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那些人雖然在狗吠，但現在的我們，確實還做不好譯主。
因爲我們都不太瞭解彼此的經義。
我曾學過賽里斯語，還考取了貴派的五級等級證書，但也止步於此了。”
又一天，安娜來到羅蘭家中，與他會談。
因爲某些巧妙的誤會，大家都認爲羅蘭是糅合了各方世界文明，通過虛構主義的手法，締造出一個“賽里斯文明”。
賽里斯語博大精深，而且吸收了好些類似萊納世界這樣的文明底蘊。
這種學貫古今，亞特萊茵和外國的廣博，還有拿來主義的用法，是許多大法師級別的人物都望塵莫及的天賦。
安娜對此也頗爲佩服。
但她還是指出了羅蘭匱乏的地方。
“而你則是在奧術底蘊方面太薄弱，至今都仍然侷限於符文學的領域。”
“呃……因爲我壓根就沒有怎麼去學。”
羅蘭扶了扶最近常戴的金絲眼鏡，無奈說道。
安娜捂額，有些難以置信：“按理說來，低階法術都不難啊。”
確實不難，而且就像編程語言，第一門需要花費幾年，幾個月來學，第二門就是幾天了。
真正需要研究的是算法和邏輯，還有框架和業務。
不過她很快就爲羅蘭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也對，你還年輕呢。
30不到就幹出了這樣大的事業，顧不上這些也是正常的。”
“那該怎麼辦呢？”羅蘭不置可否道，“靈知學派的奧術，我也略有了解，但卻不曾深入探索。”
“我最近正在打算從中摘出占星，解夢的部分，繼續完善我的格式派命座學說，結合賽里斯學派形成新的神秘學學派。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教伱啊。”
安娜提到這個事情的時候，隱隱然間，面色微潮。
羅蘭看着奇怪，怎麼感覺她突然有點興奮激動的樣子。
難道是個好爲人師的？
“我今年下半年正好有些空，抽出時間來學這些未嘗不可。
不過與其你教我，不如我教你。”
羅蘭想了想，對安娜說道。
“嗯？你教我，你怎麼教我？”
安娜面色古怪道。
“安娜女士，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種說法，教學相長（zhǎng）？
讓我嘗試着來教你，就算謬誤百出，至少也能道明我心中的理解。
當中出現了什麼偏差，你可以及時糾正。
當然，這種方法的前提是你足夠專業和敏銳，能夠及時反饋我的錯誤。”
羅蘭所說的，其實是一種互教互學，教學相長的方式。
現代社會學當中有一種被稱之爲“費曼學習法”的技巧，就是用嘗試教導別人的方式來檢驗自己學習成果。
但是“教學相長”（zhǎng）更進一步。
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
——《禮記·學記》
這是因爲人的思維是黑盒系統，無法輕易檢測。
「偵測思想」這樣的法術，都只能讀取到表層的運動，無法深入內核。
但語言是思維的工具，文字表達和演講輸出，代表着一部分認知。
如果能夠用語言組織輸出，說明已經具備基本的知識框架和結構思維，有了系統性的瞭解。
這對快速掌握一門知識是相當有幫助的。
總的來說，就是互動性的教學比填鴨性的教學效率更高。
但這種學習方法的精髓，並不是說大班小班的區別。
並不是說大班教導互動性較差，小班或者一對一的私人指導就互動性良好。
有過輔導孩子學習經驗的家長就會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費勁教導，孩子總是學不會。
這說明互動效果不佳，有的時候甚至是情緒的輸出大於知識的輸出，造成負面影響。
真正良好的互動是什麼呢？
《禮記·學記》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是知不足，知困。
然後能自反，自強。
這實際上是人工智能的迭代反饋機制。
知道不足，知道哪裡不足，知道爲什麼不足，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有用的正反饋。
真正的名師往往善於捕捉不足。
但老師也沒有讀心術，所以，讓學生自己組織語言，輸出思維，可能會更容易判斷。
以安娜的水平，當然用不着羅蘭來教。
但羅蘭這麼做，並不是爲了真的教她，而是爲了明明白白的展現自己，讓她發現不足。
這樣甚至不用安娜如何費心費力的講解，羅蘭自己都能轉過來。
畢竟他也不是什麼笨學生，前世就已經是博士水平，具備自學能力，穿越之後又再通過魔法提升那麼多，完全可以冒充天才了。
值得一提的是，考試/實踐也相當於反饋機制，能夠讓人知道錯誤。
但只知道答案錯誤，可能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羅蘭提出要自己來教安娜，而不是做題目讓安娜批改，知道正確答案就了事。
“嘖嘖，聽你這麼一講解，我好像明白你爲什麼那麼天才了。
我願稱之爲‘羅蘭學習法’。
看來閣下不僅僅只是一個語言學家，翻譯家，還是個教育家啊！”
安娜琢磨了一下，立刻明白其中關鍵。
她這天才的腦子從來沒有琢磨過這種事情，畢竟看一遍就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中高階的就多看幾遍。
學習效果只看勤奮不勤奮，自律不自律。
哪裡用得着什麼方法？
但是羅蘭告訴她，學習不僅僅有方法，還非常有用。
至少對普通人有用。
說明白了這種學習的方法之後，羅蘭就開始嘗試起來。
客廳中，羅蘭扶了扶眼鏡，運轉「索引術」，檢錄自己過去曾經閱讀記憶的知識，梳理概念，輸出觀點。
“靈知學派在古時被認作是巫術的一種，奧術改革，納入體系之後，改爲靈性，感知，思維，夢境，心理學等等領域的研究學科。
其中天文學相關，也因瑪那共鳴的存在而與靈性、感知聯繫起來，創造出星象命理學說。
古代的巫師們相信，天上的星星對應着地上的生靈，因而觀察星象運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人世的規律，從而推算命運。
這本質上也仍然還是利用瑪那共鳴，一切相關學術和理論的總和就叫做星相學。
夢境感召同理，都是占卜最初的來源。
安娜女士，你的格式派命座理論，是基於星象命理當中的‘命星’概念發展出來。
你認爲人心複雜，單隻觀察一個共鳴最強的‘命星’，無法準確理解和運算，而且正如人的大腦細胞，神經元感應和思維之間的關係……結合格式塔理論，創造出羣星之象所組成的整體，稱之爲‘命座’，會比單獨一個‘命星’更爲準確有效。”
“非常準確的定義，非常深入的理解！”
安娜讚許，示意羅蘭繼續。
羅蘭便繼續道：“‘命座’揭示了地上生靈在人間運動和變化的軌跡，這些軌跡的總和，就稱作‘命運’。
預測命運，本質上是通過可以觀測的星象命理，還有瑪那共鳴的感應去推算人類的身份地位，性格，成長環境，性格特徵，決策規律等等一切因素，得出指向未來的答案。
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把這一切混沌因素納入大數據的運算，將能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精確。
所以我認爲，奧術改革之後的星象命理學說，早就已經脫離古代巫術的範疇。
這並不是一門玄學，而是計算的科學。”
安娜讚歎道：“您能認識到這一點，就已經超越大部分的普通人了，至今還有人以爲這些是古代的玄學呢。
殊不知，奧術改革之後，我們這個學派也早就與時俱進，引進了許多計算天體運行的公式。”
隨後她就隨口列出了一些。
有類似牛頓第一定律，牛頓第二定律的奧術公式。
有類似愛因斯塔的相對論，光速的測量。
有萬有引力，能量守恆，角動量守恆，宇宙速度……
羅蘭坦誠道：“這些也是我頭疼的地方。”
羅蘭的數學成績並不理想。
因爲他是文科出身的博士，前世的數學水平僅限於一般高數的水準，物理學也馬馬虎虎。
今生因爲研究「索引術」、「運籌術」，略學了一些，但也沒有達到數學家的水準。
而奧術改革之後，任何魔法的學習都離不開這些東西作爲基礎。
就連加入法師軍團成爲戰鬥法師，長官把攻擊目標的座標點傳訊給你的時候，都得計算一下拋射火球數的軌跡呢。
所以說，未能成爲數學家的奧術師不會是一個好的語言學家。
“我會給你好好補一補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安娜得知羅蘭數學並不是很好，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更加的……
興奮了？
……
無論如何，羅蘭和安娜一番深入交流之後，漸漸明確了自己需要補課的地方。
那就是數學。
尤其是概率論和統計學相關的數學。
羅蘭是這樣理解的：“命運看似不可捉摸，但本質上，都是概率在作怪。”
他引述了這個世界類似於蝴蝶扇動翅膀引起風暴的混沌理論，闡述他對占卜的理解。
“我的「運籌術」大量運用了概率統計的數學工具，這些其實可以和你的格式派命座理論歸屬於同一類的占卜方法，也即是千年之前，奧術改革之後纔出現的計算占卜學。
賽里斯語當中，稱之爲‘算卦’、‘算命’，是非常精確的。
只可惜，很多人未能正確理解其意，走入了玄學的歧途。”
“對，對！所以我一學賽里斯語，就知道你也是占卜學的天才，對它的根本認知還要勝過許多真正的占星術師！”
安娜興奮肯定。
對此，羅蘭淡淡一笑。
其實哪裡只是星象命理和占卜學啊。
就是語言學本身，也有一門叫做計算語言學（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的分支。
前世藍星對此的定義是：“通過建立形式化的數學模型，來分析、處理自然語言，並在計算機上用程序來實現分析和處理的過程，從而達到以機器來模擬人的部分乃至全部語言能力的目的。”
這又涉及到了語音輸入，知識圖譜，語料分析，大語言模型。
但不管哪一大類，都離不開程序的本質：數據和計算。
羅蘭穿越之前，世界都已經發展到開始運用AI工具來分析，解讀古文字，給古文斷句，翻譯了。
進行甲骨文字研究，分析失傳語言等等，也是遲早之事。
這個世界的魔法，「通曉語言」也在奧術改革之後運用上了一些類似的成果。
但總體的發展水平，包括語料建模，數學工具，數學思維等各方面，反而還略遜前世幾籌。
畢竟……
魔法實在太方便了！
科學搞不定的事情，他們往往採取巫術和玄學。
奧術改革至今，也就只有一千年而已，比文藝復興纔多幾百年。
所以在這個時候，羅蘭和安娜又發現了彼此共通的一點，那就是比較注重數學，都提倡用數學取代玄學。
這是深化奧術改革，把奧術界往前推動的根本着力點。
可以說，大道方向一致。
“難得啊難得！”
兩人同感。
羅蘭本來還以爲這個世界的人會把自己視作另類呢。
而安娜則是愈發的欣賞羅蘭。
羅蘭閣下果然不是那些頑固守舊的玄學派老巫師。
天才之間果然是有共同話語的。
呃……
雖然他的數學好像的確不是那麼理想。
但轉念一想：數學差的人都有這樣的認知，豈不是更加難得？
……
兩人惺惺相惜間，時間來到9月初。
安娜向自己的學派成員和追隨者宣佈了前往東萊納，建立譯場的決定。
“格式派”將按照計劃，爲賽里斯學院開設占星術師的課程，並且提供零至六階的職業體系。
後世稱之爲計算占卜學的祖庭，也是“賽里斯流神秘學”的發源地。
不過安娜並沒有跟隨着一起去，而是以“還要給羅蘭補課”的理由留了下來。
結果這時，羅蘭也迎來一個好消息。
晉級八階奧術師，授予“教授”職稱的事情落實下來。
從此之後，他就可以尊稱“羅教授”了。
賽里斯學派上下盡知，一片歡騰。
東萊納法師塔那邊，甚至還特意放假一天，好好的慶賀。
雖然羅蘭獲得奧術之星之前，這種晉升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真正落實下來，無疑稱得上是喜訊。
安娜得知，提議道：“真是可喜可賀啊，咱們好好慶祝一番吧！”
此人疑似社交恐怖分子，二話不說，就幫羅蘭籌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