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掙脫我的懷抱,是我這一輩子,從未得見的決絕。
但是,如雨箭矢忠,她看着我,那樣燦若琉璃的眸子裡,漫漫的,是不捨,也是疼惜。她朝我怒吼,她說:“燁兒,你走,你要記住,我死你也不能有閃失——”
生平第一次,我在她的眸中,看到的,別無其他,只有我昭承燁一人。她的不捨,她的疼惜,所有的所有情緒,只是爲了我。那時我想望了所有成長歲月的渴望,渴望至深,我甚而以爲,這份想望回事我這一輩子最大的球而不可得的奢望。
這份奢望到來得如斯的突然,剎那的剎那,我完全的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真的只是剎那的剎那,我尚且未能從她那句“我死你也不能有閃失——”帶來的震撼中清醒,她卻是給了我這一輩子更爲毅然決然的轉身一躍。
那一刻,她的笑,穿透漫天箭矢,刺紅了我的眼。
從來都是知道的,這一輩子,唯獨只有她一人,可以這般輕而易舉的便是讓我自認早已被磨礪的堅硬如核的一顆心嚐遍這世間的五味,可以因爲她的一個簡單回眸而滿心愉悅,也可以因爲她的一個輕微蹙眉而滿心鈍沉;亦會因爲在她的眸中毫無遮掩的看到清晰的我,而喜悅至極失去一切言語;更會因爲她的一個縱身,心碎膽裂,恐懼至極……
原是,不願太過殺生的,畢竟,這些的人,原是與她極有淵源的,到那時,他們的錯便是錯在,不該將她逼到如斯境地。
使出一生所學,只是一招,吸萬千箭矢在手,反手送出,是成羣的黑影在眼前倒地,血色漫天。
只留得一個活命之人,那爲首黑衣人,一字一句,道:“滾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夜婉寧若是命休於此,朕定踏平漠北、血洗江南。”
說罷,再也顧不得其他,直覺的,上天入地,只是要追隨她去,只是要緊緊的將她擁抱在懷裡才覺得圓滿。
縱身掠下山崖,只想奔那不斷下墜的身影而去。
但是,該死的,竟是有人,阻住了我追隨她而去的腳步。
她就在萬丈山崖間,如折翅蝴蝶,下墜,下墜,再下墜。
“滾開——”劍氣蘊於指心,我冷眼看向擋路之人,有剎那的震撼。
那眉眼,那五官,甚而是,那一身深藍色春袍,是活脫脫的,那公衆寒冰潭內長久睡去,後又莫名失蹤的那個人。
莫尋。夜朝歌。她的師兄。她自小認定的夫婿。她孩子的父親。
我這一輩子,至爲嫉妒之人。
他無視我的冷眼相向,神色淡然,一派閒散,對我道:“縱是死生相隨,好似,也輪不到作爲她隻字的聖上您吧。”
我瞬間瞭然。
眼前此人,絕非莫尋,亦非夜朝歌。
莫尋也罷,夜朝歌也罷,如何做到,見她追身山崖,卻是水波不驚,淡定如山!?
懶得言語,劍氣聚於指尖,連發數招,招招致命。
那人,竟輕易的,便是化解去我所有的招數。舉目之間,能輕易化去我所有招數之人,除了那早已先逝經年的師父,還有何人? wωω ¤ttκд n ¤c○
若是往日,我定會細細盤問出氣底細來。只是,這一刻,她命懸一線。再也沒有比她來得更重要的呃事。爲了她,縱然會揹負極有可能的“同室操戈”罵名,我亦是無所畏懼。掠身而起時,使出的,是師門一招“無路可退”。
電光火石間,他險險避開,帶着驚訝中微怒的喘息,道:“好你個關門弟子,竟然……不要命了你……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他避開,我掠身躍下山崖,從未有這一刻,我是那般的感謝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山崖的萬丈深淵,那般的神,那般的無邊無際,讓我有足夠的時間,追上她,將她擁在懷裡。
山石嶙峋,奇樹自山石間橫生。
心裡,還是很害怕,怕這些的山石,這些的數目,會不會颳了她的臉她的身子。
就在谷底在望,而我的手臂明顯觸過她隨風飄落的衣袂,只要再靠近一點,便是可以將擁在懷裡是,憑空的,卻是閃過一抹白光,迅捷的,捲了她的身子。
我怒目回視,相近的歪脖子樹權間,那人笑意盈盈的看我,手中白緞白得晃眼,那人的笑亦是刺眼得緊。
他看着我,搖頭:“喂,你不會還想來一招‘無路可退’?”
“你說對了,朕正有此意。”我冷哼,我不管他是誰,與我有怎樣的師門淵源,我只知道,在我與姑姑之間,再也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的插入,尤其是,這樣的男子,五官容顏,像極了那深藏在姑姑心底之人。
他眉目凝了凝,就在我正要是使出關鍵一招時,倏然,擡眉,朝我笑了笑……我生生的,收回指尖劍氣,腳步向後退了又退,真氣逆轉,喉間腥甜。
那人,猶在枝頭,衣袂翩翩,笑意盎然。
而我,恨不得,將這該死的,千刀萬剮。
那人兀仔不覺將一昏迷不醒的弱女子當作自己擋箭牌是一件多麼可恥之事,猶自笑道:“你看,世人傳言非虛,對於你,乾昭朝百年難得一見的帝王,最致命的弱點,就是你的姑姑。”
我怒不可遏:“不管你又怎樣的目的,只要你將她還給朕,朕可以對你所做,一概不究。”垂目看過去,她雙目緊閉,臉頰多有劃痕,耳鬢碎髮染了斑斑血紅,寬袖內的手指握緊再握緊,剋制住強大的恐懼,一字一句,對那人道,“你若放開她,朕當諗麼都不曾發生;你若不放開她,朕會讓你知道,你將會爲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那人垂眸看了看緊閉雙眸,神志不醒的她,忽然問我:“她如果死了,你會怎樣?”
我道:“殺了你。”
他道:“你這般篤定,你能夠殺了我?”
我道:“你若是嫌命長,可以一試。”
他沉默片刻,手臂輕送,便是將昏迷不醒的她送入我懷裡,我躍身接過。
“放心,她體內有上古爵士水龍珠護體,你縱然不救,她亦不會輕易便是喪命。”他翩然立於我身側,笑了笑,道,“何況,她可是眉心擁有凰記的夜氏傳人……”
手指探過她耳後,果真是被山石所刮,有一道長達大拇指的一道傷痕,血流了不少,怨不得昏迷不醒。又切了脈搏,所幸,無所大礙,只是失血過多導致短暫昏迷。
回身相視,山谷之下,竟是世外美景,野花滿地,綠草菁菁,水流潺潺,鳥聲幽幽。
將她平放於一處大石之上,握了她的手,輸了些許真氣至她體內。
我擡了袖角,細細的,爲她擦拭去頰上污漬。又輕輕的,撕去那假面皮,順帶,撕去了自己那假面皮。看她如玉容顏,隨處可見細小傷痕,心好似被千萬只細針扎着,尖銳的疼痛。
身邊那人,忽然淡淡的說道:“其實,她真的是沒。美到極致,便是禍水,自古如斯。”
“禍水!?她麼!?”我冷嗤,“休說她不是禍水,即便她真是禍水,朕亦是不在乎。”不管她是怎樣的女子,她在我眼裡,只是我的姑姑,我這一輩子,生息與共之人。
“昭承燁,你真的瘋了,你這樣,會毀了你的帝王業,也會毀了她,你知不知道?”
我側眸,看一眼那神色無比認真嚴肅之人,倏然,笑了,揚眉,問:“你姓凌?”
“凌霄,來自巫山。”那人迎向一線之光,付手而立,笑了笑,“也是你那死去師父的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我點頭,對他的神風,毫不懷疑。因爲,數年前,拿來宮裡密授我武功的老人,曾說夠,普天之下,能與我武功套數痛楚一門者,除了他,便只剩下一人,姓凌。
“你來此作甚?”我看向他一身深藍色長袍,輕不可見的蹙眉。
“來完成家父遺願。”他踢了踢腳邊一粒石子,道:“家父遺願是,助他唯一的弟子,實現心中宏願。”
“心中宏願,朕麼?”我扯了扯脣角,冷笑,“朕能有什麼宏願?這天下,朕早已得。無須任何人相助。”
凌霄默聲不語,只走過來,低頭,俯視昏睡的她,緩聲問我:“家父扯了一身冠絕武林之武功,還有什麼,是卓而不絕的?”
無需我回答,凌霄徑自道:“是卜卦。家父算的聖上有一劫,劫因劫果,皆是源於一人。聖上是龍,自由鳳相配,只可惜,聖上心繫之人,是凰,非鳳。朝堂之上,龍凰不相容,未遠朝堂,居四海,房琴瑟合鳴。”
“果真是,師傅所卦?”
凌霄點頭,迎視我的目光,道:“所以,我來,助你,實現心中所想。”
站起身來,伸手,重重的,拍在凌霄肩頭,啓脣,真心實意:“師兄,多謝。”
“嘖,這一聲師兄,倒也是聽來不易。”凌霄側頭看了看她,又神秘一笑,道。“不過,往後的日子,縱然遠朝堂之遠,你也未必安心。”
我問:“何解?”
“出了朝堂,少了政敵,多了情敵,何以安心?”凌霄笑得肆無忌憚。
我不以爲然,因爲,明白,她的心裡,我終究是重要的存在。因爲。那般惜命愛命的她,會爲了我,選擇死亡。
從凌霄口中,得知了很多的事。原來,是她請凌霄假扮夜朝歌,連夜奔赴漠北荒漠,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暗中監視雲樓少主雲裔,並查探出夜氏十大護法之首閻寒。
凌霄笑了笑,道:“一開始,我並不理解她爲何會有這一請,後來,到了漠北,待得一切查探得七不離八時,我是真正的佩服這個夜氏女兒了。看上去,她不過是個手無寸鐵弱質女子,夜氏山莊的一切無須她打理自有人打理好,她好似是什麼都不過問,什麼都不管,實則卻是,看得通透。”
“她後來回京,其實,說到底,不是爲了什麼復仇,說到底,只是借了復仇的名義,忍不住想要回去看看你這個被她一手養大的皇帝侄兒罷了。”
我看向凌霄,波瀾不驚,內心裡,卻是起了軒然大波。多想問她,姑姑,是這樣的麼?真是如凌霄所言,你回京,只是爲了看我麼?
凌霄笑:“我闖入山莊的那一晚,她後來迷糊睡着,睡夢中,念念不忘的人,是燁兒——”
凌霄又道:“夜氏那麼多條人命,其實,是閻寒與雲樓少主所爲,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
我點頭:“朕知道,嫁禍於朕,將朕推向他的對立面,讓朕與她,再無回圜餘地。”幸好,不曾走到那一步。
“雲裔這般做,自然有私心,因爲,你的姑姑是雲裔三跪九叩八擡大轎迎娶的夫人,夜婉寧這個名早已入了隕石宗譜。也因爲,雲樓與乾昭,從來水火不容。”凌霄道,“倒是那個閻寒,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了讓自己的主子堅定地與乾昭爲敵,竟然下得這個手,那些的人,可都是夜氏的人吶。這需要,多大的,對聖上的恨,才下得去這個手。”
凌霄問我:“聖上,你究竟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才讓閻寒這麼恨你?”
我搖頭:“朕不知。”也許,閻寒恨的,不是朕,而是整個乾昭朝吧。
“師兄,夜氏八十八條人命是閻寒所爲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儘管,她心有懷疑,但是,只要不被證實,懷疑邊永遠是懷疑。一旦證實,她的內心裡,會有多痛,會有多失望。我不敢想象。
“那聖上預備如何收拾這殘局?”凌霄道,“閻寒畢竟是夜氏十大護法之首,於夜氏,有足夠的影響力。聖上若是不及時應對,只怕反成被動。”
我問凌霄:“你是如何,識得是朕?”
凌霄愣了愣,旋即道:“我是跟蹤這羣黑衣人來,他們是雲樓殺手,我聽得他們喊什麼狗皇帝,又聽你喊姑姑,猜想你必是家父的弟子了。”
我點頭:“知道朕易容而出之人,只有兩人。一個是慕容凝,另外一個便是軒轅問天。”
“聖上的意思是……”
“是軒轅問天。”我道,“泄漏朕行蹤給雲樓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軒轅問天。”
“聖上你怎會犯下這麼明顯的大忌……”凌霄話說一般,倏然住口,反問我,“聖上是故意的?目的是查出朝堂之中,誰人是鬼?”
我點頭:“夜氏八十八條人命,要想嫁禍於朕,絕非易事,朝堂之上若無人接應之人,談何容易。”
“既然水落石出,那還等什麼,趕緊回宮吧。”
我擺了擺手,道:“方纔那羣黑衣人,既是雲樓少主派來暗殺朕,按理,他們斷然不敢傷害朕身邊之人。”按雲樓少主對她的重視,雲樓少主絕無道理不關照到位,但是,那一箭,若非我及時拉過她,她早已命喪箭下。
“師兄,有人,想要她死。”
凌霄問我:“聖上想怎麼做?”
我道:“朕想陪她會江南一趟,了了她心頭之事。有的事,還請師兄幫忙。”
那一日,三月初四。
我與凌霄約好,四月初四,京城見。
據凌霄探回來的消息說,四月初五,雲樓與閻寒預備起事。
這些的事,我不打算讓她知道。很多的事,知道了,便是心傷。與其讓她心傷,我寧可她如傻瓜一般的,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在我身邊,如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