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走後,希望你能想辦法將本宮的骨灰送回大草原,本宮泉下有知定當感激不盡。”
寧雲衣淡淡點頭,“好,我答應你。”
淑太妃遲疑了一下,“這第二件事,便是希望你不要告訴我的兒子,這些年,本宮一直想方設法讓他遠離爭鬥,遠離皇權之爭,只希望他能平安一生。將來,希望你能從中周旋,保他平安。”
嘆了一口氣,寧雲衣微微頜首。
淑太妃微微一笑,“能得到你的保證,本宮的心願也算是了了。”
兩天後,宮中突然傳出淑太妃駕崩的消息,寧雲衣的心一沉,這個結果她已經知道,但心裡還是很難受。不知端親王朱梓航如何能承受?
按照淑太妃的遺願,葬禮簡單而隆重,不奢華,但也不失皇家的顏面。整個過程,朱梓航始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只是無神的雙眼透露了他的悲傷。
回到小樓,揮退了紫煙,寧雲衣手書一張便條,放入白鴿爪間的竹筒中。
纖纖玉手輕擡,白鴿撲騰騰振翅,抖落幾片雪白的羽毛,帶着無數祈盼和思念,在青空中掠過極美的身姿......
寧雲衣遙遙目送着展翅翱翔的雪白信鴿,喃喃自語,“梓驍,我還活着呢......”
薄薄的紙張在朱梓驍手裡微顫,上面只有一行字:沒看到我的屍體,就相信我死了,你傻啊!
歪歪扭扭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誰寫的。天下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出這樣的字了,也在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朱梓驍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狂喜,迷惑,擔憂,慶幸......種種情緒一一閃過他的眼睛。最終,所有感情從他眼瞼中涌出,匯成淚水滑落他俊美的臉。
他的雲衣,還活着!
紅玉看得目瞪口呆,隱隱有些害怕,“王...王爺...您怎麼了?...”
顫抖着手摸上臉頰,卻發覺滿手沾溼,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朱梓驍有些尷尬,急忙擦掉臉上的淚痕,可是,眼淚卻怎麼止也止不住,越擦越多。
那個她是他世上唯一的摯愛,是他刻骨銘心的愛戀。
寧雲衣的名字早已刻進朱梓驍的靈魂,一生相隨。
聽聞她離去,他的心臟如刀割般絕望疼痛,如今,用力按住胸口,那本已死寂的心臟又開始在胸腔中緩慢,卻有力地跳動。
當王世超等人一大早看到廉王朱梓驍的時候,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今天的廉王好像有什麼特別的開心事,脣角在不自覺的上揚。
“王爺,您今天好像心情不錯。”最前邊的範忠忍不住問道。
“是嗎?本王的心情的確不錯。”朱梓驍縱身上馬,“傳本王命令,大軍在此待命,本王要去都城一趟,這幾天,北方軍就有勞各位了。”
幾位將軍同時行禮,王世超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王爺,您要記得,弟兄們跟着王爺走到今天,都已經回不去了......”
是的,除了向前,北方軍不可能向回走了。
如若無法一舉攻下皇城,他們面對的,便只有被聯合絞殺的一條死路。
王世超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幽深的眼眸分明在勸諫:如果王爺您還顧念着一點君臣之義,就不要把全軍幾十萬人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朱梓驍目光迷離,“一直以來都是本王任性,多虧弟兄們包容,本王感激在心。”他鄭重的抱起拳頭,“本王發誓,有生之年絕不背棄北方軍一兵一卒。望弟兄們寬心。”
王世超抱拳,“屬下替所有將士感激王爺。望王爺能早日迎回王妃。”
朱梓驍在馬上淡淡頜首。倏地一扯繮繩,駿馬昂首嘶鳴,疾掉馬頭飛馳出營。
看着那一騎絕塵的身影,衆將領心中鬱結,百感交集。
堵城內,小樓外。
已經是九月,院子裡的花草樹木慢慢凋落,留下一片落寞。
小樓二樓的窗前坐着一個人。粉色的衣衫隨風飄動,黑髮似墨,面容精緻。
朱梓驍的視線從剛纔起就未移開過。距離越發的靠近,終於再度完全看清了那個人。
真的是她!曾經以爲天人永隔的寧雲衣,她真的還活着。
那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疲倦焦慮,頃刻間煙消雲散。
朱梓驍大步跨進小樓,來到樓上。寧雲衣只覺雙臂一緊自己便貼上了一具溫暖的胸膛。對方急促的喘息流淌着失而復得的狂喜,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將自己包圍。
寧雲衣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他擁着,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
靜靜感受着懷中那單薄熟悉的身軀,感受着只有她能帶給自己的安詳平靜。感謝上蒼讓我的雲衣還活着。
寧雲衣回頭,細細的打量他,一身的風塵,臉上有掩飾不掉的疲倦,但目光依舊奪目耀眼,即使身處萬千人中,還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他來。
看到她,朱梓驍明明心裡有很多話,卻不知如何傾吐,思來想去,最後只問了一句最普通,最平常的問題,“雲衣,你還好嗎?”
寧雲衣微笑,重重的點點頭,伸手摟上他的脖頸,“能見到你真好。”
落日餘暉慢慢散去,小樓的窗前只留下兩個靠在一起的身影。
寧雲衣靠在他的懷裡,朱梓驍看不清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梓驍,這場戰爭真的不能避免嗎?”
朱梓驍只回答了兩個字,“不能。”
寧雲衣咬了咬下脣,轉過身,“梓驍,我們一起走吧。從此以後我們袖手天下,笑傲江湖!”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寂靜,朱梓驍沒有迴應她。
良久,寧雲衣才無力的說道,“我明白了。”
朱梓驍盯着她,“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誰也回不去了!”他選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只能一直走下去。
“梓驍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但說無妨。”
“能否給那個人留一條生路?......”
他當然知道那個人指的是誰。自古成者爲王敗者寇,皇權之爭是絕不能留活口的,否則會留下大患......可是......
沉默了許久,朱梓驍才淡淡的說道,“好!”
皇宮裡,朱允楓正在處理公務,突然有人來報,“啓稟皇上,廉王妃被廉王接走了,如果現在關閉城門......”
朱允楓揮手,“不必了,讓她去吧。”如果只有回到那個人身邊,她才能快樂,那就讓她快樂吧,他曾經答應過她,不會傷害她,不會讓她難過......
一身銀鎧銀甲的朱梓驍策馬到前軍,一襲雪白的斗篷讓他在萬千人羣中依然炫目耀眼!
他兵臨城下,身後是雄壯至極的北方軍!
宜州城城頭上一個名黃色的身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朱梓驍擡頭,那人垂首,一個冰冷,一個淡然,朱梓驍靜靜看着他,沒想到叔侄倆對着沙場的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本是血脈相連,至親之人,卻要在戰場上廝殺。皇位只有一個,一山不容二虎。
朱梓驍目光威嚴,如山一般冷峻且帶有森嚴的殺氣。冷冷抽出寶劍高高舉起,銳利青芒在太陽下一片明晃,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與此同時,朱允楓輕擡手,號角聲也不斷響起,隨着聲音的不斷變化,潛伏的暗哨紛紛現身,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朱梓驍橫劍指着對面固若金湯的宜州城,一聲高喝,“殺!”北方軍齊刷刷地豎起大刀長矛,“殺!殺!”排山倒海的呼嘯,震得地動山搖!
北方軍的陣型整齊,緩緩的舉步,擦擦的腳步聲響起來,向宜州城逼近,不急不緩,不緊不慢,卻是堅定的無以倫比,有如泰山壓頂般讓人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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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朱允楓手勢的變化,高昂的號角聲也跟着變化,守軍集結豎盾,結成一個奇怪的方陣。
北方軍緩緩推進,守城軍也不疾不徐,雙方終於接觸,卻沒有想象中驚天動地的碰撞!盾牌側立,守軍很快的讓出一條通道,蔓延而上,迅疾搶到北方軍之後,轉瞬盾牌合攏,方陣內,塵土飛揚。
黃塵滾滾,煙霧迷漫,盾牌林立,擋住了北方軍的視線,讓人看不清周圍的動靜。
劉海鵬見狀大驚失色,“這是什麼陣法?”
朱梓驍也是一陣錯愕,但隨即又笑了,“允楓也算是有本事,爲了對付我,連誅仙陣都擺出來了。”
“誅仙陣?”劉海鵬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誅仙陣他從沒見過,但卻聽說過,此陣即爲厲害,一旦被圍在陣中,是很難脫身的。
劉海鵬急忙提醒,“王爺,再不出去我們就會被困死在這裡的。”
“呵呵......”朱梓驍笑出聲,突然策馬疾馳!
他坐下寶馬萬里挑一,非常通人性,知道主人的意圖。寶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
馬上的朱梓驍霍然起身,居然踩在馬背騰空立起,連取三支鐵箭,空中挽弓,弓身滿月,高聲喝道,“朱梓驍在此,看箭!”
嗤的一聲大響後,三支箭閃電般的飛了出去,直刺那三個負責看手勢揮動令旗的傳令兵,三個人同時中箭,心口處立刻有鮮血涌出,緊接着又同時倒下。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朱梓驍飛龍在天的天神英姿,令守軍悚然動容。
朱梓驍迅速下令,“機不可失。全軍集合,衝出陣去!”說完一馬當先往外衝殺!
朱允楓站在城頭,一雙黑眸流轉,雙手緊握,“想走,哪有那麼容易?”
不知何時,朱允楓的手中多了一支長笛,笛聲婉轉,傾瀉而出,聽到笛聲,誅仙陣立刻一分爲二,中間讓出一條路,從一端立刻飛馳而來一隊騎兵,每個騎兵都身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很寬大,根本看不清騎士的臉,馬匹的身上,頭上也都有軟甲護體,以防被刺傷。
看到這些騎兵,朱梓驍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他雖然從沒見過,但他知道這些騎士只生活在暗處,一生的任務就只有一個:保護皇帝的安全。說白了,他們就是皇帝的暗衛。每一個騎士都是絕頂的高手,足可以以一當百,換句話好說,這隊騎兵是天下最精銳的隊
伍。
“王爺怎麼辦?!”
朱梓驍冷冷一笑,“我們北方軍也不是吃素的!”朱梓驍寶劍直指向那隊呼嘯而來的騎兵,“不要讓他們小瞧了我們!弟兄們你們敢不敢突圍?!”
朱梓驍的話簡短卻震撼,能讓人熱血沸騰殺心萌動,排山倒海的呼嘯震天而起,幾萬人馬高聲喊道,“王爺放心,北方軍定當勇往直前!”
笛聲激昂,驍勇的騎兵與北方軍廝殺在一起!
按照朱梓驍的指揮,北方軍將騎兵隊伍分割包圍,各個殲滅。
黃沙蔽天,塵土飛揚,兩方人馬猶如江水氾濫,壓滿了整個平原。廝殺聲陣陣,閃着寒光的馬刀上下翻飛。
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隨着飛灑的血肉消逝。家人的期盼,肩上的責任與重擔再也與他們無關......
朱允楓思維清晰,反應敏捷,整個行軍佈陣決策果斷,一軍一列乃至一兵一卒,在他的指揮下進退自如。
而朱梓驍用兵更是獨樹一幟,善於利用外力爲己所用,把握時機的本領無人能及,這是個捉摸不透的男人,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最令人瞠目的地方,無論你把他逼到怎樣的絕境,後來有人說,這和他身邊的那位如軍師一樣的王妃有莫大的關係。
朱允楓全神貫注地注視着戰場形勢。沙場上的每一個反應,每一絲細微的變化都被站在城頭的他收於眼底,精密智慧的大腦迅速分析得出最精確的答案,並在第一時間將命令傳達於戰場。
突然,朱允楓忽聽耳旁有異動,心下一沉,有人偷襲!
朱允楓抽出隨身的軟劍直刺對方,不過那人出手極快,還沒等朱允楓看清偷襲者的臉,胸口就結結實實捱了一腳,隨即摔在城樓上,五臟六腑在劇烈的疼痛。
來人趁那兩個護衛驚呆之際毫不遲疑的將那兩人放倒。微微側過身,看向朱允楓。
“是你?爲什麼?”
“屬下誓死效忠的人都只有皇太后,太后臨終遺言,要屬下將二十萬兵馬交到廉王手上,並在關鍵時刻幫助廉王殿下。”這人正是爲朱梓驍報信的劉楓。皇太后駕崩後,他被調到御前,做了御前侍衛。
因爲劉楓寡言少語,每次交代的任務都能出色的完成,所以,朱允楓很欣賞他,也就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沒想到......
看着近在咫尺的劉楓,朱允楓笑了,原來皇太后早就爲他的兒子鋪好了路!
怪不得皇太后駕崩後,朱梓驍突然實力大增,而且拒絕回京爲太后奔喪。
城樓上驚人的一幕讓戰場呆滯了片刻。
劉楓忽然揚聲高喊,“皇上被殺了!”
守軍一聽,頓時軍心大亂!皇帝都沒了,這場仗還有什麼勝算?打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皇上被殺了!皇上被殺了!”守軍頓時鬥志全無,紛紛四散逃命。暗衛騎士們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又聞此噩耗,頓時進退不得。
到處是丟棄盔甲,刀劍,到處都是兵馬,最多的還是屍首,宜州城的守軍不停的撤退中一片片倒下,變成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首,濃濃的,鮮紅的血在地面流淌,將大地染成刺眼的紅色。
朱允楓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輸了。藏寬大的袖子中的右手緊攥着一個信號筒,只要信號發射出去,他就有可能轉敗爲勝,可是......真要要這樣嗎?
望着戰場上那些誓死效忠皇帝的將士們,朱允楓咬咬牙,終還是鬆開了信號筒,不行!不行!
這招太過陰狠,有位天理,如果那個人知道了他的所爲,一定會瞧不起他吧?
“叫他們投降吧,不必再造殺孽了......”帶着淡淡的哀傷,朱允楓下令讓守軍棄械投降。
大局已定!
這個世界在這一刻沉寂,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匡當一聲,不知是誰手上的長槍掉到了地上。緊接着,守軍手中的武器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被北方軍收繳。
黃塵慢慢散去,宜州城之戰以朱梓驍的勝利而告終。
朱允楓慢慢站起來,看到整個戰場一下子安靜下來,之前還震天響的廝殺聲似乎不曾出現過。
雖然敗了,但他依舊保持着一代帝王該有的高貴與尊嚴。
北方軍長驅直入,直接進入都城,端慶王朝的歷史從此改寫,新的帝王也即將開始他輝煌的征程。
朱梓驍並沒有殺了朱允楓,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有一個人不驚訝,有哪位他曾親口答應過的。
朱允楓被軟禁在了蓮妃的寢宮裡。雖然已經是敗寇,但朱梓驍並沒有難爲他,生活上和以往一樣,安皇族待遇。
當寧雲衣走進房門,看到朱允楓悠閒坐在書桌前正在寫着什麼。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他烏墨發上,淡然的表情讓寧雲衣心情莫名的一靜,彷彿有看到了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朱允楓。
“允楓......”寧雲衣輕輕出聲,不忍驚擾了他。
輕咳了幾聲,朱允楓擱下筆,“你來了?好久沒和你下棋了呢,不知棋藝有沒有長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