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宥一定是故意的重華歸!他既然能深入大炎,那麼坊間關於我的傳聞他一定聽過。當年尹老頭捏造出我極善下棋的謊言來,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墨都的人都相信我在下棋方面造詣頗深,因而甚少有人敢邀我對弈。
聰明如赫連宥,如果觀察到我這個下棋“好手”來到朔莫這麼久居然對他送到浮湘園的上好棋盤視若無睹,書架上的上古棋譜看也不看,一定會猜測我的棋技沒有傳說中的好,甚至糟得一塌糊塗。
邀我對弈?其實是想看我的笑話吧。
“陛下好雅興,只可惜容月棋藝不精,難登大雅之堂,就不在陛下面前獻醜了。世人都道,每個人最大的對手是自己,陛下何不同自己對弈一局,也好教容月大開眼界。”想引我丟人?門都沒有!
赫連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從角落裡拿出棋盤擱在小几上,黑白棋子一左一右地放在手邊,真的開始和自己下棋起來。
我一向對下棋不感興趣,看了一眼便撇開視線,自顧自的繼續百無聊賴,打算和赫連宥兩不相擾。
不得不承認赫連宥是個極有耐心的人,馬車走了約莫有一個多時辰了,他居然一直跟自己對弈,毫無不耐煩的表現。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決定沒話找話:“陛下此行怎麼不多帶幾個侍衛?這樣單槍匹馬,恐怕不怎麼穩妥吧。”
赫連宥頭也不擡,專注於自己的棋盤,口中淡淡道:“並非如此。郡主可還記得血流沙?血流沙的部衆有許多都跟在馬車附近,並非沒有護衛,而是護衛不輕易示人。”
血流沙,我怎麼會忘記。當時在岐川黃府伏擊我們的就是血流沙的人,他們的手段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有他們護着,赫連宥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沉默了一會兒。我在猶豫要不要再找個話題,赫連宥保持着注視棋盤的動作,擡手指了指我腳下:“暗格裡有書。郡主挑一本看吧。”
車上有書?我反射性地低頭一看,腳下果然有個小小的凸起。掀開毯子一看,正是一個暗格,裡頭整整齊齊的擺了兩摞書。
赫連宥真真是惡劣,明知我在車上閒得無聊,不想跟他說話,更不想跟他下棋,還便閒閒地看着我坐立不安。車上有書也不告訴我!在心裡暗罵他歹毒,我把幾本書全都取出來攤在腿上,來回反覆挑揀,最後選中了一本講風物的。
原本我還想問問赫連宥微服私訪的第一站是哪裡,但他方纔的行爲實在是惡劣,所以我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個問題。反正早晚都會到的,問不問其實並沒有區別。
這一路走的大約是官道,路很平,並不怎麼顛簸。大約到了中午的時候,馬車晃晃悠悠的停了下來。車伕恭敬地在外頭問:“爺,是時候用午膳了,您要不要下車走走?”
他不說我還沒什麼感覺,他一說我才發現。在車上坐了一上午,我渾身都很痠痛,腿都有些麻了。赫連宥落下一子,道:“也好”,然後看向我:“郡主不下車休息一下?”
我頷了頷首,裝模作樣道:“陛下先請”,赫連宥沒跟我客氣,伸着長腿一下跨出了車門,跳了下去。我掀開簾子一看,他正伸了手準備扶我。
我有些猶豫,說實話,我一丁點都不想被他扶,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赫連宥一看便是極其好面子的人,我若在此時落了他的面子,他指不定會想出什麼法子來報復。
無奈之下,我只得把手搭在他手心裡,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車。
慌忙收回手去,我輕聲道謝之後,假裝環顧四周重華歸。這裡顯然是荒郊野外,方圓百里之內連個茶肆也沒有,當真荒涼。朔莫境內雨量並不充足,因而曠野之內並不能看到多少綠意。
但這蒼涼之中,卻透着一番別樣的力量之美。
在馬車附近轉了轉,腿腳明顯覺得不那麼難受了,再回到馬車邊,卻見那車伕已經架起了火堆,在上頭燒起了水來。赫連宥站在遠處負手站着,極目遠望,顯然是不會動手幫忙的。
想了想,我上前對那車伕道:“師傅,我來幫忙”,說完往火堆裡添了根枯枝。車伕望向我,我這才發現,他其實非常年輕,五官也很好看,讓人瞧着便覺得非常舒服。
他倒是不卑不亢,笑了笑道:“既然郡主開了口,那……就勞煩您照看一下火堆了,小人來熱菜。”
熱菜?我看向他手邊,才發現那裡竟然擺着個食盒!只見他將食盒的蓋子打開,裡面整齊地擺着幾樣精緻的菜,有葷有素,很是豐富。見我面露驚愕,他笑了笑道:“這些菜只夠吃一頓,到了晚上就能趕到落腳的地方了,到時再添置便可。”
我忍不住在心裡搖頭,皇帝就是皇帝,出門在外還要頓頓吃熱菜熱飯!
撥了撥火堆,我問:“還沒問小哥你怎麼稱呼呢”,他將盤子擱進籠屜子裡,笑說:“郡主喚小人青棘便可”,說着,他還跟我解釋了是哪個青,哪個棘。
直覺這並非他的本名,但既然他不願說,我自然不好多問,於是點了點頭,我道:“青棘大哥不必喚我郡主,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大炎的郡主,不是朔莫的郡主。你大可以直接喚我的本名。”
青棘看了看我,道:“只怕……不行”,說着,他看向我的身後,我順勢回頭一看,赫連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不喜歡這樣仰望他的感覺,我立刻站起身來,他卻笑到:“青棘說得對,他不能直接喚你的本名,因爲……此次微服出巡,在名義上,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他要喚你夫人。”說完,赫連宥邪邪一笑。
我一聽此話,牙咬得咯噔噔直響!誰允許他把我當作名義上的妻子的!他以爲他是誰?
咬緊了牙,我覺得自己只怕下一刻便要忍不住發作,可以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我只能捏緊了手心,一言不發的揮袖而去。
從這以後,青棘便不再喚我郡主了,而是很得赫連宥心意地喚我“夫人”。
如青棘所言,到了傍晚的時候,我們趕到了落腳的驛站。我還在生氣,一路上沒有同赫連宥主動說過一句話,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自顧自的下棋,不討嫌。
我們落腳的是一個小鎮子,熟門熟路的尋了間客棧,青棘將馬車牽去了後院,赫連宥則徑直進了大堂。我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心裡擔憂着晚上如何解決房間問題。
赫連宥尋了張空桌子坐下,小二立刻贏了上來,沒有問我的意思,赫連宥連着報了一串菜名,吩咐小二快快上菜,還扔了塊碎銀在桌上。小二很是乖覺,點頭哈腰地收下賞銀便竄到了後堂去。
此處因是個小鎮,來往的人只怕並不多,而赫連宥的舉手投足一看便貴氣逼人,大堂裡的食客,連同櫃檯後頭的掌櫃,都在有意無意的偷偷看着我們這桌。
我有意地坐得離赫連宥遠些,試圖藉此與他撇清關係,不一會兒,青棘栓好馬車回來,朗聲一句“爺,夫人,後院有乾淨的井水,要不要洗洗手?”成功地讓所有人認定,我和赫連宥是一對“夫妻”。
我恨得牙癢癢,在心裡罵了青棘無數次,赫連宥卻笑咪咪地站起身道:“夫人一向最愛乾淨,走吧,去洗洗。”說完,站起身來,沒有如往常一般自顧自的先行,而是擺明了在等我。
他絕對是故意的!
左右人都在打量着我們這三個外來人,此時我若是多說什麼,無異於丟自己的臉。繃着臉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我僵硬地移步到後院。
院子裡果然有個井。
青棘先一步打了水上來,拿起井邊的瓢舀了一瓢水:“爺”,赫連宥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角色裡不能自拔,看向我道:“夫人先請”,此時身後是來來往往的小二和小廝,我自然不能發作,默不作聲地上前,就着青棘用瓢倒出的水洗了洗手,不再打理二人,我頭也不回地進了大堂。
剛坐下不久,菜便開始上桌了,二人回來後,在赫連宥的示意下,青棘也坐了下來。
方纔爲了和赫連宥拉開距離,我選了他對面的位置,現在我只能在心裡叫苦不迭。和他對面而坐,雖然距離拉開了,但只要我一擡頭便能看見他的臉,一看見他的臉便是一肚子的氣,如此一來,還怎麼吃得下飯!
一想到明日不知還要在外顛簸多久,不吃飽吃虧的一定是自己,我不得不強忍着不滿逼自己好好吃飯。
我想,看到我如此不快,赫連宥現在一定是神清氣爽,心花怒放。
好容易用過了晚飯,我最擔心的時候到了。房間,究竟該怎麼安排。
赫連宥擱下筷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往櫃檯走去,掌櫃的一見忙笑咪咪地迎上:“貴客是要住店吧,咱們店裡天子號的房間舒適乾淨,絕對包君滿意,貴客是要幾間啊?”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赫連宥,試圖以此表達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