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中,唯一面露哀傷的只有畫竹。除了容成聿,只有她知道這個孩子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在我的身體裡紮根的,也只有她知道,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我的心情是多麼的複雜。
之所以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如此渾渾噩噩,除了身體的原因之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還是我對這個孩子到來的恐慌。
我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給孩子創造一個好的出生環境。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容成聿兄弟幾人的舊路,不能讓孩子感受不到父愛,更不能讓孩子從出生起就註定了坎坷的人生。
我不忍。
“從今日起,就由王御醫專指爲容月郡主安胎,無論是飲食起居,還是用藥調理,皆要經由王御醫之手,毓淑宮所有人,皆要聽從調配。晚些時候,孤會再調一些宮女過來伺候。”容成聿聲音裡那絲幾不可辨的顫抖,讓我神經緊繃。
容成聿,對於這個孩子,你到底怎麼看?
“都下去吧,孤有話要和郡主說。”容成聿擺了擺手,衆人順從地行禮之後退了出去,畫竹很不放心的看着我,似乎很想阻攔,卻被小遙硬拉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我們二人,我垂着眼看着被面上的花樣,不做聲,容成聿就站在牀邊。
“那日……是我一時失控,傷了你……”容成聿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字卻像刀一樣劃得我生疼。抓緊了被子,我不作聲。
“安安,對赫連宥,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也不願意再追究,就此放下吧。如今你腹中孕育着我們的孩子,你是即將成爲母親的人了,你氣我也好,怪我也好,總要顧及孩子。
那天你說的話,我認真想過了,我怎麼會不給你名分?你是這世上我唯一深愛的女子,我說過,要十里紅妝娶你過門,怎會騙你。從前只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委屈你,但,我從未想過負你。
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來看你,雖然國事繁忙,但卻還是有機會過來。可每次走到毓淑宮外,想起自己曾對你做過的事,我……便畏懼了。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我很害怕看到你冷淡的目光。所以,我一直都在逃避。
安安,我很慶幸這個孩子的到來,他是在提醒他的父親,要疼惜他的母親,是在提醒他的父親,不要退縮。安安,我們一起好好把孩子養大,讓他過上我們所沒能過上的生活,好不好?”
一向寡言的容成聿一下子說了許多的話,我聽了,只覺得心裡酸酸的,很想哭。
其實,容成聿心裡還是懷疑的吧,他還是認爲我曾對赫連宥動過心,只不過他現在選擇了“原諒”,“原諒”了我一時的不忠,對於他來說,這一定是個很痛苦的決定,因爲他現在,畢竟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我不能接受他對我的懷疑,即便我們都放下這件事,這份懷疑還是會像針一樣紮在我們心裡,看起來很小,一旦疼起來,卻是毫無抵抗之力。
但是,聽他說他愛我,說他害怕我會對他冷淡,會離開他,我的心頓時軟了。
一向不動聲色,無所畏懼的容成聿,居然會告訴我,他在害怕……這讓我如何不心軟,如何不心疼?
我是愛他的,一直都是,即便他懷疑我,我還是愛他的。情愛從來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愛或者不愛,都身不由己。
不如就像他說的,試着放下吧,不管有再多懷疑,有再多險阻,至少我是愛他的,他是愛我的,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他說他會努力讓孩子過上我們不曾過上的生活,我願意信他。
我想給我的愛情一次機會,給我,給他,也給我們的未來一個機會。
掀開被子,我剛要下牀便被他扶住:“你現在身子弱,不要亂動,想要什麼,我拿給你。”
我擡起頭望向他,他黑色眼眸裡的愛意和疼惜那樣濃,讓我忍不住沉溺。
擡起手環住他的頸子,我輕輕靠在他胸口,他渾身顫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我主動抱住了他,怔了怔,突然緊緊抱住我,讓我喘不過氣,可緊接着,又慌忙鬆開。“安安,有沒有弄疼你?孩子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笑了,一向穩重淡漠的容成聿,此時慌亂的像個孩子。
搖搖頭,我伸出手撫平他緊皺的眉心:“沒事,孩子還小呢,那裡感覺得到。”容成聿看着我,眼神中閃爍着興奮和歡喜。“安安你……”
我按住他的嘴脣,打斷了他的話,輕聲道:“別忘了,你說過,要給孩子好的未來,讓他過上我們沒能過上的生活。我們的孩子,我們要好好護着他,誰也不能傷害他。”
容成聿點點頭,輕輕拿開我按在他脣上的手指,望着我的眼認真道:“安安,我決不會讓我們的孩子經歷我所經歷的一切。如果這是個男孩,他就是我大炎的國儲,如果不是,就一直等到你剩下男孩,再立國儲。只有你,纔可以爲我孕育兒女。沒有奪位,沒有偏頗,我們的孩子,會快樂的長大。相信我。”
我睜大眼睛,不只是感動還是開心,眼淚陡然滑落。
他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如果容成聿娶了別的女人,有了其他的孩子,我的孩子勢必會捲入皇位的爭奪之中,此生再無安泰可言。有了他的承諾,我的孩子不必如歷代皇子一般在永無止境的爭奪之中度過一生,同時,更重要的是,來自父親的毫無偏頗的愛,一定會讓我的孩子快樂的長大。
有這些,我就知足了。那些誤會,就放下吧,我只想和容成聿好好走下去,好好養大我們的孩子。
容成聿想留下過夜,但一則顧及着我身體不適,不想打擾我休息,二則還有許多摺子要批,傍晚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
容成聿走後,我把畫竹叫到房間裡,單獨和她談了談。
“郡主,你這是……”畫竹不太確定我的打算,那日她目睹了我的慘狀,對容成聿自然是排斥的。
我笑笑:“別擔心,我和皇上商量過了,這孩子……我要把他好好生下來。那件事,就讓他過去吧,我會努力忘記,你也要早點忘記。不管怎麼說,他是君你是民,即便你再爲我不平,也絕不能忤逆他,否則會傷及自身的,懂麼?”
畫竹眼裡噙着淚,嚅囁着:“郡主,你原諒皇上了?他、他那麼對你……”我伸手擦乾畫竹臉上的淚,慢慢道:“傻丫頭,哭什麼……很多事,你沒有經歷,所以不能感同身受。我和他經歷了太多,已經有了很深的牽絆,無論我還是他,都無法輕易捨棄彼此。
那天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的,會鬧成那番樣子,我自己也有責任。我和他之間,不知是原諒不原諒那麼簡單的,我們之間有責任,更重要的是,我們對彼此,有愛。
可能我這麼說,你會覺得不可理解,相信我丫頭,等有一**不可救藥的愛上一個人,你就會知道,如果你愛他,再多的不可原諒,都不是那麼不可原諒了。”
畫竹紅着眼睛看我,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奴婢明白了……郡主同奴婢講如此的體己話,奴婢很開心。郡主放心,奴婢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那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奴婢只需要護着郡主就行,其他的,奴婢不用多想。”
畫竹一直是幾個丫頭裡最聰敏最清醒的一個,打理毓淑宮的事宜我也一直交給她來做,事實證明,她做得很好。
對於以後,我已經有了比較清楚的規劃。小遙遲早是要嫁人的,她如願以償嫁給睿王也好,嫁給別人也罷,總之,我一定要爲她尋一門最好的親事,不讓她終身陷於宮闈鬥爭之中,爲奴爲婢。
而畫竹,她和小遙不一樣,小遙並沒有奴籍,只是因爲跟了我才進宮,但畫竹卻是在宮裡登記在冊的宮女,宮女不到年齡不能離宮嫁人,所以,我爲她做了另一番打算。
她天子聰敏,又擅長精打細算,好好培養一下,做毓淑宮的管事姑姑甚至位分更高的姑姑都是有可能的。
至於畫柳,她性子活泛,擅長和人打交道,卻少了些心機,不適合與人爭鬥,所以,日後我會慢慢培養她接管毓淑宮裡一切需要和各宮苑打交道的事宜,在充分發揮她特長的同時,護着她不受人暗害。
有這幾個丫頭在,我覺得,或許以後的日子也並不那麼可怕。
翌日清晨,我身子懶不願意起牀,正躺在牀上補眠,便聽見外頭一陣喧鬧。聽聲音似乎是福公公。
很快小遙進屋來告訴我,說容成聿讓福公公帶人擡了好幾箱的東西來,全是些補品,什麼山參靈芝,雪蓮鹿茸,玲琅滿目的。爲了不打擾我休息,容成聿還特意囑咐福公公說不必讓我出來領賞謝恩,讓他們擱下就直接東西走人。
我心裡泛起一絲甜蜜,未來,或許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艱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