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的相遇,似乎只是插曲,卻也在不經意間給九月的心裡種下了不確定的因子,進了車廂之後,她便開始想:遊春既然回來了,必定會去韓樵那兒,爲什麼沒來看她?韓樵難道沒有告訴他她也在鎮上嗎?還是,又出什麼事了?
心裡不由自主的浮現他曾經的重傷,九月的心不由一陣揪疼,緊接着,惶恐便從心底油而生。
“那些人是誰?你怎麼認識的?”上了車之後的祈豐年卻漸漸的清醒過來,目光復雜的看着九月問道,他剛剛似乎聽到了什麼遊少,難道那些人已經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女兒下手了嗎?
“我只認得那個出來和我說話的,別的不認識。”九月懨懨的回道。
“我聽到他們說什麼遊少,那又是誰?”祈豐年注意着她的表情,心裡一沉。
“以前他遇到難處,我幫過忙而已。”九月擺明了不想多說。
“離姓遊的遠點兒。”祈豐年也只好這樣叮囑,他不想剛剛改善點兒的關係再次被他弄僵。
“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九月擡眼看了看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祈豐年眼皮一跳,轉開了臉,心裡卻不安起來,這個女兒可不像八囡那樣好唬弄,難道自己的事已經被她發現了?
牛車很快就停在了祈家院子的坡下,張義撐了傘送他們兩人進去,向九月請示道:“姑娘,現在雨太大,我們還是晚些來接你吧?”
“不用接了,你去和那車把式師傅說一聲,讓他把車停好,先進來躲躲雨吧,等雨小些了,我們就走。”九月搖頭,何必這麼麻煩呢。
“成。”張義想了想也是,便出去張羅。
“八喜的房間在那邊,你去尋套她的衣服換上吧。”祈豐年看了看九月溼透的裙襬,猶豫了一下才說道。
“不必了。”九月淡淡的應道,四下一看,就往廚房走去,一邊嘀咕道,“管好你自己吧,好好的家不待,非要弄成乞丐一樣……”
祈豐年聞言,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又看了看進了廚房的九月,嘴角忍不住揚了揚,這丫頭,倒是和他的性子極像……
九月進了廚房,打開鍋蓋看了看,就挽起了袖子開始涮鍋燒水。
這個家沒有了祈喜,鍋底已然有些許生鏽,廚房的水缸也見了底,手一抹,隨處都是灰塵,院子裡的落也掉了一地。
九月邊吐槽邊收拾,燒好了熱水,讓張義給祈豐年幫忙送了過去,又沏了一壺熱茶送到堂屋給趕車的師傅喝着,接着便開始了掃除,至少,看得見的地方總得收拾收拾吧?不然中午的飯怎麼吃?
張義也勤快的很,送完了熱水便尋了掃把在堂屋和走廊上打掃了起來。
“你們是誰?”正掃着,祈康年和祈稻兩人出現在院門口,警惕的看着張義和堂屋裡坐着的趕車師傅,心裡暗暗着急,難道祈豐年已經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把房子給賣了?
“我們是……”張義轉身,本着保護九月的心思,他反問道,“你們又是誰?有什麼事嗎?”
“這兒是我大伯家,你們怎麼會在這兒?”祈稻謹慎的打量了張義和那駕車師傅一眼,他們是看到坡下停了牛車才趕過來的,看來,這兩人也不是能做主的,想必一同來的還有他們家主人吧?當下問道,“你們東家呢?請他出來說話。”他想,和人好好談談的話,興許能打消人的主意吧?再不行,就恐嚇,之前看十九妹用的也是挺順手的,想來借她的名頭來保住她家的房子,她應該不會怪罪他吧?
“稍等。”張義聽到他說找東家,自動的理解爲他們是知道九月回來過來看她的,便衝着廚房喊了一聲,“東家,有人找。”
“誰呀?”九月聽到,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出來,今天可是交換庚貼的第四天呢,想來阿安那邊的結果也該出來了,一想到這兒,她的腳步便加快了許多。
“十九妹?你回來了!”祈稻眼尖,率先看到了九月,驚喜的喊道。
“大堂哥。”九月這才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不過也不能不理人吧,便快步迎到了廊,對着祈康年行了行禮,“二叔,裡面坐吧。”
“嗯。”祈康年看了看她,點了點頭,和祈稻兩人撐着傘走了進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祈稻看到九月極高興,“上次……我和阿稷還商量着要去尋你勸勸呢。”
“剛到。”九月笑笑,明白他的意思,“最近辛苦二叔和大堂哥了。”
“沒什麼,都是一家人,總不能看着這房子歸了別人的姓。”祈康年搖了搖手,這時,駕車師傅見到他們進來,已經主動捧着杯讓到了廊下,和張義坐到了一處。
“十九妹,你是爲了大伯的事來的吧?”祈稻有些愧疚的看着她說道,“他在土地廟,我們去了好幾次了,怎麼勸也勸不回來,還被他趕出來了。”
“他那個脾氣……只能請二叔三叔還有幾位哥哥們多擔待了。”九月給兩人勘上了熱茶,在一邊笑着說道。
“既然回來了,等天晴了,我們一起去一趟土地廟把你爹給拉回來吧。”祈康年嘆了口氣,看着九月說道。
“拉什麼拉,我想回來自己沒腳嗎?”祈豐年洗漱好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出來,正好聽到祈康年說這話,不由不高興的應聲道。
“大哥。”祈康年驚了一下,轉頭看着祈豐年,眼中流露笑意,“你可算回來了,你要是真不回來,我可就和老三商量着把你這房子拆了燒柴了。”
“哼,要燒柴自己不會上山砍啊?燒我房子……你知道這房子能賣多少錢嗎?”祈豐年眼一瞪就要較真。
“大哥,你要是缺錢花,跟我們說一聲就是了,賣房子幹什麼呀。”祈康年嘆着氣說道。
“誰缺錢花了?”祈豐年梗着脖子駁了一句,看了看九月,倒是沒有發脾氣,坐到了祈康年對面,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端着,“家裡也沒什麼吃的了,你要有心,還記着我這個大哥,去給我整幾個菜過來。”
“大哥你這話說的,不就是飯菜麼?要不是大哥,我們哪裡住得起這樣好的屋子,哪裡娶得起媳婦兒?大哥說這些話,那不是戳我們的心窩子嗎?”祈康年顯得有些委屈,衝祈稻瞪了一眼,“稻兒,快去讓你母親多做幾個菜送過來,以後,你大伯的一日三餐都在我們家了。”
“噯。”祈稻俐索的應下,衝九月笑了笑,撐着傘出去了。
“總算說了句人話。”祈豐年哼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也不用怕,今天也就是有客人在才麻煩你們的,以後,我自己吃就是了,省得惹是非。”
“大哥。”祈康年聽他說這些,再次無奈的喊了一聲,看了看九月,說道,“當年的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老記着做什麼?都過去了,沒了的人已經沒了,我們活着的人總要過日子不是?你現在好歹也是做外祖父的人了,反倒比我們還要小孩子氣,你瞧瞧你這幾天折騰的,讓孩子多擔心呢。”
“你少管閒事。”祈豐年不滿的哼了一聲,伸手便要摸腰間的酒葫蘆,卻摸了個空,才記起自己剛纔洗澡的時候給扔在房間裡了。
“現在,二囡四囡還有九囡都回來了,瞧她們一個個的如今都出息了,你不安安心心的在家享清福,你還鬧什麼呀?”祈康年倒是真心實意的想勸祈豐年,側了側身,手託在桌上看着祈豐年語重心長的說道,“大哥啊,說真的,村裡有多少人在羨慕你啊,個個都說你祈屠子如今算是熬出頭了,女兒孝順,女婿有出息,可你呢,老了老了居然想賣了自己的根,我們都一把年紀了,你如今去外面,能混出什麼名堂?你瞧瞧你前幾天,活脫脫就是個老乞丐,難道,早些年因爲屠子的名頭受了大半輩子的苦,你還不夠嗎?還想去嚐嚐老乞丐的滋味?”
祈豐年聞言,眼睛瞪得大大的,偏偏又反駁不了祈豐年,心裡不斷的嘆氣:你們哪知道,我留下才是給你們招禍啊……
九月在一邊安靜的聽着,聽到這兒也忍不住失笑,這二叔說的倒是與她的差不多,只是,他不知道祈豐年這麼做的原因,再多勸也未必有用,想了想,便趁機對祈豐年說道:“爹,你這樣做或許是因爲不想拖累二叔和三叔,可你有沒有想過,一筆寫不出兩個祈字,就算你離了這兒,你也是姓祈,血濃於水的親情,是不可能因爲你這樣的決定就能完全隔斷的。”
那些人若真的殺人不眨眼,難道還會因爲這樣的小動作就放棄以他們爲要挾嗎?恰恰相反,祈豐年此時的舉動,只會讓那些人更加確信,他們有足夠的影響力影響到祈豐年,到那時,他所做的一切依舊是白費的。
祈豐年擡頭,眼前是一雙坦然的、清轍的目光,目光裡沒有淡漠,甚至,他還能看到絲絲關心和溫情,這種目光,就如同那一聲“爹”一樣,讓他心裡又暖又澀。
他該怎麼辦?
祈康年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九月,之前他們父女見面的冷漠比之見了陌生人還不如,怎麼這會兒倒有些進步了?
“反正,無論怎麼做,結果都是一樣的,又何必非要落得拋家棄女的境地呢?”九月見祈豐年猶豫,又加了一把火,“有些事做了,還能挽回,可有些事一旦發生,那便是一輩子的遺憾了。”
祈豐年知道,她說的是祈喜的事,他不由猶豫了,她可能已經受他連累,那麼,他現在這樣做,真的就不會再害了一個女兒嗎?
“只要能和阿喜在一起,我願意入贅祈家,爲您老養老送終……”突然間,一個堅定的聲音在他的心裡響起,祈豐年想到了水宏,那個孩子還有祈喜哀求的眼神歷歷在目。
“可是,還來得及嗎?”祈豐年黯然傷神,他,又錯了嗎?眼前似又看到了當年祈願眼中的絕望、祈巧眼中的不捨,祈豐年最終閉上了眼睛,啞着聲問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