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壽看着二皇子拿出來的那個金牌上刻着免罪二字，心中由不得一陣發笑。
雖然很多地方都會彰顯出權力是如何凌駕於普通人之上的，但如此赤裸裸的兩個字，更顯得尤爲諷刺。
林壽伸手接過那個金牌，手腕一翻便消失在他的手掌當中。
二皇子耐心的解釋到：“我們皇室成員都會有一塊這樣的金牌，但我希望自己永遠不會用得上它，所以我便將這金牌送給林道長當做紀念。”
林壽沒有多說話，只是嘴角翹了翹，誰也不知道那個笑容代表的是讚許還是嘲諷。
就在衆人隨意攀談着，等待着拜師時刻到來的時候，這場拜師宴最爲重要的人物卻堪稱突然的闖了過來。
“聖上駕到！”
隨着外邊宮廷太監高亢的嗓音傳來，原本還熱鬧交談的府邸內部驟然變得安靜。
即便那位皇帝十多年不曾主持朝堂，但身處那個位置的存在，仍然讓所有的官員，包括大皇子和二皇子升起一陣雞皮疙瘩。
就連鍾雲禕此刻也目光凝重的看着門口。
唯獨林壽此刻仍然在胡吃海喝，往嘴裡塞着東西，似乎剛剛傳來的那聲呼喊只是一句無趣的口號。
“陛下？”
“陛下不是說要等到拜師宴後纔會露面嗎？”
“陛下的心意也是你我能夠揣測的？”
“都稍安勿躁，當朝三公的兩位都在此處，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句話說的倒有幾分道理，當朝三公的兩位都在此處，即便是十多年不曾上朝的皇帝，也靠着三公來掌控朝堂。
正因爲如此，鍾雲禕和宋廷輝率先挺身而出，他們身後分別跟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前去門口迎接。
在場的官員無不噤若寒蟬，所有人都把頭低下，他們敏銳的嗅到皇帝不按照之前的安排來形勢仍然有所變數，他們預料到會有事情發生，卻算不出到底是什麼事。
鍾雲禕的府邸大門打開，一股寒風從外邊灌了進來，讓本就算不上溫暖的府邸，顯得更爲寒冷，可那些權貴們卻連一個顫抖都不敢打。
除了到門口迎接的那四位，還有毫不在意的林壽之外，府邸當中所有人都十分緊張乃至不安。
隨着一個足足六十四人擡着的龍攆出現，龍攆的四周用銅盆吊着八個炭爐，裡面精緻的灰炭燦爛的燃燒着給龍攆中央的那人供着熱量。
隨行的上百人中一半是太監，另一半是身穿精銳盔甲的士兵，他們身上甚至有修行者的氣息。
一個身形瘦弱的太監在龍攆停下之後連忙無地跪下，絲毫不在意地面上的凍成一團的雪跡。
龍攆之中咳嗽瞭解一下，隨後踏出來一隻腳踩在那個太監身上，太監的身體不敢有一絲顫抖忠實的做着階梯的工作。
林壽也忍不住好奇，透過重重目光終於看到如今這個帝國真正的主宰者。
林壽聽過很多關於這個皇帝的傳言，沉迷修道數十年，不顧龍氣的烘烤也要追求長生，百姓們叫他獨夫，逆賊們叫他狗皇帝，官員們尊稱他爲陛下，可無論如何這個看起來有些尋常的中年男人，實際上主宰了這個帝國數十年。
皇帝的身體似乎有些虛弱，很快有兩個太監來到他的身旁攙扶着，皇帝的身材似乎有些發福，身上穿着玄黑色的長袍，頭上戴着一頂雲冠。
鍾雲禕和宋廷輝帶着身後的兩位皇子恭敬地對着這位皇帝躬身行禮。
“陛下！”
“父皇！”
後面府邸內的那些權貴則是跪拜在地上，異口同聲的行禮同時嘴裡呼喊着。
“恭迎聖上！”
除了三公和這兩位皇子之外，其他的官員見到皇帝都必須跪拜行禮。
當所有人都跪下之後，那不跪的人就顯得頗爲明顯。
林壽在衆多權貴之中，唯獨坐在那椅子上，嘴裡還塞着尚未吃完的肉，帶着幾分打量的目光，看着這位皇帝。
但似乎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發現了林壽並沒有對這位帝國主宰者下跪的事情。
甚至法家第三境界和儒家第三境界的宋廷輝和鍾雲禕都沒有意識到。
“行了行了，都別跪了，今天是老二拜師的日子，主角又不是朕。”
皇帝有些虛弱的揮揮手，示意那些權貴們起身。
權貴們又是一陣謝恩之後，這才緩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在兩個太監的攙扶下，皇帝走進府邸當中坐上了主位。
皇帝讓那些太監侍衛全部在外邊等候，只讓剛剛那個跪拜在地上當做臺階的瘦弱太監扶着自己，隨後便讓鍾雲禕將大門關上。
大門關上之後，再也沒有冷風從外邊灌進來，原本有些寒冷的府邸，此刻多了幾分暖意。
但在場的人心裡到底是冷是暖，就不太能說得清楚了。
不過隨着時辰的到來，拜師儀式逐漸開始，在場又多了幾分熱鬧。
拜師的過程並不複雜，只不過是讓皇子送上了拜師的禮物，再由鍾雲禕親口承認，收下這個弟子就算完成。
只不過由於皇帝的提前到來，將原本的某些環節簡化。
畢竟皇帝現在的身體狀況誰也說不清楚，離開那個溫暖而安全的皇宮，並不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
沒有人希望皇帝在這個局勢下出什麼問題，都期盼着這位聖上能夠早點回到皇宮之中。
隨着鍾雲禕施展儒道第三境界的修爲，從自己的洞天中取下一支白玉筆，就如同當初收張白圭當作弟子時送出的拜師禮物一樣。
皇帝坐在主位上看着這一幕，竟然笑了笑，隨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身邊那個瘦弱的太監連忙拿出系在腰間的葫蘆，從裡面倒出一顆灰色的藥丸。
皇帝在劇烈的咳嗽中，將那顆灰色的藥丸吞入腹中，又咳嗽了好一陣，這才平息下來。
“很好，老二有鍾御史這樣的老師朕也放心了……”
皇帝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可下一刻他卻轉頭對着那個太監說道：“把聖旨拿出來吧。”
瘦弱的太監從自己胸前取出一匹黃綢布。
皇帝深吸一口氣，看了眼府邸當中衆多的權貴，道：“京城裡有些權勢的人基本上都在這兒了，朕也有十多年不曾主持朝堂，今日正好當做一次小的朝議吧。”
在衆多權貴都還很疑惑的時候，那個太監卻突然照着那黃綢布開始用尖銳的語調念着。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託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二子李承逸機敏英奇，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於永曆十六年十二月三十日、授承逸以冊寶。立爲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注）
本就極爲寂靜的府邸中，此刻更是如同降下了一道驚雷。
若不是皇帝還在眼前，恐怕這些權貴們早已開始議論紛紛了。
即便如此，大皇子也是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指甲都嵌進了肉裡，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宋廷輝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驚訝，只是淡淡的聽着太監宣讀旨意。
鍾雲禕此刻也難以置信地看着坐在主位的皇帝，他心中充滿了疑惑，皇帝爲什麼要這麼做，即便這個事實對於自己是一件好事。
二皇子皺着眉頭，並沒有想象中那般興奮，即便他心中的確有些澎湃的情緒，但年僅十二的他也感到了不對勁，不過首要的事情是跪下接旨。
“多謝父皇聖恩！”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異，不能說話，卻不停的在用眼神進行交流的時候。
而此刻林壽的身影此刻如同鬼魅一般來到鍾雲禕的身後，嘴裡說出的話卻只有鍾雲禕一個人能聽到。
“鍾先生，這個讀聖旨的太監好像是個死人啊。”
鍾雲禕還沒從剛剛立二皇子爲太子震驚中，醒過來又聽到林壽，此刻丟出一個重磅。
鍾雲禕絲毫不會懷疑林壽的話，和林壽相處這麼久，他可知曉林壽的本事。
因此若林壽說這太監已經是個死人，那他一定就是一具還能夠活動的屍體。
可皇帝爲何身邊會跟着一個死人呢？
林壽則是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這個皇帝，怎麼這些人用的手段比自己還邪門。
明明自己纔是玩弄旁門左道的祖宗纔對，反而這些皇帝權貴一個個的手段比自己更像旁門左道，這讓林壽竟然有些許鬱悶。
在太監宣讀完旨意之後，將手中的黃綢布交到二皇子手中。
兄弟此刻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那個太監很快走了，過去攙扶着皇帝。
皇帝咳嗽了幾聲之後，便一言不發的緩緩朝着門口走去，似乎就要離開，也不準備解釋些什麼。
直到皇帝走到門口，這才突然停下腳步，道：“宋愛卿，你和朕一同回宮，有事和你商量一下。”
宋廷會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連忙跟了上去。
走出門外，皇帝用只有和宋廷輝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多少了？”
宋廷輝嘴脣微動，最後吐出一個數字：“一萬四千九百七十三。”
皇帝閉上眼睛咳嗽兩聲，頭顱卻輕輕的點了兩下。
……
而此刻府邸中早已炸開了鍋，若不是鍾雲禕，此時還在府邸中，而剛剛成爲太子的二皇子此刻還以學生的姿態站在鍾雲禕身後，那些權貴們一定會爭先恐後的前去討好二皇子，不……是太子。
那個本該擁有法理繼承權的大皇子，此刻如同一條落寞的野犬無人問津。
他雙眼通紅，咬牙切齒地對着自己的弟弟伸出手指着，手不停的顫抖着，卻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皇子只好將自己的衣袖一揮，憤恨的轉身離去，甚至聯合鍾雲禕打招呼的禮節都沒做到。
林壽此刻卻臉上帶着微笑，對鍾雲禕公拱手笑道：“恭喜鍾先生，看來您能成爲帝師了。”
鍾雲禕此刻卻苦笑一聲，眼中說不出的複雜，回答道：“陛下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廢長立幼從古至今都是取亂之道，不行，我必須給陛下上書！”
林壽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指着他身後那個太子說道：“鍾先生忘了伱剛剛收的弟子還在你的身後嗎？”
鍾雲禕轉過身去，發現自己剛剛收下的弟子此刻渾身顫抖。
鍾雲禕嘆息一聲，他知道這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並沒有因爲被立爲太子而感到興奮，此刻他反而有些出奇的害怕。
張白圭走到二皇子身，輕輕地拍了拍這位太子的肩膀，似乎想表達一絲安慰。
卻沒想到這位二皇子卻突然擡起頭看着自己的老師，渾身顫抖的說道：“老師，我不知道爲何父皇要立我爲太子，但我覺得父皇一定有什麼謀劃。”
鍾雲禕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的這位弟子能夠看出這一層用意，他並沒有沉浸在立爲太子的喜悅，或是被自己大哥記恨的恐懼中，反而極爲敏銳地嗅到了自己的那位父皇，有什麼謀劃。
林壽笑着對鍾雲禕說道：“鍾先生，貧道愈發覺得這位太子有皇帝相了，貧道就在這裡，提前恭喜鍾先生成爲帝師！”
鍾雲禕苦笑着回答到：“林道長此時就不要開玩笑了。”
卻沒想到林壽，頗爲認真的說道：“貧道說的可是真話，這位二皇子的聰慧在皇室裡算得上稀少了。”
張白圭此刻還在輕輕拍着二皇子顫抖的肩膀，林壽的目光注視到這位擁有吉祥氣運的少年身上。
林壽突然冷不丁的對着張白圭發問：“白圭啊，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張白圭聽到林壽的問題，並沒有思考多久，很快說道：“陛下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不對，所以我很贊同太子殿下的想法，陛下另有算計。”
林壽和鍾雲禕此刻聽着張白圭的回答，林壽又問道：“那你覺得這個皇帝有什麼想法？”
張白圭有些茫然的擡起頭，看着二皇子還有鍾雲禕，問道：“老師殿下，我能說嗎？”
鍾雲禕自然點點頭，而那位太子殿下也沉默來回應，算是默認。
而張白圭語出驚人：“陛下似乎希望……大皇子勢力和二皇子勢力相爭。”
ps：注：這篇聖旨是俺找的清朝的立太子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