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高坐其上,若有所覺的看了一眼立身一側,微微躬身的李承幹,莫名的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數日不見,似乎又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當然,在得知李承幹便是李高明的那一刻,他雖然驚愕,卻也大大的鬆了口氣。
因爲這意味着東宮方面,加上葉流雲和異軍突起的趙雲在內,也只有三位大宗師。
雖然這依舊是一股極其可怕的力量,但此刻,他至少多了幾分可以與之抗衡的把握。
微微垂下眼簾,他目光掃過殿下諸人,緩緩道:“平身吧!”
“謝陛下!”羣臣行禮而起,在經過一系列例行的場面話之後,殿宴也正式開始。
樂曲聲中,衆人安靜的吃着佳餚品着美酒。
這時,慶帝出聲道:“太子身體好些了嗎?”
李承幹微微一頓,這些日子,他不在東宮,出雲便是以抱病爲由推脫,慶帝有此一問,倒也正常。
想着這些,他擡頭平靜道:“勞煩陛下掛念,已經無礙。”
“哦!”慶帝淡淡的應了一聲,道:“無礙就好,你身爲慶國儲君,關乎一國之延續,需記得要保重身體纔是。”
說着,他忽的出聲喚了句:“雲之瀾!”
東夷使團首位的雲之瀾從座位上起身,躬身行禮,等着慶帝開口。
慶帝笑着道:“你那兩個徒弟,就是太子所殺。”
雲之瀾面色微頓,平靜道:“我知道,她們受人利用,參與牛欄街刺殺,被太子當場正法,死得其所。”
慶帝笑容漸漸淡去,道:“都說你雲之瀾乃是四顧劍的收徒,傲氣過人,如今看來,倒是有些言過其實了。”
雲之瀾平復着體內依舊有些沸騰的血氣,淡淡道:“在大宗師面前,我區區一位九品何來的傲氣?倒是慶國有了一位大宗師境界的太子,我倒要恭賀一聲陛下,慶國國運鼎盛,日後必定綿延不衰。”
聞言,在場衆人早就知曉了此事的還算平靜,但聽在許多人耳中,卻不亞於一聲炸雷,瞬間將他們炸了個外焦裡嫩。
太子是大宗師?
這消息,未免太過驚人了。
只是很快,衆人便從這個消息的震撼中清醒,神情不免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一位大宗師境界的儲君,慶帝當真能安心坐在龍椅上嗎?
慶帝面色微寒,但隨即便又化作了平靜。
“治理國家靠的乃是威望和才能,武力只能令人生畏,而無法生敬,一國能否綿延不衰,也許腳踏實地,砥礪前行,太子,你覺得呢?”
說着,他看向了李承幹。
聞言,李承幹隱約間意識到了什麼,他不以爲意的笑了笑,道:“陛下說的是。”
慶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承幹,繼而朗聲道:“如今殿中之人,皆是諸國才俊,北齊的文壇泰斗莊墨韓老先生亦是難得露面,不若趁此機會,論一論才德二字?”
他一發話,自然是少有人會反駁,贊同頌揚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
不過在這樣的一個場合,真正有開口辯言資格的人,可並不多。
尤其是有着莊墨韓在,他不僅僅是北齊的文壇泰斗,更是幾乎天下讀書人的精神領袖,真正的名士高人。
若非南慶近來出了一位羅貫中,便數慶國文壇,怕是也找不出一個能與之同樣分量的人物。
在這樣的人物面前,隨意的開口,極有可能惹來笑話,失了臉面。
一時間,這祈年殿倒突兀的安靜了下去。
慶帝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片刻後,開口道:“看來大家都有些拘謹,值此夏末明夜,君臣融洽,邦誼永固之際,不如讓莊老先生爲今日之論定個主題,說上兩句?”
一直沉默的坐在北齊使團中央莊墨韓站起身,輕聲道:“既然陛下開口,那老朽便拋磚引玉,說上一說。”
李承幹眸光微閃,他覺得,這莊墨韓要說的,極有可能與他有關。
他很清楚,莊墨韓這樣的文壇泰斗之所以會出現在北齊使團的隊伍中,必定是與肖恩有關。
慶帝既然同意了此事,想必莊墨韓也必定要爲此付出代價。
慶帝之前特意說了名望二字,顯然,便是想要利用莊墨韓的文名來針對他。
正如慶帝所言,武力可以征服,卻不能治國。
南京城三國共治,情況必定極爲複雜,最重要的是,南京城之中,數百萬齊民纔是真正令人頭疼的事情。
他總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殺了。
而一旦他的名望被人踩到了腳下,想要治理南京城,能夠服衆的可能性便會大大降低。
不僅如此,一個失了名望的太子,即便有着驚人的武力,在政治上的影響力也將大大的下滑,甚至在未來許多需要治理手段的時候,都會造成事倍功半的結果。
顯然,慶帝是在武力暫且落於下風的時候,選擇了擅長的方面開始對他進行壓制。
正想着,莊墨韓已經緩緩開口道:“人生來皆有慾望,有先賢言,人之初性本惡,亦有先賢言,人之初性本善,而不論善惡,作爲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都要列於首位。
要修身,便要控制自身的慾望,通過遵循天地萬物運行的至理,滅除自身的慾望。
所以今日,便以存天理,滅人慾爲題,說說自己的見解即可。”
他低咳了一聲,看向了李承幹,道:“老朽曾經看過太子殿下的少年慶國說,文采過人,令人佩服,今日難得來慶國一次,有生之年怕是也僅此一次,不知可有機會一聽殿下高論?”
莊墨韓所說的乃是當下讀書人最爲信奉的一套理論,南慶風氣還算開放,然而在北齊,卻是規矩森嚴,條條框框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不過這也是一種極其有效且實際的統治方法。
看似普通的議題,實則卻是切合着某種治國理念。
李承幹很清楚,讀書人在辯論一道上的功底,尤其是莊墨韓這等讀書讀到了骨子裡的讀書人,引經據典更是信手拈來,不論他說什麼,必定有着陷阱在等着他。
辯論是不可能辯論的,以他的個性,最好直接將莊墨韓打死了事。
不過今日這個場合,顯然不適合動手。
但他也不是毫無辦法,他辯論或許不行,但身邊這位,也是堪稱讀書人的祖宗,至少莊墨韓很難能夠與之比擬。
所以,他沒有理會莊墨韓,而是指了指身旁的王守仁,對着衆人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老師,王守仁,號陽明,莊老先生既然想聽聽高論,那便讓我的老師與您說說吧。”
聞言,滿殿羣臣,包括慶帝和長公主都瞬間將目光落向了王守仁的身上。
太子何時多了這麼一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