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到慕容凝出現的瞬間,我擡眸,虛看夜空,淡笑搖頭。
暗處的莫尋自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聽得小安子的聲音道:“慕容相,您這是何意?”
慕容貴妃亦是顫聲道:“哥哥,您是要……”看來,慕容貴妃亦不知慕容相這臨了倒頭一擊之舉。
慕容凝不語,亦是不看我,只是擡眸遙看星空,向來潺澈通透的眸光中竟有着說不出的酸澀與苦楚。
而方爲雄的利劍,依然架在我是脖子上。
一個是我癡戀仰慕之人,一個是我救命恩人。我癡戀仰慕之人,忠肝義膽,忠心爲朝,就在今日晌午,我甚至篤信,此人忠義之心可昭日月,絕無叛亂謀逆之心。我少時救命恩人,曾在我姨母先太皇太后面前發誓,她放心不下的承燁與我,他來替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守護。
就是這兩個人,俄皇帝侄兒全心依賴仰仗之人,到臨了,來了一出反戈一擊,如斯防不勝防。
我冷然嗤笑,這個天下,還有誰,是值得深信不疑?
我收回看慕容凝的目光,冷然看向方爲雄,問:“方將軍,你這是與慕容相事先蓄謀好的,要造反叛朕?”
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縱然此時,,亦是眸光凜然,神色恭然,只聽他道:“微臣與慕容相,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我平聲道,“朕的帝王位也只有一個,也只得一個來坐,朕倒是不知,本朝兩袖清風的慕容相與鐵骨錚錚的方將軍,誰人取帝位需帝位?是方將軍你?”
方爲雄肅然搖頭:“這天下至尊之位,微臣無此能耐亦無此願坐上去。”
“哦,那就是慕容相了。”我淡然笑看慕容凝,他依然付手擡頭虛看遠方,並不曾正色看我一眼,只聽他道:“臣既是踏出這一步,便是不曾想過回頭。這麼多年,也唯有這件事,是臣縱容自己,順遂心意所爲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好似一陣風便是能颳走,而他的嗓音中,鐵石般的堅定中隱隱透着如煙般的苦澀。
我聽罷,笑道:“慕容相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一順遂了心意,便是奪了朕的皇位,當真是讓朕佩服之至。”
慕容凝好似頗多疲累,淡淡揮袖:“方將軍,請聖上寢宮歇息罷。”
看來,慕容凝是想要軟禁我了。一旦天子不坐堂,朝政之事,他一朝丞相自是可以正大光明的代爲處理,久而久之,自是實權在握。
宋老冷聲怒叱方爲雄:“南光,你我同朝交情多年,試問,你今日所爲,可對得起先太皇太后在天之靈,對得起聖上與帝姑信你之心?”
方爲雄挾持我會寢宮的身子便是輕微一頓,半晌,說:“宋老哥,南光與慕容相一樣,既是走出今日這一步,便是不曾想過回頭。千秋功過,自有後人去評說,南光只想對得起自己。”
我在方爲雄劫持下會寢宮時,看了眼慕容貴妃與宋老,反問:“慕容相意欲如何處置朕身邊之人?”
慕容凝依然維持原姿勢,只道:“聖上請放心,朝中人事與這後宮人事,一切如舊。”
我點點頭,對慕容貴妃道;“累了整夜的,天快亮了,愛妃早回永宸宮,得閒時,幫朕照看着皇長子。”
既然此時身爲皇帝,該吩咐的,該照應的,自是不能少了去。否則,以慕容凝的精明,只怕會看出其中蹊蹺來。
此時,我亦是深深僥倖,幸虧被軟禁的不是真皇帝,只待天明,我那皇帝侄兒回朝,一切自是有定論。
只是,可惜了一朝棟樑慕容凝。
也不知,我再替慕容凝向我皇帝侄兒求情,我那皇帝侄兒可否答應。
慕容貴妃一雙麗眸看向我,透亮火光中,慢慢的,雙眸盈然了淚光,甚是情真意切,道:“聖上,請容臣妾陪您一起,刀山火海,臣妾陪您一起承擔。”慕容貴妃說着,便是站在我身後,不肯離去半步。
我看着明顯對我那皇帝侄兒動了真情的慕容貴妃,甚是頭疼,:“愛妃這是何必?慕容相身爲愛妃嫡親兄長,自是不會爲難愛妃,愛妃回吧。若是想脫了宮籍出宮,只需慕容相來說一聲,朕雖是軟禁中,亦不會爲難愛妃。”
慕容貴妃聞言,只見她悠然跪倒在地,仰首看我,淚水乍然傾泄而下,順着玉瓷般的臉頰滑落,甚是楚楚動人,對我道:“臣妾知聖上心裡住了人,除了那人,容不得其他人,後宮三萬妃子,不過是件件擺設,臣妾亦不過如是。但是,臣妾不在乎,只要能陪在聖上身邊,臣妾便是此生無憾。請聖上成全。”
我聞言,眉心輕擰,許久不知該如何應對。
是慕容凝率先替我應對,只聽他悠然道:“來人,請貴妃娘娘回永宸宮。”
“不,哥,您不能這樣……您這樣,如何對得起慕容府三代忠貞……哥,怎麼這樣?是因爲嫂子麼?”
“哥,因爲嫂子,因爲上官一族,便是值得您,背叛聖上,謀朝篡位,背上千秋罵名?”
“哥,您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哥,您爲何會變成這樣?”
“哥……哥……”
慕容貴妃字字句句,可謂凜然正義,字字句句,可謂喊出了我的心聲。而慕容貴妃與我一樣,始終聽不到慕容相是一句解釋。也許,這個帝位,對太多人而言,終究是誘惑,不僅僅是承燁是那些皇兄皇弟,甚而是朝堂有能力亦是有野心的臣子,都想的登臨高位,都想皇權在手。
慕容貴妃被帶走了,而我,亦是有此對慕容貴妃改觀不少。這個女子,不管如何,對承燁,終究是動了真情。
我亦是被軟禁寢宮,身邊相陪之人,唯有小安子。
宋老回去了,離開前,竟然當着方爲雄的面,對我道:“聖上,老臣會想辦法。縱然拼了老臣這條命,亦是會想辦法救您。這個天下,只能姓昭。”
我內心裡嘆口氣,對宋老道:“回吧,朕的事,誰都不必插手,朕還不至於就此大廈將傾。”此話,是說於宋老聽,亦是說於方爲雄聽。說來說去,對這謀朝篡位的兩人,我心中終究是有感情的不想看到二人就此滅族抄斬
宋老離開後,我便是和衣而臥,閉眸歇息。
半晌,聽見小安子謹慎喚我聲音:“聖上!?聖上!?……”
我並不睜開雙眸,只道:“有話直說。”
小安子問我:“事到如今,聖上還能睡得着麼?”
“不睡又能怎的?有什麼事,天明再說。”
“奴才當真是不曾想到,臨了,竟會是慕容相……”小安子頓了頓,又道,“聖上,那上官老將軍一夥人是不是被慕容相給放了?”
我道:“也許吧,畢竟那是慕容相的老丈人。”如果慕容相與上官老將軍那一夥兒真是一派的,上官老將軍等人今晚自是有驚無險。
小安子便是默了又默,許久,堅定道:“聖上但請放心,不管如何,奴才會陪着您。”
我輕笑一聲,想來,現如今莫尋應該到相國寺了。
半晌,我道:“今晚之事,朕總也覺得頗多奇怪之處。”只是,具體哪裡奇怪,又說不清楚。
不成想,小安子竟然接茬道:“是啊,奴才也覺得慕容相有些奇怪。”
我驀然來了精神,睜眸坐起,道:“繼續說。”
“按理說,但凡造反成功,不是應該喜形於色麼?奴才總覺得慕容相心思很重的樣子,大有……大有……”
我接口道:“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小安子忙忙點頭。
我又道:“他軟禁朕,卻是不問朕的暗衛在何處,亦是不爲難知曉今晚宮中一切的宋老,甚而放了宋老回去。”我看了眼小安子,問,“這說明什麼?”
小安子道:“難道,慕容相是有意放出聖上被慕容相軟禁的消息?”
我點頭:“以慕容相的精明,又怎麼會犯如此幼稚的錯誤?”如此一來,便是有意爲之,有意放出當朝聖上被軟禁之事。
那麼。如此故意爲之,是爲了引誰來?
答案昭然若揭。
我驀然大驚失色:“快,去守在外面的方將軍說,朕有急事,需要見慕容相面。”
我話音方落,小安子尚未轉身,宮門卻是先自打開來,只聽方爲雄是聲音傳來:“聖上,上官將軍求見。”
畢竟是自己夫人的親生老爹,慕容凝果真放了上官清。
我冷笑一聲,問道:“朕現下還有拒見的權利麼?”
外室傳來上官清朗朗笑聲:“聖上果真不愧是一代少年帝王,縱然淪爲階下囚,依舊皇族威儀不減。”
上官清來了,他身後尚且跟着一人,手持利劍,面色嚴謹。
我不介意上官清的狂妄之舉,只笑道:“不知老將軍可有興趣見一見外室紗幔深處那爲朕而燒傷之人。”
上官清道;“一個替身死士而已,可看可不看。”
俄道:“哦、那老將軍來此,不會只爲炫耀吧。”
“我來此,只爲問你一句,夜夕顏,果真死於那場大火?”
我笑,點頭:“死了。”
“你怎是知曉?”
“朕身爲帝王沒找到這些事,並不難。”
我方方說完,之間上官清一個眼色,他身側之人躍身而起,速度迅捷,也只是我眨眼的瞬間,利刃之光便是朝我疾刺而來。
我尚且不懂武,如何躲得。
是小安子,在瞬間,擋身而來。
血腥氣,瞬間瀰漫了整個宮室。
下一舜,鍺青色身影掠過,我耳畔傳來利刃交接聲。
我無暇顧及,只是扶住面色蒼白的小安子,眼眸垂下,他的胸口處,血紅一片。
小安子卻是看着我笑,邊笑邊道:“聖……聖上,您,……您沒事,就……就好。”
我冷了眸光,小安子是爲我而傷,俄不能袖手不管。
“聖……聖上,奴……奴才唯一遺憾,是……是沒能等到帝……帝姑回朝……奴……奴才,明白聖上的心意……帝姑她,值……值得……聖……聖上您……”
手腕的疼已然不重要,而我流出的血,,終是沒能救回小安子的命。我滿嘴的血,愣愣看着闔目再無氣息的小安子。
小安子死了,是爲我而死。
我緩緩將小安子放倒軟塌上,耳畔,傳來上官清的聲音,道:“賢婿,既然走到這一步,便是顧不得手軟,留下昭承燁的命,終究是禍害,不如一了百了。”
我冷冷轉身,眸光盡處,是宮燈下,慕容凝的鍺青色身影,手中長劍格開那利刃,只冷冷道:“我說過,不能殺他,必須留下他。”
我冷笑,看向上官清:“上官清,要不要與朕賭上一賭,是你先死,還是朕先亡。”
上官清冷呵:“死到臨頭,還嘴硬。”
“是麼?”我問道,“上官清,朕不介意提醒你一句,你今晚用餐後,可曾飲了一杯清茶?”
上官清驀然瞪大雙眸:“你……”
我笑:“朕說過,朕沒有那麼容易便是大廈將傾。”
我方方說完,頸側一陣深寒,慕容凝已然架劍在我脖頸:“解藥。”
我冷笑;“小安子若是不曾死去,朕尚會考慮解藥之事。現下,你以爲,朕還會賜他解藥?”
慕容凝清眸看我一眼,驀然出手如電,點了我的定穴,我冷眼看他,問:“慕容相是要搜身?”
慕容凝不語,但是,動作顯然說明一切。只覺劍風閃過,我身上龍袍瞬然撕裂成片,紛紛飛散。
慕容凝,你此舉,不就是要引出帝姑來麼?那麼,我便是如你所願。
當又一陣劍風來時,我淡笑着閉上雙眸。
當有袖內太多瓷瓶利器滾落在地時,我聽見一聲短促壓抑的訝然聲。
我緩緩睜開雙眸,慕容凝一雙通透清眸盈然震撼,緩緩伸手撒開我的麪皮,待得他將我面上假面撕開,我笑看早已震在一處的慕容凝,緩緩啓脣:“慕容相,別來無恙——”
最後一個字堪堪出口,前胸處,一陣刺骨疼痛,我只瞧得見上官清舉劍猙獰笑顏,然後,是更多的聲音,瞬間齊聚而來。
“不——”短促亦壓抑,是慕容凝。
“是小主!?天哪,我都做了什麼?”悲憤之音,是方爲雄。
“該死——”勃然大怒,對是勃然大怒,滔天怒意,是承燁,我的皇帝侄兒。
然後,我的身子,便是倒在熟悉的懷抱裡,是莫尋,感受着他溫潤指尖顫抖拂過,爲我解了定穴。
強撐最後一線清明,混亂的視線裡,我握住承燁的手,承燁是手那麼的寒,那麼的顫,承燁是在害怕什麼?恐懼什麼?我只模糊的,道:“慕容相……還有……方爲雄……不……不是謀朝篡位……是……爲了……引出我來……聖上……饒恕他們……他們……功於朝廷……方爲雄……於籬落,有救命之恩。”
我堅持着承燁許諾。
模糊意識中,是承燁強自冷凝的噪音:“朕應你,只要你醒來,朕自是應你……”
我微笑着,正要安心昏睡過去,耳畔,在傳來承燁的又一聲,“你若有好歹,朕讓慕容府與方府,所有人,爲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