揮的朱梓驍突然有些莫名地焦躁不安,交代好事情,轉身出了大帳。
朱梓驍不知道爲什麼,只覺心緒莫名地紊亂,焦躁難安。出了大帳,直奔寧雲衣的住處。趕到之後,朱梓驍呆愣在當場,大帳已經被利器砍得七零八落,大帳內的東西也都不再原來的位置,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具屍體。
朱梓驍的腦子立刻嗡嗡作響,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喊道,“王爺......王爺......”
朱梓驍回頭一看,原來是被派服侍寧雲衣的小廝。
朱梓驍急忙問道,“王妃人呢!”
“王妃昏倒了,張先生讓奴才轉告王爺,他先帶王妃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讓王爺不要擔心。”
“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那小廝點點頭。
月色的照耀下,朱梓驍沿着山路越奔越遠,逐漸來到離山谷不算遠但也不近的靈山腳下,遠遠望見遠處零落着幾戶人家。
農家的晚上安歇的早,此時早已看不見燭火之光,只餘一片寂靜與安寧。
朱梓驍在那小廝的描述下來到一戶農家門前,下了馬,快步走進院子裡。
似醒非醒的寧雲衣覺得全身虛虛浮浮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無數的幻象在夢裡不斷向她撲來。一邊是訂婚禮上那個男人的冷淡,一邊是一個嬰孩對她哭喊......
寧雲衣皺着眉頭,側耳傾聽,卻找不到哭聲的來源,焦急之時,卻恍然憶起......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在哭!
寧雲衣心痛如絞的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到。
“主子?主子?”紫煙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寧雲衣沉重地睜開眼皮,只黯淡地看了一眼,又緩緩合上。
“怎麼會這樣!?”當朱梓驍趕到時,見到的就是寧雲衣的這副模樣。震驚,心痛霎時充滿胸臆。
張玉說道,“王爺,王妃當初產後落下病根,氣虛血弱,身子有些承受不住。”
“會有問題嗎?”
“只要靜養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但王爺已經不宜在奔波勞頓了。”
朱梓驍點點頭,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寧雲衣的臉。
張玉低聲說道,“王妃一直未能清醒,只怕擔心還有有問題,心裡受了刺激之故。”
寂靜的房間裡,只剩下朱梓驍和寧雲衣兩個人。
寧雲衣的呼吸很不穩,似乎有什麼痛苦的事情唉糾纏着她。一個活潑外向,身體健康的人,現在竟然如此脆弱。
朱梓驍伸手沿着她的面容輪廓輕輕撫摸。
這麼多年來,他與寧雲衣朝夕相處,但好像從來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她,現在才發現,不知何時,寧雲衣的臉上多了份憂慮,即使在昏迷之中也深深鎖着的眉間,原本精緻的臉龐,更是消瘦不堪。
朱梓驍的目光離開她蒼白的臉,來到她的腹部,那裡曾經爲他孕育過一個孩子的地方,現在平坦如初。緩緩撫上,慢慢摩挲着,想到此刻有一個孩子正在孕育,心裡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感謝上蒼,那個孩子還在,不然,她怎麼能承受得了?
雖然他是高貴的出身,受的是傳統的教養,對血統的傳承也是很在意的,但從小的經歷讓他的想法有所改變,可任何一個人都想要擁有與愛人共同孕育的孩子,這一點,他和常人無意,但此刻,他最在乎的,只有她!
朱梓驍心下嘆息,把住寧雲衣的脈,感覺她的脈象雖然沒有大礙,但還是有些虛弱。輕輕將她扶起,手掌貼上她的後心,一股柔暖的內力緩緩輸了進去。
寧雲衣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她靠在朱梓驍懷裡,忽然輕輕呻.吟了一聲。
朱梓驍喚了她兩遍,卻不見有什麼反應,俯耳貼近,聽到她微弱的囈語,“孩子......我的孩子......”她斷斷續續地呢喃了幾句,聲音漸漸低了,又慢慢沒了聲息。
朱梓驍呆了半響,收回貼在她後心的手掌,扶她躺下。
紫煙進來,說道,“王爺,該給主子喝藥了。”見寧雲衣原本蒼白的臉色竟有了些紅潤,不禁開心起來。
紫煙給她喂藥,可是寧雲衣昏迷不醒,一勺藥喂進去,總要流出大半。朱梓驍接過紫煙手裡的藥碗,說道,“你下去吧,本王喂她。有事,本王自會叫你。”
“是。”紫煙轉身退了下去。
朱梓驍含了一口藥汁,對着寧雲衣的雙脣緩緩餵了下去。
小心分開她的脣齒,濃郁的苦藥中,有一絲絲她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