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異常的好，晴空萬里，清爽宜人，老於頭忙完手中活計，舒舒坦坦坐在自己家院內，美美地點上一袋煙，身子在寬大的竹椅上往後靠了靠，徐徐吐出煙霧，這時兒媳爲他端出剛剛煮好的茶，並斟上一杯。
壺是紫砂壺，杯是紫砂杯，從杯子裡漂上的幾片茶葉，稍有吃茶愛好的人就會發現那是珍貴的峨眉茶，茶如其名，碧綠纖長，恰如仙女黛眉一樣美若天成，如果峨眉茶在用水晶溪烹燒，那更是一絕，能吃上一杯用水晶溪烹燒的峨眉茶，這種機會少之又少。
老於頭端起茶杯，嗅了嗅杯中清香四溢的峨眉茶，輕輕綴了一口，滿意地朝兒媳點了點頭，望着遠去的兒媳，笑意在老於頭的臉上慢慢綻開，這時候的老於頭是最滿意最愜意的時候……
門前的柳枝在秋風中搖曳，頭頂的老銀杏葉子在風中嘩嘩作響，蛙鳴蟲叫，遠處飄來陣陣稻香，這一切切，構成一幅人世間最美的金秋圖畫。老於頭慢慢品着茶，一陣秋風吹過，讓“老於頭”感到渾身透着說不出來的舒坦，這種生活是每個上了年紀的人都想過的日子，平靜而安詳。“唉！如果不是慧珠這丫頭……這日子這就真的挺舒心的？可惜這孩子不理解老人的心呀?”老於頭暗自感嘆道；
一陣風吹過，門外飄進一個人來，滿臉的微笑站在了老於頭面前。這是一個40多歲的女人，身材居然保持得很好，略胖卻絕不臃腫，看似風流卻沒有風塵之色，細眼長眉，配上一張薄嘴，讓人感覺這是一個見慣大風大浪的人，這個女人就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媒婆李——李二梅……
“二叔！真是好興致呀？我看呀咱們村就數二叔您最懂得享受了！”老於頭微笑道”“哦！是二梅來了？快坐！今兒個你是貴客，雨晴！快給二梅拿個杯子。”哎！來了……
“二叔呀你咋這麼客氣呢？又不是外人，”“哈哈！你好長時間沒來我家了，來嚐嚐雨晴燒的茶有進步沒有？”老於頭熱情道；媒婆李沒再說話，端起茶杯閉上眼睛聞了聞，輕輕吃了一口，這才稱讚道；“好！好！好！上等的峨眉茶配上水晶溪的水，再加上雨晴姐的手藝，天下間恐怕在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茶了。”
“媒婆李又誇獎道：“雨晴姐姐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平常人燒不出這麼好吃的茶，你一定有燒茶的訣竅，有時間定教教我好嗎？”“二梅你就不用羞我了？這種粗活那是你這個大忙人學的呀？咯咯咯！”一陣笑過後，媒婆李陷入沉默，這次來她不知道如何張口。
她深知老於頭的脾氣，“無論她有多大能耐，見過多少世面，在老於頭面前都無濟於事。如果惹惱了這位在金沙村說一不二的老於頭，很可能會把她扔出門外。”她邊品着茶邊拿眼看着老於頭，老於頭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因爲老於頭知道她的來意，知道媒婆李一定是有了眉目，否則她就不會來，他有時間，也有耐心，所以他不着急，也不慌，他等得起……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媒婆李終於開了口，“二叔！噢！我在聽！”老於頭滿臉笑意道；
“是這樣......今日的媒婆李可不像往日那麼幹脆，那麼信心十足，十幾年的說媒拉事，使她變得從容不迫，憑着自己如簧的巧舌，察言觀色的本領，無論多麼難的事情，她都能夠斡旋擺平。不過……今日的媒，卻不好當，她遲遲不敢開口，就是這次難度太大，難得她幾乎要打退堂鼓……”
老於頭他在等，等這個媒婆給他帶來好消息，雖然看今天媒婆李的表情不太自然，可能是沒找到理想的人家，對他沒法交代，沒關係只要盡到力他沒什麼說的，一次不成還可以有第二次嗎？幹什麼愁眉苦臉的。老於頭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道；“說罷？我知道事情有點難度，不成沒關係我不會怪你？”老於頭樂呵呵道；
“是這樣二叔！咳咳！”媒婆李清了清嗓子，這才道；我在廣寧物色了一家，這個後生他爹爹是個副局長，條件很好，唯一的缺點這孩子腿有點毛病，不知......“噢！那不行，別說有毛病，就是沒毛病，我家慧珠也不會嫁給這種的家庭。現在這些當官的家庭眼高於頂，這後生毛病可不是小毛病否則怎會輪到咱這山溝的人家？我可不想讓我孫女受氣。”老於頭磕了磕菸袋道；
嘿嘿！媒婆李不好意思笑道；“這是我的一個朋友給介紹的，我知道二叔不會滿意我當時就回絕了。”“哦！這還差不多！”老於頭放下菸袋端起茶道；
媒婆李又忐忑道：“前幾天我綿陽的一個遠房表哥來信說，他家有個鄰居，人不錯，大個，人也長的精神，在銀行上班，據說工作能力不錯，而且有可能提拔當幹部，嗯……惠珠的照片他看了，對慧珠呢相當的滿意，並傳過話來說；只要慧珠同意，戶口工作都不成問題的。”
“噢！這個還可以，這孩子多大歲數了，他爹媽什麼意見？”老於頭喝了口茶問道；老於頭問話的時候並沒有看着媒婆李，他雙目緊閉，沉醉在茶的清香中。
媒婆李看着老於頭艱難地嚥下一口吐沫，嘴脣動了幾動……聲音有點發顫地道；“歲數……嗯……這個……大概三十多歲吧！”什麼？老於頭一下子睜開雙眼驚訝道；“都三十多了難道還沒結婚？”“結……結過婚……去年這人的媳婦得了絕症死了，結婚好幾年了也沒有孩子，沒什麼負擔，慧珠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我說鳳仙呀！這就是你給找的好人家？好後生？呸！我家慧珠認可嫁不出去也不會給人家填房，再說了我家慧珠隨便在這十里八村的劃了一個都比他強，你……你這不是成心來氣我嗎？”說着老於頭站起身來在銀樹下來回走着。
他生氣，而且非常的生氣，於老爺子也非常的失望，他實在想不通，這麼一個優秀的孫女卻在找婆家上犯了難？媒婆李此時的心裡卻非常的高興，她在偷偷暗笑，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老於頭越是對城裡人失望，她的成功率就會越高，把握就會更大些……
這次劉子貴託她來說媒，她百般推託，最終還是來了，劉子貴這次是下了血本，五十斤水晶老酒，壹佰斤上等水晶大米，看見這兩樣東西，讓媒婆李眼睛都放出了綠光，在計劃經濟年代，別說五十斤老酒，就是一斤普通白酒，平常人家都不敢想，吃都吃不飽，哪來錢買酒喝。上等大米就更不用說了，別看水晶溪的人種水稻，但他們沒有資格吃這上等水稻，這些是必須上繳國庫的，普通人根本吃不起，也吃不上，那是國家的公糧，少一粒都不行，吃一頓更難。
所以這個媒她得做，媒婆李沒有理由不來，她必須來，哪怕那是座刀山她也得上，她已經沒有了退路……
“嘻嘻嘻！二叔呀！媒婆李笑嘻嘻上前扶住老於頭道；您老呀就別生氣啦！是我不好，一會我回去呀就去寫封信，狠狠地罵他們一頓，咱家慧珠呀決不嫁給這樣的人家，城裡人呀有什麼好，就都讓他們滾一邊去。嘻嘻嘻！”
聽見媒婆李這些話，老於頭這纔有了一絲笑模樣，他停止了走動，在媒婆李的輕扶下坐回竹椅中。媒婆李扶於老爺子坐穩後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揹着老李頭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胸脯，心裡暗道；“我的媽呀！可嚇死我了……”
媒婆李頓了頓嗓音，嗯….嗯！這才用俏生生的語調道；“二叔呀！我看咱慧珠不如就在咱這十里八村的找個好男娃子算了？只要正經人家，男娃子人好就行了！城裡人是看不起咱這山溝裡的人家，咱村裡可有幾個姑娘嫁到城裡，還不是任人打罵，不當人看，沒有一個過得好的，你說是不是呀二叔？……”
於老爺子看了看媒婆李，卻沒有說話，兒媳雨晴給茶壺續上了新水，老爺子慢慢把杯子斟滿，那神情顯得異常疲憊落寂，對媒婆李的話沒有絲毫的反應，他的思維以悠悠遠去……
院子突然靜了下來，唯有空氣中飄蕩着一絲茶香，幾個人都不說話，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遠處的蛙鳴合着蛐蛐的叫聲，就像催眠曲一樣由遠而近一陣緊似一陣，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呱！呱！兩聲急難聽的叫聲打破了這和諧的氛圍，媒婆李擡頭看見一對烏鴉在老銀杏上空盤旋一圈後向遠處飛去……”
她心裡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心想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不過……話還得說；無論結果怎樣她已經沒有了選擇。
“二叔呀！我這些日子呢......轉了好幾個村子，看了十幾家後生娃，我左挑右選，前後比較，還真有一家合適咱慧珠的後生娃。”哦….老於頭坐直了身子，臉上顯然有了喜色。
媒婆李見此神情大振，忙道:“這家人條件真的非常好非常好的，以前咱們沒有注意，先前我還真看走眼了，沒想到他家會這麼富？我去他家地窖看了，有不少存糧，大米白麪都有，四五口人，就是天天吃好的也夠吃上一年的了！那好酒就更不用說了，夠您老呀喝一年的了！”
“哦……咱們水晶溪附近還有這人家？我咋就想不起來那家呢？這十里八村的那家啥樣，不說全知道可也差不多呀？”老於頭疑惑道；“二叔呀！這還不算，人家還有存款呢，怕是有二百多元呢……”
二百多元那意味着什麼，老於頭心裡非常清楚，農民一年到頭能分上幾十多元錢就非常不錯了！過年時節給女人孩子扯幾塊花布，日常油鹽醬醋，頭疼腦熱，打針吃藥，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到年底不欠債？那就是好人家了……
存款想都不敢想，就是他這個村長能餘下幾十元錢就相當了不起了。二百多元存款……在農村那是天文數字。
媒婆李看見於老爺子有些意動，不禁心中竊喜，忙道；“那個後生娃也不錯的，雖然長相一般，但人很好，老實厚道，人也挺本分的，沒什麼歪心眼子。”於老爺子定睛看着媒婆李，他真的不懂，這一帶是那家有這條件？他心中自問？聽到媒婆李說得天花亂墜，他更加感到疑惑不解。
“二叔！人家說了！只要您同意這門婚事，慧珠過門後家裡的大權都交給慧珠，一切財產她說了算！彩禮只要你張口，他家就是傾家蕩產也會滿足你們的要求。”
“是嗎？我說二梅呀？你就說吧！到底是那家？我真想不出咱金沙村和水晶溪附近還有這樣一個人家？你該不是在騙我吧？”老於頭更加迷惑不解道：
“二叔！我哪敢騙您呢？他就是劉......劉......劉佔福那娃子......”媒婆李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名字，無論是死是活…..她終於說了出來......“你……你說是誰？老於頭舉着茶杯的手驀地停在半空中，他被媒婆李說出的名字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是......是......劉佔福，”媒婆李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怯怯地道；
老於頭真切地聽到了這三個字，他的大腦轟的一聲，猶如遭到了雷擊般變成了一片空白，他的面部由於憤怒而漸漸扭曲，雙眼慢慢充滿血絲，他以憤怒到了極點，他從沒想過會有人這樣來侮辱他，這樣毫無顧忌的蔑視他，人人都知道他的孫女是一隻鳳，一隻美若天仙的風，那劉佔福就是個癩蛤蟆，是一個連癩蛤蟆都不如的狗屎，所以在來來往往的媒婆中，哪怕介紹的是瞎子瘸子，老於頭都是一笑了之，卻從沒有一個媒婆提起這個名字……劉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