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燦歡顏(4)

譚易江從外面開會剛踏進辦公室, 秘書就告訴他,“譚太太剛纔打過電話,知道你在開會, 讓你一會兒打過去。”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抓起電話立即撥通了安婭的手機, 問她。因爲安婭絕少在辦公時間找他, 除了那次她見到宋雲曉後, 多少鬧了點小別捏。

上個月宋雲曉摔了一跤, 但幸虧孩子沒事。安婭聽說後就去醫院看望她。宋雲曉是第一次見到安婭,卻自有人來熟的本領,嘰嘰喳喳問東問西, “嫂子,你結婚這麼久怎麼還不要孩子呀?”“嫂子,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呀?醫生說我這個是男孩, 等以後我們兩家結娃娃親吧。”

安婭的臉上維持着笑意, 可出了醫院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譚易江,“她竟比奶奶還嘮叨!”他自然聽出她口氣裡的委屈。知道安婭近來總被奶奶和大姐追問同樣的話題。因爲自己是譚家唯一的孫子, 大家似乎都不約而同地盯着安婭,搞得她壓力很大。

因此今天聽說她打來電話,自然有些擔心。“易江,和你商量件事。”安婭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地說着,“洛洛去不了青海了, 現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選, 所以過兩天, 我想跟三姐一起去。你說, 好不好?”

他自然想說“不好”, 可她哀求的語氣讓他只得把兩個字咽回去,耐心地問, “蘇洛爲什麼變卦了?之前她不是答應的挺爽快嗎?”

安婭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了句,“洛洛懷孕了。”她這麼一說,譚易江自然不敢再追問下去,更不敢說“不好”,只唯恐讓她更難過。

原來,安婭一早就答應譚易瀾要和慧雅會的代表一起去他們援建的玉樹希望小學探訪,譚易江最初並不曾反對。一切準備就緒,譚易江卻有些不樂意了,“我不捨得你去,你怎麼捨得丟下我一個人。”其實是他最近才聽說,那裡條件異常艱苦,路途艱難惡劣,加上海拔接近4000米,難免要擔心安婭的身體受不了。但這些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知道她不服輸的脾氣,唯恐傷到她的自尊心。

最後架不住譚易江死磨硬纏,安婭只得向蘇洛求救。因爲她此行還兼任美術老師的角色要教當地的孩子畫畫,本來計劃順便到當地採風準備回來推出有民族風格的“TA娃娃”,因爲上次慈善活動他們的產品大受歡迎,已經接了不少訂單。蘇洛是爽利的性格,自然一口答應,“公費旅遊呀,我去我去,雪山草原我還真沒去過。”那知道現在離出發還有3天,蘇洛和團友今天到醫院檢查身體,卻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

譚易江知道事已至此,再勸阻恐怕安婭就算不去,也會不開心很久,只好勉爲其難地答應,“你現在在那裡?我過來接你,順便看還需要準備什麼?”他開車帶她到戶外用品店買了一大堆東西,防寒服、睡袋只挑最貴的買,有些實在拿不定主意就打電話給陸之秋,他喜歡旅遊在這方面自然有經驗。而且這次捐助還有一些法律手續要移交,譚易瀾請他幫忙,他也爽快地答應一同前去。

譚易江請教的同時還不忘交代,“秋子,我可把三姐和我媳婦一起交給你照顧了。要敢讓她倆掉一斤肉少一根頭髮,我可和你沒完。”語氣像是開玩笑,但卻嚴肅地連安婭都不自覺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因爲要趕最早一班飛西寧的航班,因此譚易江開車送安婭到機場,“你揹包最外面的口袋,我昨晚塞進去了幾塊巧克力,特意買了黛堡嘉萊最甜最甜那種。那裡飯菜估計不會好,但你無論如何忍着也要吃,實在吃不下就多吃點巧克力。千萬別把自己餓瘦了。雖說現在是8月,聽說那裡還很冷,外套我就放在你隨身的包裡,下飛機前就穿上……”他開着車絮絮叨叨,像教育小孩子。安婭的眼底猛然涌上淚意,卻含在眼眶裡沒有落下。

他總是對自己這樣好,每個細節都會想到,她低着頭含了一塊巧克力,真甜,甜到心底,轉頭笑着遞了一塊給他。譚易江還是不放心,“你身體不太好,要是有高原反應千萬別挺着,不行就趕緊下來。三姐去之前好歹也鍛鍊了兩月身體,你這樣子我真擔心。這次我要去香港開會沒法陪你去。要是實在上不去也沒關係,等有空我專門陪你去。”

譚易江和她一起過了安檢,因爲他一會兒要飛香港代表公司去領一個動漫國際大賽的大獎。其實他原本可以明天再出發,可他特意選了安婭航班後飛香港,只爲今天能在機場多陪她一會兒。

兩個人牽着手坐在一起呢喃私語,起得太早安婭沒有睡夠,不免眼皮打架。他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再睡一小會兒,登機時叫你。”她乖巧地抱着他的腰靠過來,沒一會兒竟真的睡着了。

在登機口時,他卻抓着安婭的手不肯鬆,一直拖到最後一刻她不得不進機艙。“要不然,我改簽機票跟你一起去吧。”譚易江低着頭笑問她。

安婭知道那個獎對公司很重要,忙搖搖頭,“我保證,一定好好照顧自己。聽說進山後手機都沒有信號,只能靠衛星電話聯繫。所以不能保證每天都給你打電話,但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有三姐、之秋在,而且隊裡還有專門的醫生。海拔才3000多米,你又準備了那麼多紅景天,真是太小瞧我了。”她故意說的輕描淡寫,但心裡也捨不得他。兩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結婚半年來,兩個人就從未分開那麼久,自然難割難捨。

抱着她吻了又吻,還是不捨得。在這樣大庭廣衆之下這般親暱,安婭原本頗不自在,但看他的樣子似乎真得不放心自己,心都酸了,最後忍不住說,“你再這樣,我就哭了。”他才戀戀不捨地鬆手。

譚易江目送她進到登機口,她埋着頭走得很急,走到盡頭才猛然轉過頭,遠遠地大笑着和他揮手。不知道爲何,他突然想起在羅馬機場時第一次和她分別,那一次自己真得以爲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心裡莫名這麼一想,不覺惶惶然,再擡頭時,安婭的身影已經不在那裡了。

一下飛機,果然冷。上飛機時安婭還穿着短褲T恤,下飛機後她已經披上外套,等到了酒店一問,才知道原來西寧的夏天一般只有10°左右。晚上,安婭本想好好洗個熱水澡,可號稱四星的酒店裡竟然連熱水都不能保證,溫吞吞的細流打在身上一點暖意也沒有。草草洗了一個澡,她出來又和譚易江在電話裡聊了很久,直到同屋的護士小西提醒她,“安婭姐,明早上咱們4點就出發了。你還是快點睡覺保存體力吧。”譚易江聽到趕快收線。

夜裡困極了,可卻睡得不踏實。剛有些睡意又不得不爬起來披星戴月地趕路。在中巴車裡顛簸了20多個小時,只把安婭搖得頭昏腦脹。一路幾乎是在昏昏沉沉中度過的,身體自然有劇烈的不適,小西給她吃了點藥勉強好一點。但深夜途經海拔4800多米的巴顏喀拉山時,安婭高原反應更加明顯,連着吐了幾次把苦膽都吐出來了。隊裡隨隊的曹大夫招呼着讓她吸了一袋氧,又吃了藥扶着她躺下。因爲團隊裡也有其他幾個人出現這樣劇烈的反應,因此安婭自己並不是特別害怕。

半夜裡安婭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佔了一條長座椅躺着,一直和自己並肩坐的小西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原本在另一輛車上的陸之秋,此刻卻靠在她旁邊的座椅上睡着了。

車窗外,一彎昏昏的黃月亮低得伸手就可以觸到般,綴在明淨如絲的幽藍夜幕上。安婭耳邊響着滴滴答答的手錶聲,那般熟悉。她知道是陸之秋的那塊PATEK PHILIPPE,因爲譚易江也有塊一模一樣的表。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樣的名錶,是要把耳朵貼得很近,還需要用心仔細聽,才能聽到機芯彈動的聲音。但不知道爲何,她卻堅持自己能聽到,因此也特別喜歡把譚易江的手腕拉到自己耳畔,去聽那聲音。訂婚後譚易江真得要把那表送給她。她那時多傻,雖然不知道這表的牌子但也估計是很貴的,因此連連擺手說不要。他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誰說給你了,是讓你替我兒子保管着。”她頓時窘極,逗得他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傻瓜,早就知道你喜歡。之前一直不給你不是我小氣,只是這表意義非凡,現在你拿着自然是名正言順了。”

他娓娓道來,安婭才知道,他在美國在IT時賺到第一桶金特意去買了三塊表,其他兩塊送給了陸之秋和蕭墨迪。“因爲這表的廣告實在打動我,‘沒有人能擁有百達斐麗表,只不過爲下一代保管而已’。我那時就想,我們兄弟三個一輩子都是好兄弟,我們的兒子以後也自然是好兄弟。所以這表,只能讓我媳婦兒保管。”

那時她第一次聽到陸之秋的名字,但卻不認識他。因此最初在雲南時見到他戴着那表,還以爲只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但看着那表,安婭的心就慌得厲害,不知怎麼竟提出來想看看他的那塊表。他先是有些詫異,但旋即大方地脫下來遞到她面前。把表貼在耳邊去聽,那滴滴答答秒針彈動的聲音微不可聞,如果不仔細去聽根本不易察覺。但她卻聽得到,淚轟然而下,搞得陸之秋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等她哭夠了,陸之秋曾笑着說,“喜歡就送給你吧。”但她卻是絕對不肯收的。後來陸之秋有段時間一直沒戴那表,大概是怕她見到又會莫名其妙觸到傷心處,就會哭出來。

其實,安婭那次哭是因爲她想不明白,爲何那時譚易江明明不在自己身邊,自己還是能聽到那清晰明快,滴滴答答,秒針彈動,微不可聞的聲音。一聲聲敲在心裡,讓她無限思念那個人。

就像此刻,滴滴答答,秒針彈動,微不可聞的聲音。一聲聲敲在心裡,讓她無限思念那個人。

她實在睡不着,不由坐起掏出手機。她現在會把不時在心裡突然冒出來想對譚易江說、可他恰恰不在身邊又不能馬上說、但再說好像又有些矯情的話,都存在手機裡。安婭計劃等結婚一週年時,把這些話整理成一本漫畫集送給他當禮物。

“愛你的感覺,已經滲入到生命裡的一分一秒,所以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愛着你。既是你不在我身邊,我也知道,我愛你。你是我不再你身邊,我也知道,你愛我。”手機屏幕上小小的漢字一個個跳出來,每個字都好像在笑,嘰嘰喳喳湊在一起,朝她笑着。安婭的臉上也蕩着笑意。

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安婭霍然轉頭看到陸之秋已經醒了,正對着她說話,“感覺好點沒有?”說完又遞過來一瓶水。安婭挪了挪位置,示意他坐近些,因爲其他人都在休息,她怕說話聲音太大打擾別人,“你不是原來在另外那輛車上?”

“易瀾擔心你,讓我過來瞧着。要是你真有事,譚四還不把我倆剝了皮。”他揶揄一笑。

安婭兩頰一熱,頓了一頓才問,“三姐不也吐得厲害?”

“你放心。這點小風小浪易瀾纔不怕呢,她這人特能扛。小時候我們一起去軍馬場學騎馬,她剛開始學被馬撂下來幾次,嚇得易江都不敢帶她去了,唯恐傷到她沒法回去給家裡交代,可易瀾眉頭都沒皺一下,繼續翻身上馬。她也學得真快,比我們這些男孩子學得還快還好,那會兒軍馬場誰不知道譚家三姑娘有‘花木蘭’的稱號。”陸之秋說着,臉上銜着一抹欣賞的笑意。

“三姐是很能扛,什麼事喜歡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可外表看多堅強的一個女人,內心都是很脆弱的。”安婭殷切地說着,小心地觀察着陸之秋的神色。

他眉角一挑,“就你善解人意?”口氣像是開玩笑,臉色卻是一凜。

這麼一來,搞得安婭頗不好意思,低頭不敢再說什麼。陸之秋靜了一會兒,才說,“別想那麼多,快睡吧。還有五六個小時的路程呢。”

見他不願繼續這個話題,安婭只得闔上眼睛。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晚那一彎黃月亮,一直明晃晃地直照在她心裡,攪得她一直睡不沉。耳畔那滴滴答答的表聲更加清晰,好像就在自己耳畔。她疑惑地睜開眼,瞧見陸之秋遠遠地靠在座椅上閉目,不知道是不是睡得既不舒服,他的眉心都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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