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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楓聆心
風似寒刀,砍過破裂不堪的窗洞。帶着膽寒的呼嘯之音。空氣薄涼,呼吸間就冰了鼻息。因此,錯過那蛛絲般纖細的血味兒。
廢棄經年的貨倉,空曠久無人跡的地面上,竟然躺了六七人,嗷嗷翻滾,叫得像殺豬一般。
唯有一人站得蒼勁,如崖上青松。
但近看,卻發現那人也是狼狽。嘴角瘀腫,面頰高青。左手臂更是扭到不正常的角度,右手滴滴答答,血流如線。臉色如紙,呼吸急喘。可是神情竟然無懼疼痛,陰鬱着,鷹眼桀驁。
他上前一步,踩住一隻蠢蠢欲動,妄圖拿水果刀的手,稍稍加點壓力。
“花樹!花樹!”手的主人叫得像要沒命了。一擡臉,是當初訛詐永春館的小混混金哥,“別,別。我不敢了。”
花樹冷哼一聲,彎腰撿起那把水果刀,殘留的血跡未乾。
把刀放進金哥手裡,退後,他雙手環臂,“再給你個機會。”
金哥爬起來,袖子抹抹流血的鼻子,臉上厲色,“這可是你說的!”說着話,刀尖就刺向花樹的胸口。
花樹只看金哥過來,身形半分不讓,直到那帶血的刀尖刺到厚外套,他陰鬱的臉色,居然泛出一抹笑意,徹骨冷。
不退反進,右手捉住金哥的手腕,也不管血流得更兇,人跳起,左膝打手肘,竟在瞬間,將刀鋒改了方向,眨眼已經逼到脖子。快,狠,準,乾脆利落,完全沒有拖泥帶水。
金哥嚇得連連後退,直到貼在斑駁發黃的牆壁。覺得好像有刺痛。他大叫不要,大喊饒命,卻看不見那是刀背。
“別再找我麻煩!”花樹用刀背在金哥的脖子上壓得更重,眼睛有不容錯認的怒氣,如烈焰升騰。
“真的,我絕對不敢了。”這男人太可怕。今天巧遇,想報舊仇。一開始他和兄弟劃傷了花樹,又拉脫了臼,沒想到,還是被個個撂倒,翻地打滾也起不了身。不知爲什麼,他就想起養虎爲患來。花樹還跟着他的時候,雖然性子乖桀,但至少很聽話。他還以爲是個好對付的角色,誰知是花樹不顯山露水的關係。早知道,借他個膽,他也不找麻煩了。現在想想,花樹自動離開,對他反而有好處。要不然,他這個大哥遲早被花樹頂了。
“還有永春館其他人,你敢惹他們一根手指。我豁出去,和你一拍兩散。”花樹目光森冷,黑暗呼之欲出,“反正是孤兒,死也沒什麼大不了。”
“是,是,我發毒誓。”金哥都不敢直視花樹的眼睛,就像要被千刀萬剮似的。他不會忘了,花樹的身世,真要惹火了,肯定是玩命的主。
“毒誓?”花樹不屑,半眼稍眯,“說給你自己聽吧,我不信這東西,只信自己。”
金哥倒是真心不敢了。那種煞神,他從此聞着味兒就會遠離。
將刀子扔在地上,花樹頭也不回。如果金哥還有歹心思,應該會從後面暗算。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以後,這些人,從他的世界裡,真正,消失了。
但,他沒時間去高興,因爲,前方,他追逐的,還只是模糊的影子們。
水青和葉陌離在路口不知怎麼找花樹的時候。雲老爺子的一通電話,說花樹回來了。
“一定出了什麼事。”葉陌離墨烏瞳埋着陰雲。
看葉陌離真擔心,水青想說花樹去哪裡晃悠的玩笑話就噎在喉嚨口。
兩人回到永春館,小張卻告知一個驚人的消息。不幸被葉陌離說中了,花樹弄了一身傷,雲爺爺已經帶他去醫院。
葉陌離一聽,急着就問哪家醫院。
“老爺子說了,都是皮外傷,最嚴重的也就是脫臼,不用住院,處理完傷就回來。還說,天晚了,讓你們該回家的回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小張原話複述,講完就對上水青的視線。
水青就知道,老爺子是讓她今晚留在永春館呢。
“離離,現在都就快九點了,咱們先吃飯,然後你回去準備明天開學的東西,下課後再來。你要不放心,我今晚在永春館住,有什麼事立刻打電話給你。”水青勸葉陌離,他性子爆。隔個一天緩緩。
“不管有事沒事,花樹回來,你就打電話給我。”葉陌離聽勸,也附加自己的要求。
水青做了個ok的手勢。
吃過飯,送走葉陌離,上了會兒網,又練了會兒拳,水青數到鐘聲十一下,聽到雲爺爺說話。
“記住,這兩天不能沾水,一個月不能進廚房幹活。學校那邊我會幫你請幾天假。總之,休息第一。”
就說老爺子挺喜歡花樹,水青暗暗想,同時從廳裡走出去。看到花樹的樣子,她只覺得最近怎麼了?一個兩個的,被打進醫院。
花樹額頭紗布,右手紗布,左臂紗布,半個木乃伊。
大約沒想到她今晚還在,花樹眸光一斂,瘀青的嘴角抿得吃痛,簡單打個招呼,就鑽進自己房間裡去了。
“爺爺,啥情況?”水青聽見關門聲,立刻就打聽消息。
“你以爲我爲什麼讓小張暗示你留在館裡?”雲川喜歡跟幹孫女打啞謎。
“他不肯說?”水青只想到這個理由,“那就算了吧。”
“你去問問。”雲川很堅持,接着就說出自己的理由,“怕是和上次來永春館搗亂的那些人有關。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是花樹一個人的事了。永春館他們未必敢再來,但說不定會影響到你。”天藍曾經向自己詳細問過,也擔心對方報復。
“是嗎?”雖然這麼問,水青卻同意爺爺的推測。能把花樹打成這樣,八九不離十,是那些混混。
“去問問清楚,有什麼不對,我們也能心裡有數,總不要再被人欺負。”尤其水青是他的乖孫女,不能有閃失。
水青說了個好字。
“他應該還沒吃晚飯。”雲川給了她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
“爺爺,您就要脅他,不給吃飯,看他說不說。”水青笑着提個建議。
“你要脅去。”那小子,硬碰硬,沒用。
“您太狡猾了。”水青抱怨。
老爺子咧着嘴,得意地走了。
水青從廚房拿食物,大劉早準備了易嚼好吃的食物。回到花樹房門口,敲門。聽到花樹說請進,她推門走了進去。
花樹正在脫外套。因爲手和胳膊都包了紗布,動作很慢很費力。
水青把食物放在書桌上,不去催他,只翻翻她佈置給他的功課。她不會問需不需要幫忙之類的話。第一,花樹很要強。第二,可能因爲兩人認識的情形比較特殊,雖然花樹在永春館呆了半年,也只是點頭招呼,你問我答,無事不擾。
好一會兒,他終於能坐下來,真是餓急了,右手拇指和食指鉗起勺子,大口大口吃飯。
水青雖然想等到他吃完再說,看看時間,快午夜了,就開了口。
“是你以前那些朋友打傷你?”她也不含糊,直截了當。
花樹頭都不擡,卻嗯了一聲。
“要不要報警?”雖然抓進去,不久就會被放出來。
他靜了一陣,突然說,“以後,他們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
她眉頭挑高。我們?他的意思,這一身傷,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她,還有永春館,都會因此太平了?
“你該不會用揍的吧?”雖然他皮肉傷很慘,但能說出那些混混不再出現的話,除了以暴制暴,好像也不會有別的方法。
“難道和他們講道理?”行不通。
果然。
“難道你把他們揍趴下,他們就能聽你的了?”她不以爲然。
不僅揍趴下,而且以同歸於盡脅迫。金哥充其量是個沒志氣沒能力的小混混,小偷小摸到頭了。可是花樹並沒有進一步解釋。
“不過,如果你這麼說,我就相信你。本來就是你招來的,由你解決也應該。”她對花樹說話,從來客氣不起來。
花樹望了望水青,被創口貼和白紗布整得十分有趣的臉上,閃過感激。
“花樹,你想考什麼大學什麼專業,決定了沒?”她一直以來負責補課,只關心葉陌離的志願,卻沒主動問過花樹。親眼看過他伯父一家後,她多少有些替他難受。怕他沒人指導志願方面的事,就想以補習小老師的身份提醒他一些注意事項。
“什麼大學我沒想過。”居然問他的志願,花樹有點驚訝,“可是想考礦業或者地質專業。”
“爲什麼不選熱門專業?”她聽着就冷僻,“你怕自己考不上?”
“不是。”他搖頭,“我爸爸......以前就是學地質的,他本來想帶着我和媽媽一起遊遍名山大川,卻被家裡人說不實際,纔去試着做生意,沒想到會遇上詐騙。”多久了,他不想去回憶以前的事。因爲十歲以前太快樂,會讓他無法忍受現在。
今夜,卻發現回憶不像以前那麼難受了。也許,太難得,有個好聽衆。也許,擺脫了金哥那種過去,心情不壞。
“所以,你想完成你爸爸的心願?”水青試探着問。
“也許,我跟他很像。”他喜歡看這方面的書籍,而他也知道如果真朝這方面發展,可能一輩子清貧。
“能找到自己的理想,還能努力下去,是件很幸福的事。”水青笑了笑。突然發現,花樹並不完全陰鬱,他還有熱情,對爸爸的,對理想的熱情。
花樹看着水青的笑臉,覺得自己錯了。他以前認爲和水青與雲天藍的距離,是財富上的距離。其實,如水青對生活的愜意,如雲天藍對家人的保護,那纔是他和他們的距離。他過分頹唐,過分灰暗,彷彿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苟且偷生。他是從鬼門關前回來的人,這麼想着,過了九年。
這一刻,他的心,然而,前所未有,強力跳動着。
原來,活着,比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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