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葛玉娥有望康復,祈冬雪憂喜參半,倒是把九月與兩個年輕公子獨處的事拋到了一邊,祈兆雪看着也不是個多事的,只向齊冬月問了幾句祈老頭的狀況,也跟着學了一番穴位按摩的本事,便把這茬兒給掀了過去。
“九月,來,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這邊學罷,祈冬雪收起了唏噓,衝九月招了招手。
九月的目光掠過遊春,兩人默契已久,遊春接到她的目光後便心領神會的微微笑了笑。
九月這纔跟着祈冬雪出來,由着祈冬雪領她進了她自己的房間,祈兆雪也跟了進來。
“姑,有事兒麼?”九月以爲她們是因爲剛剛的事想要向她發難了,語氣也有些淡然。
“九月啊,你是個明理的孩子。”祈冬雪倆姐妹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上來就給九月戴了個帽子,“有件事兒,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跟你說比較合適。”
“您說。”九月驚訝的看着她們,瞧樣子好像並不是找她麻煩的?
“就是玉娥……葛家姑姑的事。”祈冬雪神情有些尷尬,不過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她也苦了這麼多年了,如今你母親也不在了,你爹辛辛苦苦守了這麼多年,等以後你和八喜再一嫁,他一個人守着爺爺……該有多難啊。”
這是要說媒的節奏?九月頓時瞪大了眼睛。
“石娃那孩子也苦了這麼多年,還是奶娃子的時候,他就學會照顧他娘……”祈冬雪再次唏噓了起來,嘆着氣說道,“這該有多難啊,以前,我們還想不開,以爲是她不要臉,枉費了大嫂待她那麼好,也說了一些難聽的話,這些年也斷了往來,現在想想,卻是我們祈家對不起她……”
“九月,你大姑的意思是,要是可以,就讓他們母子進祈家吧,石娃是你爹的孩子,現在你爹一個人,玉娥也一個人苦了一輩子,還不如兩家合一家也好有個照應,以後你爹也有個養老送終的人不是?”祈兆雪細聲細語的勸道,可聽她的語氣,卻不是個慣於懦弱的人。
“大姑,小姑。”九月明白了,不由失笑,“這事兒我早和我爹提起過了,他應還是不應可不是我說了算的,得他自己想通。”
“啥?”祈冬雪和祈兆雪聽罷不由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而且,這事兒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擺平的,如姑所說,葛石娃苦了十幾年,以我看,他的心結深着呢,這事兒便是我們同意,他能樂意嗎?”九月笑道,“還有我爹,他是覺得愧對葛家姑姑,可讓他拋開面子公開承認葛石娃是我哥還接他們娘倆回來,只怕……一時半會兒的也難抹開面子。”
九月說的是公道話,她並不覺得祈豐年再娶有什麼不好,前世,夕陽無限好的戀情多着哩,她也覺得老人在晚年的時候有個伴比任何的物質照顧都強百倍,更何況,葛石娃有可能就是她的親哥。
“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對葛家母子進這個門?”祈冬雪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反對。”九月笑了,“只要爹同意,我沒理由反對,而且,葛家姑姑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不進這個門,我也沒打算放任她受苦不管。”
儘管這個恩人讓她揹負了十六年的災星之名,可是,要不是她,這世上還有九月嗎?不過,如果沒有她,自己會穿到這個九月身上嗎?
九月沒有多想,又或許,這一世本就是她的宿命,沒有葛玉娥的插手,她可能還真就英年早逝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只要你不反對,就好。”祈冬雪大喜,拳手在自己掌心連連捶了兩下,目光炯炯的看向祈兆雪,“妹啊,你看我們怎麼勸大哥纔好?”
“這事兒,不用這麼急吧?”祈兆雪卻沒有這樣興奮,她看了看九月,輕聲說道,“今天是大嫂遷回祖墳的日子,別的……以後再說吧。”
“是是是,是我高興糊塗了。”祈冬雪恍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九月,笑道,“九月啊,莫怪姑話多,實在是當年……現在想想,我說的話也過份了,她變成現在這樣,我們也有推不了的責任。”
“不會,姑也是爲了我們好。”九月微微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當年這兩個姑姑也沒少維護她娘啊,既然這樣,她有什麼好怪的。
祈冬雪探得了九月的態度,滿意的拉着祈兆雪出去了,九月也沒在屋裡多歇,眼見巳時將至,她也跟了出去。
遊春依然悠閒的坐在堂屋裡和郭老等人說話,他的氣度談吐自然不凡,祈家族長和老村長不知他的身份,也不敢小看了他,一時倒也和諧,倒是齊冬月,這會兒被一羣大嬸給圍了起來,起因自然是方纔九月找齊冬月看診被老村長等人聽到了,而老村長的妻子正巧這幾天不舒服,於是就傳了個信,這一傳,就惹來了一羣大嬸,齊冬月雖然有些吃不消這些大嬸的熱情,不過也耐着心端了凳子坐到了院子一角,給大嬸們一個一個的把起了脈。
看到九月時,齊冬月投來一個哀怨的目光。
九月卻笑了,衝齊冬月豎了豎大拇指,很沒義氣的把他賣給了這些大嬸們:“齊公子醫術了得,又是個樂善好施的,今兒難得來村裡一趟,大夥兒可別錯過機會了。”
“……”齊冬月頓時無語了,說他醫術了得就算了,幹嘛還加個樂善好施?
“齊公子,我家閨女兒前幾日一直不舒服,幫她看看唄。”那有機靈的更是爽直,拉了自己未出閣的閨女扒拔進了人羣,送到了齊冬月面前,一臉諂笑。
齊冬月無奈,又逮不着九月發作,只好端起了笑容,幫衆人把脈看診,好吧,誰讓他是醫術了得又樂善好施的齊公子呢?今兒就當施一回善,大不了回去找遊春那廝雙倍貼補回來。
所幸,很快就到了巳時,到了入葬的時候,衆人才算放過了齊冬月。
這次,連祈望家的小子月也抱上了,除了早亡的六雨和七琪以及沒回來的祈願一家,餘下六個女兒加上四個女婿還有孫輩八個,後面還跟着祈康年和祈瑞年一家,再加是因福女之名巴結上門的本家,隊伍便顯得有些龐大了。
幾個姐妹如今只餘下祈喜和九月未嫁,捧香火斗和摔盆子的事便交給了她們兩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墳地停靈的地方,仍由道士主持着親屬們跪頭、祭拜、發“財丁”,耗費了小半個時辰,才擡着新棺往祈家祖墳地而去。
如祈家宗祠一般,祈家的祖墳地也在這一塊墳地的最中間,就像象徵了祈家在大祈村的地位般,可實事上,這些年因着祈家有一位災星的說法,趙家又出了趙老山這樣的子弟,葛家又有葛玉娥這樣的瘋婦以及與祈豐年的牽扯,三家已隱隱落了下風,反倒是楊家和塗家有後來者居上的趨勢,這一點,從楊家、塗家那些氣派的墳苧便能看出一二。
很快便到了地方,九月看到了祈老太的墳。
祈老太邊上自然是祈老頭的生墳,祈老頭還健在,那碑上的字仍是紅色的,祈豐年是老大,墳塋設在他們左邊,只是,墓碑卻是一片空白,倒是再往邊上去有兩個小小的土包,也沒個木牌子標明名姓。
九月留意到了,祈喜就在她身邊,自然也看到了,低低的說了一聲:“那是六姐七姐……”
按理,那麼小的孩子夭折是不能入祖墳的,更多的做法就是找一處隱密的地方埋了,可祈豐年卻堅持把這兩個孩子埋在了這兒,加上那時祈豐年是家中掙錢的主力,又加上他喪妻失去,祈老太倒也沒有過多的阻攔,祈雨和祈琪兩個才得以在這兒落腳。
九月看着那小小的土包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個大饑荒年啊,要不是外婆,只怕她連六姐七姐這樣的下場都撈不到。
“十九妹,快摔。”九月正感嘆,祈稻在邊上急急提醒了一句,她才反應過來祈豐年已經安置好了裡面的東西,新棺也已經被推進了新墳中,她忙把手中的陶罐高高舉起往地上狠狠一摜,祈祝等人的哭聲適時響起,墳前披麻戴孝的人跪倒了一大片。
哭,是必然的。
周玲枝去世十六年後終於能回到祈家祖墳安息,作爲祈祝等幾個年長的還有母親記憶的女兒來說,這淚水中便帶了痛惜和欣慰,而祈喜,自幼失母,這些年祈豐年又一直頹廢,祈老太又是重孫子輕孫女的角兒,要不是幾個姐姐暗中相助,她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做到照顧自己還照顧她爹呢?她的哭自然是委屈的意味居多。
唯有九月,僅僅只是潤了眼眶,卻沒有掉半滴眼淚,她同情這個母親,作爲一個女人,周玲枝的一生無疑是個悲劇,出生便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成長的路上一定也受到過無數的白眼和譏諷,成了親有了家,卻在不斷的生娃,不斷的生女娃……生到死還是女娃……
女人,真的只是爲了生兒子存在的嗎?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九月的目光落在那一鍬鍬揚起又落下的黃土上,心裡一生迷茫:女人,該爲什麼而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