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國都城遺址

荒原上的城牆遺蹟

一座繁華的都城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樣的事情不僅會引起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們的濃厚興趣,而且對於不管相隔多少年之後的普通老百姓也永遠是一個巨大的懸念。

我在黑龍江省寧安縣即清代著名的疏放地寧古塔一帶旅行的時候,知道當年的流放犯曾對着這個地區一圈巨大的城牆牆根遺蹟深感驚訝。流放犯中多的是具有充分歷史學造詣的大學者,他們也想不出在遙遠的古代這兒曾屹立過一座什麼都城。他們憑常識即可判斷,擁有如此寬闊的基座的城牆一定是極爲宏偉的,那麼這座都城也一定氣勢非凡,但它爲什麼全然成了茫茫荒原呢?它究竟是什麼呢?他們中的少數人已在心底作出了猜測,但他們是嚴謹的學者,身處的惡劣環境又不允許他們檢閱資料、測量挖掘,他們也只能把猜測嚥進肚裡去了。

我不知道他們中有沒有人聯想到在中國流傳極廣的那個有關詩人李白的故事。那個故事說李白有一次因皇帝求他寫點東西居然要朝中顯貴楊國忠替他捧硯磨墨,高力士替他脫靴。皇帝究竟是叫他寫什麼重要東西可以容忍我們的詩人如此大擺架子呢?人們記得,原來皇帝收到一個叫做渤海國的番國送來的信,朝廷上下沒有人能識那種文字,很丟人,後來還是賀知章推薦了李白,才解決了問題。李白要幫着皇帝寫回信,當然可以擺擺架子啦。

故事只是故事,不能當作歷史來相信,但流放者們發現的城牆牆基,卻確確實實就是渤海國首都的所在地!

曾經是亞洲最大的城市

我首先看到的是外城的城牆牆基,那是兩米多高的夯土基座,寬達十來米,像一道天然生成的大堤壩,綿延到遠處。這個基座上面,原本應有一方方巨大的磚石砌成的雄偉高牆,可惜這兒不是吳哥窟所藏身的原始森林,而是敞亮開闊的東北平原,一座廢棄的城市很難保存住一點什麼,能用人力拿得走的一切都被人們拿走了,一代又一代,角角落落都被搜尋得乾乾淨淨,就剩下這一道泥土夯成的基座,生着草,長着樹,靜靜地呆着。再往裡走,看到了也同樣是拿不走的城門臺基和柱礎。據說還無意地或有計劃地從地下挖出過不少零星物件,蛛絲馬跡集中在一起,再加上一些史料佐證,昔日都城的規模已影影綽綽地可以想見。

從遺址看,這個被稱爲上京龍泉府的渤海國首都由外城、內城、宮城三重環套組成,外城周長30餘里。全城由一條貫通南北的寬闊大道分成東西兩區,又用10餘條主要街道分隔成許多方塊區域,完全是唐朝首府長安的格局和氣派。京城的北半部即是統治者辦公和居住的宮城,城牆周長也有5裡,內中排列着5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東牆外則是御花園,有湖泊,有亭榭,有假山。宮城中一個最完整的遺物是文獻上查得到的一口井,叫“八寶琉璃井”,井壁由玄武岩石砌成,幾乎沒有任何損壞。我在井口邊上盤桓良久,想象着千餘年來在它身邊發生的一切。它波光一閃,就像是一隻看得太多而終於看倦了的冷眼。

一路上陪着我參觀的牡丹江文化局副局長劉平先生以前曾負責過這裡的發掘和管理工作,他說,從種種材料看,這座城市在公元8世紀至9世紀之間可能是亞洲最大的都市之一,當時不僅是渤海國的百城之首,而且是東北亞地區的貿易樞紐,把遙遠的長安和日本連成一條經濟通道。人們從一個簡單的比較就可推斷出當時這座城市的繁華:這座都城西部和北部的牡丹江上竟密密地排列着5座跨江大橋的橋墩遺蹟,而今,附近很大的一片土地上數萬人的現代繁忙生活,只一座橋就綽綽有餘,想一想,當日該是一副何等樣的景象!

這樣一座城市,真會消失得如此徹底?

盛唐文明與遊牧民族

我從資料中知道,渤海國是當時東北大地上受盛唐文明影響最大,因此也是最先進的一個自治藩國。可以想象,剛剛從一種比較原始的遊牧生態走過來的部落,要不要接受當時也許是世界上最高文明之一的盛唐文明,是會經歷一番長期而艱苦的鬥爭的。翻來覆去鬥爭了好多年,終於以先進戰勝保守,以文明戰勝落後,在大仁秀時期(817—830)達到鼎盛,世稱“海東盛國”,其首都與唐朝長安一東一西地並立於世。但是,切莫樂觀,先進真的戰勝了保守嗎?文明真的戰勝了落後嗎?未必。達爾文的進化論一搬到社會歷史上來常常碰壁。“海東盛國”太招眼,太容易引起周圍人們的忌恨了,它與唐朝的親密交往也太讓別的遊牧部落看不慣了,它所彙集的財富太讓人眼紅了,它擁擠的街市太能夠刺激別人的佔領欲了,它播揚四海的赫赫大名太能煽起別人要來吞食它的野心了,於是,它最強盛的時期也就是它最脆弱的時期,千萬不要爲萬衆瞻仰而高興,看看瞻仰者的眼神吧,最嚴重的危機已在那裡埋伏。大仁秀時期纔過去100年,公元926年,渤海國竟一下子被契丹所滅,像是一出有聲有色的戲突然來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尾,但仔細一想,這個結尾卻也是合乎邏輯的。

既然擁有如此強大的盛唐文明,怎麼還會被遊牧民族所滅呢?提出這個問題的朋友未免天真。不管哪一種文明在最粗淺的層面上是無法與野蠻相抗衡的,“秀才遇到兵”的可悲情景會頻頻出現。遙遠的唐朝有時可以在實力上幫點忙,但也十分有限。唐朝自身也經歷着複雜的內部鬥爭,後來自己也滅亡了,怎麼幫得上呢?因此,渤海國中主張接受盛唐文明的先進分子註定是孤獨的悲劇人物。他們很可能被說成是數典忘祖的“親唐派”,而唐朝卻又不會把他們看作自己人。在這一點上,唐玄宗時期渤海國的大門藝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的哥哥一度是渤海國的統治者,一直想與唐朝作對,他爭執幾次無效,就逃到唐朝來了。哥哥便與唐朝廷交涉,說我弟弟大門藝對抗軍令躲到了你們這兒,你們應該幫我把他殺了。唐玄宗派幾名外交官到渤海國,對那位哥哥說,大門藝走投無路來找我,我殺掉他說不過去,但你的意思我們也該尊重,因此已把他流放到煙瘴之地嶺南。本來事情也就過去了,不想那幾個外交官在渤海國住的時間長了說漏了嘴,透露出大門藝並未被流放。於是那位哥哥火了,寫信給唐玄宗表示抗議,唐玄宗只得把幾個外交官處分了。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對此事曾作過有趣的批評,大意是說:唐朝對於自己的隸屬國應該靠威信來使它們心悅誠服。渤海國那位弟弟爲了阻止一場反唐戰爭來投靠你,你應該有膽量宣告他是對的,沒有罪,而哥哥則是錯的,即便不去討伐,也要是非分明。不想唐玄宗既沒有能力制服那位哥哥,又不能堂堂正正地保護那位弟弟,竟然像市井小人一樣耍弄騙人伎倆,結果被人反問得擡不起頭來,只好對自己的外交官不客氣,實在是丟人現眼。(參見《資治通鑑》卷二一三)司馬光說得很好,但這位歷史學家應該知道,一切政治家都是現實主義者,至少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會爲一種遠離自己的文明和文化而付出太大的代價。那位叫做大門藝的弟弟只能在長安城裡躲躲藏藏,他爲故鄉都城的文明而奮鬥,但故鄉的都城卻容不了他。後來,渤海國由於自身的改朝換代進一步走向了文明,但這樣一來渤海國本身也就成了那位弟弟,因高度的文明而走向孤單,走向脆弱,走向無援。

“海東盛國”毀於契丹人的大火

不錯,走向了文明的渤海國首都城牆內已經形成了一種強韌的心理規範和社會秩序,還不至於很快就退化,但野蠻者對此有自己的辦法。契丹人佔領渤海國首都之後,先是盡情地搶掠了一番,後來發現一座城市是一種無形的情緒的集中,一種文化默契的定型,哪怕是無聲的磚石檐牆、大街通衢也會構成一種強大的故國之思和復仇意念,要去捕捉卻又不知去向,以爲沒有了卻又瀰漫四周。契丹人惱怒了又膽怯了,膽怯與野蠻一結合總能做出世間第一等的大壞事,他們下令騰出首都,舉國南遷,逃開這些街道和樓宇,拆散這些情緒和氣氛,然後放一把大火把這座都城徹底燒燬。

我們現在無法描述那場大火,無法想象一座亞洲大都市全部投入火海之後的怕人情景,無法猜度那無數過慣了大城市繁華生活的渤海人被迫拖兒帶女踉蹌南下時回頭看這場大火時的心情和眼光。記得當地考古工作者告訴我,發掘遺址時,總能看到一些磚塊、瓦片、石料這些不會熔化的東西竟然被燒得粘結在一起,而巨大的路石也因被火燒烤而斷裂。這場火看來實在是不小,不知前後燒了多長時間。我伸頭看過的那口八寶琉璃井的井水,當時一定是燒沸了的,那麼,遠遠滋潤着它的無數水源也都會連帶着燥熱起來,在地下蒸騰。但是蒸騰也就蒸騰罷了,過不了多久,一切又重新冷卻,朔北的長風把最後一縷火焦味吹走了,厚厚的冰雪抹去了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一點熱量,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從渤海國南遷的人四處散落,幾代之後,連一個渤海人的後裔也難於找到了。

我們仍然只能說,歷史,曾經在這塊荒涼的土地上做過一個有關城市的夢。夢很快就碎了,醒來一片荒涼。

從廢墟到鏡泊湖

就我個人而言,有時也會被身邊的煩囂攪得頭昏腦漲,很想躲開城市,進而對呼喚城市文明的必要性產生懷疑。尤其是不少西方城市人已經提出“迴歸自然”的口號,我們是否一定要去鑽進別人已想鑽出的怪圈?

由此,我又想起了發現渤海國遺蹟的清代流放者們。他們被城市放逐了,離別城市那天還涕淚交加,現在突然看到一個大都市的廢墟,他們會作何感想?他們大多會從廢墟中領悟城市裡功名的無聊,從而獲得平靜和超越,減輕心頭的苦痛。

記得離開渤海國廢墟後我們去了不遠處的鏡泊湖。面對着鏡泊湖寧謐的美景,我曾想:廢墟傲視着一時功名的短暫,而鏡泊湖則又進一步傲視着廢墟的短暫。渤海國的廢墟存在了1000多年,而鏡泊湖至少已存在了一萬多年。廢墟是以往功業的遺留,鏡泊湖完全離開了功業,因此也沒有廢墟,永遠是一派青春、一派嫵媚,嫵媚了上萬年也不見老,被它嫵媚的建功立業者都一一化作了塵土,而它還是嫵媚着。像鏡泊湖一樣冷清和漠然,多好。

這麼一想,我似乎獲得了全然解脫,就像老莊哲學曾經給過我的,但很快我又感到了這種解脫的虛假性。有血有肉的人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等同於萬古湖山,事實上我就連在鏡泊湖住上較長時間也會因寂寞、孤獨而無法適應。我儘管喜歡安靜、崇尚自然,卻絕不會做隱士。作爲一個現代人,我更渴望着無數生命散發出的蓬勃熱能。與其長時間地遁跡山林,還不如承受熙熙攘攘的人羣、匆匆忙忙的腳步,以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無數面影。我絕不會皺着眉裝出厭惡世人擁擠的表情來自命清雅,而只是一心企待着早晨出門,街市間一連幾個不相識的人向我道一聲“早”,然後讓如潮的人流把我溶化。

說到底,我是一個世俗之人,我熱愛城市。

我對城市的熱愛,當然也包含着對它的邪惡的承認。城市的邪惡是一種經過集中、加溫、發酵,然後又進行了一番裝扮的邪惡,因而常常比山野鄉村間的邪惡更讓人反胃;但是,除非有外力的侵凌,城市的邪惡終究難於控制全局、籠罩街市,街市間頑強地鋪展着最尋常的世俗生活。因此,我們即便無法消滅邪惡也能快步走過它,幾步之外就是世俗人性的廣闊綠洲。每天都這麼走,走過邪惡,走向人性,走向人類的大擁擠和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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