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說親
沈安林在沈三老爺身邊沒探視多久，因爲沈三老爺一直昏昏欲睡，一則說話總是顛三倒四驢脣不對馬嘴，二則，沈安林覺得他們父子之間也沒什麼可說的。
沈三老爺又陷入昏睡中，室內一片靜謐，看着幔帳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沈安林覺得一陣恍惚。
門外傳來腳步聲，沈安林從沈三老爺身上收回視線，站起來。
“又睡了？”沈三夫人從他身邊走過，坐在牀邊。
“是。”沈安林低頭答道。
“得換個大夫瞧瞧…”沈三夫人皺皺眉，說道，一面伸手輕輕撫着沈三老爺的臉，“老爺，老爺？”
她輕輕的喚着，牀上的沈三老爺並沒有迴應。
“母親，孩兒先告退了。”沈安林說道。
“你去吧。”沈三夫人並沒有看他，只淡淡道。
走出沈三老爺的房間，庭院的風帶着夏日的悶氣掃過來，吹散了隨着門的開合而流出的藥香味。
“可是怎麼？”顧十八娘淡淡道，“娘，當初爹爹不在時，我不記得有個異姓叔叔來弔唁啊？莫非爹爹瞞着咱們認了乾親不成？”
“果然是認識的，只不過，這位大叔言過了，八拜之交可不敢當。”她笑道。
室內一陣沉默，沈安林覺得自己站的腿有些發僵，原來如此啊，他心裡說道，面前浮現那少女冷漠森寒的面容…..
“老爺…雖然是玩笑之言…但此時正是要緊的時候….”沈三夫人的聲音慢慢說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被有心人傳到京城老公爺耳內…….”
“小的當年伺候三老爺，跟顧老爺也是常見，夫人您當年還賞過小的湯茶…”男子擡頭堆起一臉的笑說道。
“請他進來。”曹氏深吸幾口氣，在椅子上坐正，緩緩說道。
伴着他的聲音，趕車的小廝已經從車上搬下三四個大紅禮盒，兩手拎着侯在一旁。
“顧夫人，可還認得小的？”男人進門忙施禮，一面擡頭說道。
就在顧十八娘邁步出內院時，家門外一輛馬車停了下來，一個胖乎乎的婦人並一個身形略顯佝僂的男子跳下來。
“小姐..”小丫頭引着兩個小廝過來了，“靈元有消息了。”
沈安林的視線落在她手裡的托盤上，濃濃的一碗藥湯。
“我還是吹得不行”顧十八娘放下壎，帶着一絲羞澀笑道。
“沈三老爺是什麼人？”顧十八娘打斷他，淡淡問道。
一聽弔唁，那男子突然有些啞然，心裡也明白了，原來人家在這等着呢！
“曹娘子”他有些乾澀的笑，“那時..那時…”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她冷冷問道。
林少爺….沈安林的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哎呀，大喜的事，別掃了夫人的興。”胖婦人此時忙笑道，一面扭着走上前幾步，施禮問安，“賀喜夫人啦。”
莫非這就是女兒說的，命運的安排？命運還要女兒嫁給他家，然後被休棄受辱而自盡……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悲傷，曹氏也忍不住擡手拭淚。
“在下代沈府三老爺，見顧夫人。”
“林少爺。”又一個小丫頭在眼前施禮。
“..老爺，顧樂雲的女兒如今十四歲….”她輕聲說道，“有個很意思的小名，叫十八娘…..老爺，我還記得你說過這個名字怎麼來的……”
“慢慢找就是了。”顧十八娘終於稍微鬆了口氣，“去賬房領賞。”
顧十八娘點點頭，說了聲是，然後再看向那男子。
男子又提高聲音重複一遍。
小廝嚇得忙向後躲。
怎麼好像跟夫人說的不一樣，男子有些疑惑，他擡起頭，看向眼前的母女二人，女兒神情冷漠，母親神色幽憂，但相同的是二人誰也沒有喜色。
“老爺的藥？”他問道。
屋外與屋內的父子二人似乎同時心內一滯。
記憶裡青澀的面容與眼前的疲老面容重合，心裡不由感嘆，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了……少年書童也變成中年男人了…..而自己的丈夫也已經不在了。
“我去吧。”沈安林說道，一手託着藥碗，轉身沿原路返回。
“老爺，那孩子年紀不小了，是該說說當年婚約的事了…”她說道。
“是，已經確定了，”小廝回道，“只是，不知道賣到哪家去了….”
“少囉嗦！”男子再也不耐煩了呔了聲，抖了抖衣衫，喝道，“去告訴你們夫人，我是沈三老爺家的，奉老爺夫人之命，來拜見。”
“..老爺你還記得顧樂雲吧？”沈三夫人柔和的說話聲傳出來。
“見我們夫人做什麼？”小廝依舊探頭問道。
“…..認個叫花子做乾孃，要取名字…叫花子正將討來的餅撕成十八份……”他斷斷續續的說道，“…胡鬧…”
小丫頭答聲是，尚未擡頭，托盤就被人拿走了。
沈三夫人低低的笑聲響起。
“….他什麼人家，我怎麼能誤了林兒…..”他喘着氣，豎眉說道，“…..原本是酒後笑談，豈能當真…..休要再提……你如是有心，不如趕快給林兒挑個好人家，他如今多大了，和尚道士的話也不可全信…..”
“你說見夫人？不是見小姐？”他問道，一面隨意的掃了眼站立的三人。
“什麼親家！你這婦人找錯人了吧？”他瞪眼說道。
“..老爺，你別急，我知道你的心…”她緩聲說道，“我自然知道他們傢什麼條件…與咱們結親是惹人取笑….只怕京城裡的老公爺也不會高興……”
炎炎夏日，顧十八孃家中的小亭軒中卻是陰涼如秋。
“回小姐…”男子只覺得話說的很彆扭，但卻脫口而出，“我是沈三老爺….”
曹氏端詳他一刻，似曾相識。
多少次她曾經想過這一場景，但都是夢醒空歡喜，而如今當她再也不想也不敢想這件事，人卻上門來了。
“我說曹娘子，你怎麼說不知道呢？當年老爺和你們顧老爺可是…”男子急了，一掃方纔的卑微，甩着袖子瞪眼道。
“何喜之有？”
“小姐學的很快。”女先生忙起身笑道，“是我能力有限，不能很好教導小姐…”
門咯吱一聲開了，探出一個小廝。
“沈三老爺？”正堂裡的曹氏聞言，面色大變，撲通一聲坐在椅子上，嚇得僕婦丫鬟忙圍上去。
沈安林擡眼看去，見父親從牀上半坐起來，久病發白的面上浮現一絲紅潮。
“什麼？”顧十八娘大喜，忙站起身來，“在哪裡？”
“…老公爺脾氣如此，但地位也擺在那裡，有些事還不得不考慮，說了這門親，林兒他只怕…..”他沉默一刻，沉聲說道。
“沒想到老爺就不在了…”男人擡手抹眼淚說道。
曹氏的記憶裡浮現一個面容，恍然道：“哦，是你啊…”
“..顧樂雲？”沈三老爺的聲音很清晰，微微帶着一絲大夢初醒般得熏熏，“…他死了吧？提他做什麼….”
曹氏垂了垂視線，“這個…我不知道….”
男子顯然一臉不信，看了眼門匾，也沒理會那婦人的討好，整了整衣衫，舉步叫門。
一個清冷的聲音由後堂傳來，顧十八娘邁步而出。
伴着他這聲音，門內一陣靜默，似乎沒有門房？
這個少女穿着一身暗色衣裙，神情淡漠，目光冷冷的看過來。
男人和婦人不由打個寒戰，有關顧家小娘子重金砸破族長臉面的事已經傳開了，做出此等駭人聽聞行徑該是怎麼樣凶神惡煞般得女子…..
“十八娘。”曹氏站起身來，面帶擔憂的看向女兒。
兩個小廝叩頭道謝，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曹氏只覺得一雙手猛的攥住她的喉嚨，讓她呼吸都有點困難。
“哦？”顧十八娘臉上浮現一絲笑，“娘，竟然還有這等事？你可知道？”
婚姻大事，歷來是家族權益之交，背景門第相當的親家不亞於第二次投胎。
她停了一刻，聲音放得更低緩，但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
“…玩笑之言，提他作甚！”沈三老爺的聲音忽的提高。
看着這男人趾高氣揚的摸樣，小廝撇撇嘴，縮了回去，啪的將門關上了。
沈三老爺低低的哼了聲。
沈三夫人的丫鬟婆子們安靜的侍立在廊下，見他出來，紛紛施禮。
“是這裡，”婦人擡頭看黑亮的門匾，在踮腳掃視牆頭，似乎能透過青磚看透裡面，她的臉上浮現笑，衝那男子甩着手帕道，“拖您的福，我終於能進去瞧瞧，上一次多少人拖要進去給解元公說媒，均被拒之門外，這一次，可算能進去開開眼，人都說這顧娘子家金山銀樹…..”
顧十八孃的臉上笑意濃濃，看向那男子，“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這已經很好了，我又沒打算要在此上成就如何..”顧十八娘笑道，一面轉着手中的陶壎，笑意散到眼底，信朝陽說的沒錯，這個還真能代替她哭，吹出沉悶的聲調，心裡反而舒坦很多。
顧十八娘忙擡手示意她坐下，這種樂器造詣高的先生大多是男子，能尋來這位女先生已是不容易。
一陣悠遠的壎聲而沒，隨之是斷斷續續生疏的曲調而起。
京城那麼大，的確不好找。
“你知道就好。”沈三老爺悶悶道，“怎麼突然想起他們家了？是不是他們找上門了？你別管，來找了，就直接趕出去….顧樂雲什麼人，我還是清楚的….只要咱們開口拒絕了，他斷不會再來找第二次…….他雖然不在了，我想他的家人也知道這一點…..”
說到這裡，他沉默一刻，“..來了就給他們些錢…..要或者不要，就隨他們吧，咱們盡到心意就是了。”
“什麼？”男子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二人，瞪眼。
父親醒了？
澀澀的藥香味在他鼻尖縈繞，忽的不自覺的想到顧十八娘，她的身上似乎也帶着這種淡淡的香味，原來是藥香啊…..
沈安林一步一步走來，透過格窗能看到在父親牀前安坐的婦人，他在想，如果此時託着藥碗的是那少女，以她的性情，應該是毫不猶豫的將藥碗砸向那人，而不是自己這樣恭敬的施禮問好，再說一聲母親您辛苦了…….
如斯暢快淋漓行事…..
沈安林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因爲攥緊發出清脆的骨骼響，會有這麼一天的。
十八娘是這麼來的？沈安林的嘴角不由浮現一絲笑。
“..多有趣的來歷…”她說道，“老爺”
顧十八娘？沈安林在門口站定，果然，他們家是認識的….，那種敵視態度不會是無緣無故而來的，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沈三夫人往沈三老爺身前移了移，伸手幫他撫着胸口，一面端過一旁的茶，慢慢的喂他喝了一口。
夫人不是說，得知他是誰派來的，她們一定會歡喜溢於言表…….
“小姐說笑了”他乾巴巴的笑了笑，道，“..沈三老爺與顧老爺有八拜之交……”
沈三夫人的笑再一次響起。
沈安林的腳步在門口一停。
這家人真沒規矩，家中主母在，怎麼會請見小姐？
“是見你們顧夫人。”他加重幾分語氣說道。
老公爺要從族中子弟中收養子嗣的消息已經確定了，各家都在摩拳擦掌，老公爺爲人耿直，脾氣火爆，最不能見奸邪小人行徑…….
沈三老爺雖然大多數昏昏欲睡，但醒着的時候還是很清醒，他顯然也想到這一點。
顧十八娘擡手示意她別擔心，目光依舊停在那兩人身上。
男子見他神情淡淡，視線掃過自己身後的禮盒絲毫沒有波動，似乎見慣了。
“這麼說是賣到京城了？”顧十八娘手指不自主的敲着桌面問道。
女先生由丫鬟引着低頭退下去，留兩個小廝在亭外仔細詳說。
賣身爲奴，這些日子，能夠磨磨這小子的倔脾氣了吧，她站起身來，是該去藥鋪的時候了，她可不是個真正的大家小姐，每日只消閨閣中琴棋書畫女工便足矣。
屋內屋外父子二人同時看向沈三夫人，只不過一個面帶疑惑，一個則眼中閃過一絲冷嘲。
“你這小哥，快去告訴你們夫人，親家來了…”那胖婦人忙擠過來笑道，手帕差點甩到那小廝眼裡。
真是該死，夫人可沒說這家人還會追究這件事，不是說但聽說來結親就欣喜若狂了嗎？
“你爹爹與沈三老爺是認識，不過，自從你爹爹外放後，已經很久不來往了，你爹爹認識的人多了，除了那些親近的慣來往的，咱們也不能事事人人都通知，如此太唐突失禮了…”曹氏看着女兒，似乎在給她解釋。
“老爺”沈三夫人笑了，用手帕輕輕擦拭了沈三老爺的嘴角，“…婚約是婚約，但不是非要林兒才成啊…..”
林少爺的稱呼一直跟隨他轉過垂花門。
不當就不當，反正今日又不是爲這個來的，男子哼了聲。
“曹娘子，這個你忘了也就罷了，不過，當年定下的婚約，你總不會也忘了吧？”他微微仰頭說道，目光掃過那母女二人，“沈三老爺和夫人，讓我送柯少爺的庚帖來了……”
顧十八娘冷笑一下，纔想要說話，忽的一頓。
“你說誰的庚帖？”她皺眉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