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聲脆響,絢麗的煙花在夜空綻放,五顏六色,形態各異。蒲莎仰面觀看,笑靨如花。呼延寒衣站在她身旁,煙花綻開湮散都在一瞬之間,映得他的臉明明滅滅,烏黑的眼眸看似平靜,卻有着難掩的迷離,在煙火的照映下,更顯的幽深難測。

何輕語站在廊下,微蹙眉尖,她還記的第一次見呼延寒衣時,他喝醉酒在南京街頭燃放煙花。放煙花於他應是有特殊意義,是他與他小師妹曾經經歷過的事,曾經留下着美好回憶。而今他放煙花鬨蒲莎,是想從蒲莎身上重新找到當時的感覺,還只是想從她身上找到他小師妹的影子?看着笑的那樣開心的蒲莎,長嘆一聲,眼中流露出幾分悲傷之色,但願蒲莎永遠不知道她只是別人的替身,真相遠比欺瞞更殘忍。

聽到何輕語的嘆息聲,言庭羲將手搭在她肩上,樓着她,柔聲道:“等回到京城,我找煙花劉給你做煙花,保證比這些更漂亮。”

他的誤會,她不想解釋。何輕語側目而視,道:“煙花雖美,瞬間即逝,不能常久。我不喜歡,你要送,就送我金子。”

言庭羲一愕,啞然失笑,道:“好,回京後,我打面大金牌送給你。”

“夜深了,我們回去休息吧!”何輕語不想再看那虛假的情深意切,轉身離去。

言庭羲掃了一眼呼延寒衣,眸底似有噓唏,轉身隨何輕語而去。夜涼如水,更鼓聲遠遠的傳來,聽不真切。晚風拂過,葉落無聲。煙花綻放,散盡無痕。

昨日因那瘋癲和尚打擾,衆人沒有去趵突泉遊玩。既然到了濟南,斷沒有錯過之理。這趵突泉是七十二名泉之首,泉水分三股而淌,泉水清澈見底。在趵突泉附近,還散佈着金線泉、漱玉泉、洗鉢泉、柳絮泉等三十多個名泉。

一路行去,泉水淙淙流淌,景色怡人,衆人流連忘返。欣賞完諸多美景,衆人轉回趵突泉旁的濼源堂。濼源堂本有茶女爲他們泡茶,可何輕語興致所至,要親手泡茶。言庭羲自不會拗她意,含笑任她玩耍。衆人依次落座。

堂中燃着幾盆火,烘得屋內溫暖如春。何輕語表情恬靜安詳,宛如幽谷中盛開的蘭花,清雅脫塵。燒水、洗杯、投茶、沖水,動作輕柔和緩。隨着熱騰清泉的洗滌浸泡,她的心情如同茶葉般舒展開來,塵世間的喧囂紛爭在這一刻都已遠離,只餘安寧祥和。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蓋上茶蓋,何輕語呤道。

苫爾貼和蒲莎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泡茶過程,看何輕語動作優雅,玉指輕拈,如行雲流水一般,眼滿眼都是驚奇和讚歎,直到何輕語把茶端至他們眼前,兩人才如夢初醒。

何輕語將茶杯遞到呼延寒衣面前,道:“酒可寧心少飲有益,茶能醒腦常喝無妨。”

呼延寒衣眸光一閃,接過茶杯,抿脣不語。

何輕語端起面前的茶杯,擡眸掃過衆人,微啓櫻脣,道:“諸位請用茶。”

楊贄三人左手端着杯託上的茶杯,右手掀起茶蓋,觀茶葉,碧綠的茶葉杯中綻放,茶水明綠清亮,映着白瓷,賞心悅目。聞茶香,清香撲鼻。飲茶水,清爽回甘,齒頰留芳,直沁心田。

苫爾貼讚道:“好茶!好水!好景緻!”

“翠葉煙騰冰碗碧,綠芽光照玉甌清。”楊贄吟道。

謝柘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細細品味,眸色清亮,淡然一笑,道:“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

鄭衍輕笑一聲道:“塵濾一時淨,清風兩腋生。”

“我不會說這些,不過王妃姐姐您泡的茶真好喝,你泡茶的動作也很好看,你能不能教我?”女媧的故事,讓何輕語和蒲莎公主的關係變的融洽。

“當然可以。”何輕語淺笑道。

“謝謝你王妃姐姐。” 蒲莎開心地笑道。

在濟南賞景遊玩了數日,在楊贄的一再催促下,言庭羲總算願意起身回京。出了城,一行人走得不算太慢,可傍晚時遇到了一場大雨,官道上泥濘難行,錯過了投棧的機會,剛到戌時,天黑盡,只得尋了處平整的地方升起了篝火,就地歇息。

在路上睡的太多,夜深,何輕語躺在馬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躡手躡腳地穿上錦袍,掀開車簾,悄聲下了馬棄。守在馬車旁打盹的廿二睜開了雙眼,

“主子,有什麼事?”

“噓!小聲點,別吵醒王爺。”何輕語船上狐裘斗篷,“我睡不着覺,出來走走,你繼續守在這裡,別管我。”

“主子,還是讓奴婢陪着您好吧!”廿二不放心。

“不用,我就在這附近走走,四周都有士兵在巡邏,沒事的。”何輕語執意不讓廿二跟着。

“那您提着燈籠照亮。”廿二取下馬車邊懸掛的燈籠,遞給何輕語。

何輕語接過那盞素色燈籠,信步閒庭,晚風輕拂在臉上,帶着絲絲涼意,繞過幾棵大樹,迎面遇上正在散步的謝柘。

“語妹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謝柘關心地問道。

“柘三哥就知道說人家,你不是也沒睡。”何輕語笑道。

“我是男子,熬夜不妨事,你是女兒家,熬夜傷身。”謝柘正顏道。

“柘三哥又瞧不起女兒家了,你可別忘記,當年拋子兒,你和構二哥,連輸我九回呢。”何輕語驕傲地道。

憶起年少趣事,謝拓莞爾一笑,道:“是是是,我家語妹妹比男兒強,可是再強還是要睡覺,要不然就不漂亮了,到時候哭鼻子,可就哭不回來了。”

“柘三哥,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再用小時候哄我的方法哄我了。”何輕語嬌嗔地道。

“是,語妹妹長大了,可是長大了也要睡覺。乖,柘三哥送你回去好不好?”謝柘笑着哄她。

“不要,我睡不着,出來走走,等走累了,我就回馬車上睡覺。”何輕語道。

“睡不着?是不是白天在車上睡多了?”謝柘皺眉問道。

何輕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那拓三哥睡不着的原因是什麼呢?

謝拓臉微紅,舉拳掩嘴,輕咳一聲,小聲道:“我喝多了茶水。”

何輕語啞然失笑,道:“品茶品茶,以品爲主,飲爲次,誰讓你牛飲的。”

“坐在車中無事,跟子延品茗對弈,一時不察就喝多了。”謝柘解釋道。

何輕語臉上的笑容更濃,道:“那他怎麼不出來散步?”

“他……” 謝柘指着何輕語身後,“他來了。”

何輕語回頭一看,鄭衍走了過來,衣襬染着幾根雜草,眸光微轉,知道鄭衍去幹什麼去了。

“語姐姐,你怎麼在這?”鄭衍驚訝地問道。

“我睡不着,出來散步。”

“語姐姐也喝多了茶水?”鄭衍以自度人。

何輕語笑笑,道:“你們繼續散步,我困了,回去了。”

“我送你。”謝柘忙道。

“不用了,我有燈籠可以照亮,就不耽誤你們了。”何輕語揮揮手,轉身就走。

“謝兄,夜深,該歇息了。”鄭衍擋住欲追上去的謝柘。

謝拓眸色微黯,道:“徒然相識未嫁時。”

鄭衍臉上閃過一抹同情,道:“寒風凜冽,久站無益,不如回馬車,我們再對弈幾局,熬過這漫漫無眠之夜。”

謝柘微微頷首,兩人並肩而行。

何輕語慢慢地往回走,猛然發現,今夜無眠的人還真多,不遠處的樹下,呼延寒衣正在喝酒。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過來閒聊幾句。”就在何輕語要從他身邊走過時,呼延寒衣突然開口道。

何輕語盯了他一眼,想了想,走了過去,在另一棵村下坐着,“你想聊什麼?”

“何輕語,若是讓你選,你會選誰當你的良人?”呼延寒衣開門見山。

何輕語蹙眉,道:“假設性的問題我不回答。”

“爲什麼?”

“明知故問。”何輕語不悅地橫了他一眼。

“言狐狸是不是你的良人?”

何輕語緩緩地道:“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要倚賴一生的良人。”

呼延寒衣嗤笑道:“何輕語,騙別人就算了,不要連自己都騙。”

“你這個人真是莫明其妙。”何輕語惱怒地站起身來。

見何輕語起身要走,呼延寒衣道:“別生氣,我講個故事當賠罪。”

何輕語懷疑地盯着他,雖然不相信他嘴裡會說出什麼好故事,但是還是坐了下來,“說吧。”

“有四十位法師在禪堂閉關,就破生死關的最後一天,從門外闖進了一個女子,她要爲每位法師穿一雙供奉的僧鞋。這個女子很美,當她爲每位法師穿上僧鞋時,四十位法師無不爲她姣美的笑臉、柔軟的雙手、婀娜的身姿和沁人的幽香迷惑,都暗自想:‘要能與此女相伴一日,死也足矣!’當這女子爲所有法師穿好僧鞋,準備離開禪堂時,卻發現禪堂的門被鎖死了。女子不解,問老禪師爲何要將她鎖在禪堂內?老禪師回答她道:‘寧攪千江水,莫動道人心!你今天攪擾了我禪堂內四十位法師的道心,你還打算活着走出禪堂嗎?’那女子向老禪師解釋,她無意擾亂道人心,她只是來佈施僧鞋,是法師們見色動心,不是她的錯。老禪師不爲所動,道:‘放你出去很簡單,但你得把一樣東西留下,’那女子問是什麼東西?老禪師要她留下的是她的命。那女子委屈地問老禪師‘爲什麼要她的命?’老禪師答道:‘因爲你今天種下一個惡因,就會有這個惡果。’”呼延寒衣斜眼看着何輕語,“你認爲這個女子該不該死?”

果然是不懷好意。

何輕語聽明白呼延寒衣這個故事的意思,眸色沉了幾分,她討厭這個故事,就象那女子說的,她無意擾亂道人心,她只是來佈施僧鞋,錯的是那些見色動心的法師們,憑什麼把錯怪在女人身上!臉沉如水,冷笑道:“我也說個故事給你聽。”

呼延寒衣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洗耳恭聽。”

“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可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書生大受打擊,一病不起。家人用盡各種辦法都無能爲力,眼看他奄奄一息,行將死去。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得知情況,決定點化他。僧人到他牀前,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書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屍休掩埋了。書生疑惑間,鏡中景色一變,書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燭,被她丈夫掀起蓋頭的那瞬間。書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釋道:“你看到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嗎?那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

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爲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現在的丈夫。書生大悟,從牀上坐起,病癒。”何輕語用憤怒的目光盯着呼延寒衣,“緣盡,就該忘記。料結在過去本來就是錯,而某人不但不知錯,還要錯上加錯,擾亂人家少女芳心。無心動了道人心的女子要死,那些有意爲之的人就更該下十八層地獄。”

呼延寒衣劍眉深鎖,薄脣緊抿,微眯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微慍,“男人不喜歡伶牙例齒的女人。”

“膚淺的男人才會有這樣愚蠢的想法。”何輕語針鋒相對,不想再跟他做口舌之爭,何輕語起身離開。

“何輕語。”呼延寒衣喊道。

何輕語停步回頭。

“蒲莎不是小師妹。”呼延寒衣望着夜色深沉的天空,神色凝重,“我沒有混淆二者,也絕對不會用誰來代替誰。所以,你不用爲蒲莎打抱不平。”

“是嗎?”何輕語冷冷地挑眉,不相信他的話。

“信不信隨你。”

“呼延寒衣,騙別人就算了,不要連自己都騙。”何輕語原話奉還,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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