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暖了起來。
紅色的袍服好像是火,又好像是一大片潑灑的鮮血。
少年離去的腳步沒有停歇,他的背影孤寂而無情。安平王妃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恍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對王爺的愛,卻讓她忽略了兒子的感受。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竟然說出這種話來,說不驚訝說不傷心那是假的。而安平王妃更多想的則是關於柳若溪的心思,他究竟將她這位母親當作什麼,爲什麼眼神中會流露出那樣心痛和悲傷的情緒。
“那不孝子呢?”
安平王妃聽到這個聲音連忙回頭,對來人襝衽一福,“王爺。若溪已經回房去了,可是王爺找他有事。”
安平王看着眼前這名女子,她的容貌算不得美麗,也只有清秀罷了。這府中任意一名姬妾都比她的容貌美麗幾分,可這樣的女子卻偏偏是自己的正妻,還生出那種妖孽般的孩子。安平王的心中有些煩躁,口氣也強硬許多:“你日後好好管教一下這個不孝子,讓他曉得他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這個父親給予的!若是他再給我惹是生非,這個世子之位他也保不住了!”
安平王妃一愣,但顧及還在安平王面前,就將自己的情緒收斂了幾分,只恭敬的回答:“妾身省的,一定會好好管教的。”
“你知道就好。好了,本王還有事,就不在家裡多待了。”說罷,他轉身就離開了。
看着安平王依舊英武的背影,安平王妃陷入了沉思中。她不記得這是她多少次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了,他的心從未爲她停留,都是她不知廉恥迎合,處處討好。但十幾年了,他們的若溪都這麼大了,王爺卻從未多看過她一眼。是她做錯了什麼,還是她奢望了什麼?
踏着沉重的腳步,安平王妃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對房間裡的老嬤嬤問道:“嬤嬤,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若溪他,他好像恨着我。”
在安平王妃還是一名少女的時候,這位老嬤嬤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她,對她指點。可是嫁來這王府中後,王妃已經好多年不曾問過她的建議了。看着自己一手養大,堪比親生女兒的王妃,老嬤嬤沉沉一嘆:“王妃自從出嫁後,心思就飄到王爺身上去了。王妃莫不是忘記了,當初世子爺出生時,您聽說王爺竟一直同一名青樓女子玩鬧在一起,氣的病了數月。這孩子,一直都是奶孃養大的。我看着世子爺,他的目光始終在您身上,他多麼想要您親近一下,哪怕只有一刻。但從來沒有,王妃的目光只會在王爺身上。
在世家中,男人們需要女人們把握在手裡,但更重要的則是自己的肚子爭不爭氣。王妃一舉的男,自然要好好教養世子爺。只是王妃卻本末倒置,將這些全然忘記了。王妃可知道,世子爺並非如同外面所說是名紈絝子弟。老奴這麼多年來只看到世子爺的努力,他一直在好好的學習書法,認真的習武,但這府中竟無一人注意到。許是這些,讓世子爺徹底失望了罷。不論老奴說什麼王妃都不放在心上,老奴不若說一句最近京城中的謠傳。王妃可知,外面的人都說,王爺有一名私生子,年紀比世子爺還要大上幾歲。若是他將這名私生子迎回,這府中可有世子爺的立足之地?被廢掉的世子,可還有生存的地方。王妃難道以爲,世子爺這紈絝跋扈的罵名就無人在背後操控嗎?”
“這……”安平王妃搖了搖頭,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
老嬤嬤笑了,“這有什麼不可能的。王妃莫不是當真以爲王爺是願意娶您的,他爲的只是您背後的勢力。昔日的宰相,能給他奪位時增加多少的助力!若非如此,他當年也不會拋棄自己的情人了。嬤嬤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將王妃教養的太單純了,讓王妃忘記了這後宅的兇險,讓王妃忘記了這世間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可王妃卻一頭栽進去了,深深的愛着王爺。
要知道,這世上哪裡有什麼愛情,那些都是話本子寫來騙小姑娘的玩意兒。昔日的懷安王是如何的寵愛他的王妃,但後來那王妃卻不也死的不明不白。男人啊,最是信不得,尤其是這皇家的男人。十幾年難道還沒能讓王妃明白,爲什麼還要將自己的一顆心傾覆在王爺身上呢!世子爺如今年紀不小了,王妃捫心自問可曾仔細教養過他一天!連老奴這種下人都看不下去,外人又是如何想的?
這府中的姬妾們哪個心裡都沒有在嘲笑他,嘲笑他有個拎不清的母親。整日同一些姬妾們廝混在一起,討論着如何哄的王爺開心。您本是王府中的主母,姬妾們都爲下人,便是這府中的側妃也低你一等。你又如何要做這些下里巴人的行徑,惹了笑話,還讓世子爺一點點的失望。若非老奴是一點點的看着世子爺出生,注視着他長大,鐵定以爲他是從外面抱養來的。老奴只說這麼多,至於其他的,還請王妃好好思量一番。王妃一直就沒有得到王爺的心,豈是要連世子爺的心也丟了。身爲一名母親,請好好的爲他打算一下吧!老奴告退,王妃請三思。”
安平王妃沒有注意到老嬤嬤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今日嬤嬤所說的話,打破了她十幾年來的幻想。她總想着,有朝一日王爺會看到她的好,看到她的溫柔。但已經十幾年了,哪裡是說改變就改變的。這些年王爺一年年的往府中納新人,她又不是沒有看到。王爺只是喜愛貌美的女子,她這般蒲柳之姿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說到底,只有父親的地位是他娶自己的原因。
真是傻啊……
竟然還對這樣的男人抱有幻想,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兒子,讓一直被自己的母親無視,被自己的父親所不喜。
柳若溪一路回到房中,竟出乎意料的很快就入睡了。他沒有想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計較安平王的態度,也沒有將安平王妃的心思放在心上。只要不去在乎,他也可以活的很好。但屬於他的東西,是一定會得到,並牢牢的抓在手裡,任人搶都搶不走。
在柳若溪之前回到家中的是慕容陌,他一進門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對上母親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什麼都沒有說,只請了安,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漱換過衣袍後,又出了門。
今日已經同人約好了有生意要談,他要先去鋪子裡巡視一番,再去酒樓,免得給人一個喜歡遲到的不好印象。
“陌兒……”習沐雪終究是叫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慕容陌回頭,恭敬問道:“母親叫孩兒可是有事?”
習沐雪看着這個已經高自己許多的孩子,心頭的後悔一日壓過一日。若是當年她沒有爲了自己,這孩子如今也就不會活的這般辛苦了。他已經十九歲了,是個大人了。可是她這名母親,除了給他
找不痛快,還會什麼。她不能爲他分擔,存在的意義只會讓他覺得要將身上的包袱繼續揹着。這些年,他肯定累壞了吧。
“你可吃過早飯了?”
慕容陌眼底閃過一絲譏諷,臉上卻是一派恭敬之色。“孩兒已經吃過了。”這麼多年了,現在纔想起來關心他,但已經太晚了。他慕容陌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一心想要母親高興的傻瓜了。他的存在只是一顆可供使用的棋子,關懷一顆棋子,不覺得浪費了些嗎?
“那……”習沐雪忽然發覺,他們母子已經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每次見面,最多隻是問聲好,其餘的什麼都沒有。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她的陌兒不該是這樣,他應該是名活潑的孩子啊!
“母親,孩兒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多留了。母親若是有事,差人來鋪子裡使喚一聲就行。”柳若溪該有什麼動向呢?肯定是對自己恨之入骨,恨不得處置後快吧!畢竟他是這樣的厭惡着自己,卻又被自己算計。慕容陌在轉身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這些。他的脣角不由勾起,微微笑了。
或許死亡,將是一切的終結。面對日日需要僞裝的生活,他真的是累了。壓在身上的擔子太沉了,要將他壓垮了。可是這個重擔卻沒有辦法卸下,除了硬扛着。他的膽怯和他的爲難,都不允許他輕易舍掉這些。若是柳若溪願意,讓他以慕容陌的身份死去,倒也未嘗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柳若溪啊柳若溪,你可要再恨我一些。這樣慕容陌纔可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啊!
“少爺,您可算回來啦!”阿文上下打量着他,見他沒有缺胳膊短腿這才鬆了口氣。那安平王世子事實什麼人,那可是個頂頂可怕的人啊!他素來就看不慣自家少爺,竟邀請他出門,這肯定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好在少爺能全身而退,不然讓他阿文該怎麼辦。
“走了,今天還要去鋪子裡。”慕容陌將阿文的擔憂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暖意。這府中,或許也只有阿文是真心關懷着他的。
“好嘞。阿文去準備馬車,這天兒可是一天冷過一天了!”
“夫人。”
習沐雪由沉思中回神,看着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中年漢子,皺了皺眉。“你是何人?”
那人憨憨一笑,道:“小的是這府中的馬伕,多虧了少爺救了小人的性命。這外面天氣冷的緊,夫人穿的這樣單薄,小心要着涼了。”
習沐雪看了他一眼,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便離去了。
自稱是車伕的中年漢子站在原地,喃喃自語:“看起來這慕容陌同他母親的關係可不大好啊!”
馬車一路向着朱雀大街,在轉彎時,慕容陌忽然感覺到馬車震動了一下,忙掀開車簾去看。這一看之下,不覺大驚。他們的馬車竟不小心衝撞到了另外一輛馬車,徑直撞到了人家的車廂。
“阿文,趕快去看看!”這車伕是如何趕車的,怎麼會出了這種紕漏。
阿文和車伕都忙不迭的跳下馬車,向那輛停在路邊的馬車跑去。“對不起,你們還好嗎?”
對方的車伕也嚇了一跳,他們本來在街頭緩慢的行駛,哪料到這輛馬車忽然就衝了過來。他回頭看着車廂,臉上滿是驚慌。“小公子,你可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