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多好, 醉了就會覺得什麼都是好的，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的真。安婭斟滿一杯酒，一仰頭喝下去。奇怪, 今天這酒怎麼沒有了往日的甘甜, 火辣辣地滾到胃裡, 刺激得她更加覺得胃裡泛着酸, 心裡着着火。又一杯, 還是那樣，胃更酸了，心更火了……
可偏偏卻醉不了, 意識那麼清醒，聽到手機不停地叫, 再然後有個人在敲門。安婭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想去打開門, 左腳好像在和右腳賭氣, 總是要搶先一步，兩隻腳不由分說打起架來攪在一起把她狠狠摜在地下。頭“咚”地一下磕在桌腳上, 疼，那麼疼，安婭忍不住哭起來，嚎啕大哭，像孩子一樣。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 彷彿這樣, 纔可以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
下午打了十幾通電話安婭卻都不接, 急得立即趕過來。卻聽到她突然在房間裡痛哭, 譚易江在門外不明情況, 嚇了一跳以爲她出了事，想也沒想擡腳就踹門。鐵門那樣牢, 他連踹了幾腳才踹開，衝了進去，就見安婭趴在地板上死命地哭。旋風一樣衝過去抱起她來，她卻死命地掙扎不肯起身，譚易江越發心驚膽跳，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抱起來按在沙發上。
撥開蒙在她面上的亂髮，唬得他心裡一驚，柔白細膩的額頭上霍然鼓起一個紅棗大小的包，剛纔驚恐的心卻慢慢放下，以爲她是因爲痛才哭的。譚易江忙伸手拍着她的背要哄她。
安婭卻像見了鬼一樣在沙發上彈開，擠在沙發一角遠遠地瞧着他，好像他是陌生人。譚易江這才聞到一屋子的酒氣，顰着眉望去，只見一瓶酒已經喝得不見了底。記得前兩天來吃晚飯時，自己只是喝了一杯怎麼樣也應該還剩下小半瓶吧。心裡疑惑着，待看到那酒瓶旁邊扔着的翡翠指環，心幾乎都嚇得跳出來。
忙回頭看向安婭，見她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着從未有過的忿恨與懷疑。下午她打電話來說找工作的事好像很不開心，可不開心也不至於這樣吧？譚易江決定等會就打電話好好去問問高奇，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怎麼把她刺激成這樣。“婭婭，你怎麼了？”譚易江溫言問她。
“譚易江，你騙我。”安婭緩緩開口，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眸子，那裡此刻還溢滿愛與關懷。
假的吧，喝了酒就這點好處，覺得什麼都是反的。假的是真的，真的是假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安婭卻只想讓譚易江告訴自己，剛纔姜澎講的都是假的。
譚易江卻完全不明白她問他的是什麼意思，心裡一怔，笑着問她，“我那裡敢騙你？我何時騙過你？傻瓜，我對你的真心實意，你到現在還不知道？”
“那你告訴我，我能去意大利旅遊，是因爲我運氣好，不是因爲你姐夫故意安排我去的。你愛我只是因爲喜歡我，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告訴我。”安婭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漸漸低下去。她的心裡拼命叫着，快，快告訴我，說是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姜澎說的都是假的。我只相信你呀，我只願意相信你呀。安婭恐慌地看着他，唯恐他說出什麼令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實
可那話卻像一盆冰水瞬間凍住了譚易江臉上的笑容，他僵在那裡，只是呆滯地望着她。
一瞬間，安婭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騙了他，譚易江真的騙了她。
*****************************************
“婭婭，我……”譚易江知道，此時他必須說些什麼，不然只會令局面更糟糕。可他又怕說出什麼，只怕一切都不可挽回。
“我要你告訴我，我要知道真相。”安婭突然鎮定了下來，儘管內心裡是那樣地恐懼着。她的牙齒緊緊地咬着下嘴脣，幾乎要咬出血來，顫抖的身體像個小嬰兒一樣蜷成一團，弓在沙發上用手臂抱着自己的腿，好像這樣才能保護到她自己，保護住那顆心不會跳出來。譚易江看着安婭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心幾乎都碎了。可他也知道，現在再也隱瞞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揚了揚頭，幾乎是下定決心一樣緩緩地開口，“婭婭，我本來不想騙你。”
“可你還是騙了我。”安婭覺得那句話如此的蒼白，好像她此刻的那顆心，血涌不上來，快要死掉地慢慢枯竭。可自己卻無能爲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心一點點死掉，她驚恐着望着譚易江，他只是閉着眼睛慢慢地說着，那個故事那樣長，長的幾乎好像不是他們兩個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在羅馬那天早晨我吻了你，你哭得那樣傷心，其實那時我就想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但是我說不出口，因此我寫了一封信給你，在信裡把真相都告訴了你。可是你卻不辭而別，我想是我的瘋狂嚇倒了你，也許你並不願意接受我這樣的愛。”
“可是後來回國後再次見到你，你卻好像一點也不知情。我想你根本就沒看過那封信，不然你不可能裝出那麼平靜的樣子。我在心裡暗暗想，不知道真相更好，但我沒想到，最終你還是知道了。其實我並不像騙你，可卻沒有勇氣告訴你。”
“你一直以爲，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去羅馬的飛機上。其實不是的，婭婭，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一個大雪天。還記得去年12月的那場大雪嗎？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彷彿整個北京城都被凍住了。那一天我原本以爲我的心也凍死了，但我沒有想到，我卻遇到了你。”
安婭聽到那話，猛然一驚。她努力地回憶着，在記憶裡搜索着，她記得那一天的那場大雪。儘管在北京生活了5年，可出生在南方城市的她卻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雪，鋪天蓋地的，一夜之間整個城市都成了水晶的世界，冷得幾乎讓人把腦袋都凍僵了。可她卻是喜悅的，她甚至特意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等着姜澎回來，因爲那天是姜澎的生日。她想不出，那一天她怎麼會見到譚易江？疑惑地望過去，他卻只是說着，說得那樣快，快得安婭的思維都幾乎跟不上他的語速。
“我不否認，我曾經有過十分荒唐的生活，不停地換女朋友，因爲我並不打算結婚，也不想被任何女人綁住。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停地換。去年我認識了一個娛樂圈的女孩子，她剛出道小有些名氣，人卻長得極漂亮，對她最開始我的確是抱着哄哄玩玩的態度，反正娛樂圈的這些女演員大多如此。但後來她說她懷孕了，我心裡突然有了想結婚的衝動。一來我很喜歡她，想着反正被奶奶爹爹整□□着結婚，娶誰都一樣，那不如娶個我自己喜歡的。二來，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變成私生子，因爲我小時候曾那樣被人羞辱過，我決不允許我的孩子再被人羞辱。所以我答應娶她。”
“可當時，薛姨剛被查出來腎臟出了大毛病，一家人忙得暈頭轉向，根本顧不着我這邊。我就對她說，先等等吧，反正孩子已經有了，我也認了，大不了就晚一點再結婚。她不是很樂意，但卻也沒說什麼。11月底公司出了點狀況，我不得不趕到美國去處理，臨走前我把她交給大姐照顧，那是她已經懷孕2個多月，我多少有些不放心。大姐並不喜歡她，也一直反對這門婚事，可大姐答應看在孩子的份上會好好照顧她。可我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自己跑出找大姐，主動要求把孩子打掉。我不知道大姐具體和她談了什麼，反正等我在美國知道消息的時候，我的孩子已經沒了，雖然他在我印象裡只是B超像片裡那個小小的黃豆大小的小人兒，可我卻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哭了。那是我的孩子呀，他卻連活下來的權利都沒有。大姐說那個女人只要了200萬，200萬，嫁給我她一定得到的不止這麼多，可她竟然就拿我的孩子做交易。就像當年媽媽丟棄我選擇她的初戀情人一樣，無辜的孩子成了這些女人的籌碼。我從美國回來，我恨不得殺了這個女人。”
“我跑去問她爲什麼？你知道她說了什麼。她說，‘譚易江，我從來沒有打算嫁給你。嫁給你，會幸福嗎？你能給那個女人幸福呀。就算結婚你能一輩子愛我一個人嗎？很多時候不是你處處留情，可架不住情處處留你呀！’她說得那樣明白，想得那樣明白，她根本就不打算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爲了200萬，她自己動手殺了我的孩子。
“那一陣子，我的耳邊似乎總能聽到嬰兒的哭泣聲，他那麼小，卻被剝奪了生命的權利。我繼續花天酒地，好像這樣才能麻醉自己。有一天大姐把我找到，逼着我去向爹爹賠罪。那一天，北京下了一場大雪，那麼大的雪，整個城市都被雪包裹了起來，包括隱藏在其中的秘密。我想，我的心也凍死了，我再也不會活過來，活着也不過就是行屍走肉。”
“那天是姐夫開的車，車子駛到二環就開不動了，整個北京城都癱瘓了。姐夫拖着我下車去吸菸，一邊勸着我，說爲了這樣的女人不值得，要孩子那個女人不能生？其實我也知道，他和大姐早就沒有了感情，不過是維持着這段別人眼中還算美滿的婚姻，面子上大家都過得去得了。我覺得厭倦，懶得跟他說話，站了一會兒就回到車裡。那天天真冷，車子停在路上2個多小時，一動都不動，我前一天晚上根本沒有睡覺，窩在車裡就睡着了。後來，大姐把我晃醒，遞給我一杯水，我喝了一口，竟然是暖的，那麼香甜，大姐說是雞湯。我可能是餓壞了，我只覺得這是石階上最好喝的雞湯，隨口問大姐怎麼來的。”
“大姐說，是剛纔姐夫在外面吸菸時遇到的朋友送過來的。他女朋友在雪地裡走了3個小時，只爲給男朋友送一份雞湯，因爲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我聽了，越發覺得那雞湯幾乎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雪地裡走3個小時，我不知道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原來可以做得這樣的偉大。至少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愛，所以我內心裡嫉妒得幾乎要發狂。後來，姐夫回到車裡，大姐閒着沒事就隨便問了幾句，才知道那個女孩子其實是姐夫公司的員工，她男朋友恰好是姐夫表哥公司的員工。她自己卻並不認識姐夫，不過她男朋友似乎很在意這些，剛纔看到姐夫就特意走過來攀談。我順着姐夫的手指望向車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那麼大的雪，所有人都困在車裡不願意出來，你卻那麼興高采烈，好像過節一樣，還跑到車外面用手指頭在車子外的雪上畫着“I LOVE JIANG” “JIANG LOVE AN”，像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玩得那樣開心，好像我小時候那樣。”
“婭婭，我記得那天，你穿一件大紅色的鴨絨大衣，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大眼睛，那個男孩子摟着你，你就那樣對着他笑，那笑容彷彿把那雪都融化了。我就那樣渴望地看着你們，那樣的幸福，我從未體會過的幸福。大姐也羨慕地說，‘這樣的女孩子，那有人不愛？’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你剛纔寫在雪上的那些話好像是寫給我的。於是我對大姐說，我要那個女孩子，只要她，只要她。有了她，我就把以往的一切統統埋葬掉，我就會開始新的生活。”
“其實那本來我不過只是一句賭氣的，因爲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愛得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嫉妒，我嫉妒的要命。我也想要這樣的一個女人，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愛着我。可從來沒有，那些女人在我身邊插花一樣地繞來繞去，她們愛的不是我，她們愛的只是我的家世，我的錢。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是你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