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時分,萬物復甦,自然格外惹人歡喜。
託聖上鴻福,如今四方安穩,百姓多年免受戰亂之苦。
太平盛世之下,打理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已是尋常百姓最大的滿足。倘若天公作美,來得一年風調雨順,便足以讓他們開壇獻祭,感謝上蒼的恩賜。
在這個農耕爲主的國度裡,人們早已養成了代代相傳的良好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才微亮,田野間已經出現了不少忙碌的身影,爲一家子的生計而肆意揮灑汗水。
也許沒有多少人留意,小路上來了兩個陌生的外鄉人。一老一少,兩人都穿着最平常不過的粗布衣裳。年老的灰白鬍子,手持一根上了年頭的枯木柺杖,背上還掛着一個小行囊。而年少的卻是個明眉皓齒的女孩,看樣子不過十三四歲,活蹦活跳地跑在前頭。
兩人一前一後,踏着晨露,向不遠處的小市集走去。
說是小市集,其實不過是附近農家物物交換的臨時場所,大抵不過你家的蘿蔔換我家的白菜,或是這家的魚乾換那家的雞蛋,諸如此類……
不過今日卻不同往常,不太寬闊的走道兩旁早已擺滿了桌椅,一籠籠還冒着熱氣的包子陸陸續續被端上桌面。熱騰騰的肉包配上一碗小米粥,便是普通百姓最喜愛的早點。
一大早便行色匆匆的自然是急於上路的商旅,他們要在晌午時分趕到二十里外的貿易地點,迅速完成交易,然後在天黑前回到這裡。不然,關口一旦關閉,便要等半年之後纔會重新開放,由不得他們不抓緊。
結束了動盪不堪的年代,所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就連基圍這樣一個邊遠的小鎮,也開始慢慢安定下來。從最初流落到這裡的三百難民,到現在歸納帝國建制,小鎮裡外數千戶籍,只不過短短數年光景。
每年這個時候,各地走南闖北的商旅便會路過這個邊境小城,帶着各式各樣的貨物進入北邊的密林。據說那裡住的是上朝遺族,帝國每年只開通貿易通道兩次,其餘時間關口封閉,不允許雙方進行交易。
而基圍正是雙方貿易路線上的必經之地,再往北數裡便是關口。
把貨物綁好,再吃過早飯,各路商隊便紛紛上路。一時之間,過道上擁堵不堪,吆喝聲,馬叫聲,鈴鐺聲……此起彼伏,交雜在一起,給這個邊遠的小鎮帶來了勃勃生機。
在過道盡頭,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擺着一張陳舊的方桌,桌上正中央放着一個八角碗。靠牆處還豎有一道掛旗,字跡頗爲潦草,不過尚能辨認,上書:指點清水明如鏡,倒映之間解迷津。
掛旗中間還用濃墨描有四個大字:指點迷津。
看樣子是占卜算卦之處。
本以爲坐鎮其中的應是仙風道骨的老叟,沒想到竟是一個不過二十三四的年輕人。淡雅青衫,一身書生打扮。腰間左
邊掛着一個紫金色的葫蘆,莫不是裝着酒水之類。而右邊則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精緻竹囊,造型古樸,用料考究,興許是前朝古玩。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雙眼還蒙着一抹黑布。
咋看之下,這一身行頭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趙庚午顯然沒在意旁人的目光,反而優哉遊哉地翻着手上的典籍,時而皺眉苦惱,時而托腮冥想,狀若入神。此舉令路過的行人更加不解,既然雙眼蒙着黑布,又怎能看清書上的蠅頭小篆?
難不成現在的江湖術士,故弄玄虛已經明顯到如此做派!
而這邊,女孩跟在老者身旁,正專心地聽他講訴着此處的歷史淵源,以及風土人情。本來還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從身邊穿梭而過的各隊商旅,當看到這個攤子,女孩頓時呲之以鼻,厭惡地說道:“北叔,怎麼走到哪裡都會遇到這種裝神弄鬼的傢伙,真討厭!”
被喚作北叔的老者,自然也看到了不遠處的趙庚午,卻並未如女孩一般加以譴責,反而微微一笑:“我們天奉王朝地大物博,自然不乏能人奇士。一路北上,相信小姐也見識了不少,或許人家的確有過人之處。”
女孩不以爲然:“哼,這傢伙恐怕連能人奇士的影子都沾不上邊,一看就感覺是個大騙子。不行,既然給我遇上了,就不能再讓他繼續招搖撞騙,愚弄百姓……”
恰好,老者看到一個農婦提着菜籃子走了上去,繼續笑道:“小姐莫急,且看他演上一出,不就有證有據了麼。到那時候,拆臺也顯得名正言順了。”
女孩嘀咕幾句,似乎認爲不值得爲此而浪費時間。不過,最終還是順從了老者的意思,壓住立馬跑過去拆臺的衝動,當起了一個不起眼的看客。
只見那農婦面容憔悴,失魂落魄。在攤位前好一陣猶豫,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小聲問道:“大師,當真……能指點迷津?”
趙庚午聽聞,合上手中的典籍,擡起頭朗聲道:“大師一詞如今受盡非議,不能隨意套用。小生不過是跟師傅習得一些皮毛,若大嫂有什麼需要,小生盡力解惑便是。”
農婦拉了拉手中的菜籃子,裡面只有幾朵賣剩的小蘑菇,乾癟瘦小,卻還是不捨得扔掉。緊接着,她咬咬嘴脣,似乎下定了決心:“那,先生指點一次需要多少銀子?”
趙庚午搖搖頭:“既然要爲世人排憂解惑,又豈會在乎錢財這等身外之物。只要能維持這副臭皮囊不倒,一碗米飯與一錠金子,都是一樣的。”
農婦大鬆一口氣,看樣子是聽懂了一碗米飯四個字,放下心來,說道:“天見可憐……我那不到四歲的小兒子,前天跑到後山樹林裡玩耍,一直到現在,他……他都沒有回來。村長領着大家找了整整一天,才撿回一隻單鞋,他們都說我兒子被豺狼叼走了,我不信,我不信!希望先生能告訴我,我這可憐的娃,他現在在哪
裡啊……”
說到這裡,農婦已然泣不成聲,看來兒子失蹤對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趙庚午聽完,昂着頭掐指一算,倒是像模像樣。沉吟片刻,便說道:“大嫂你無需憂心,令公子現在一切安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先生,只不過什麼?”農婦一把抓住趙庚午的手,手勁不大,卻青筋畢露,看得出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只不過,令公子怕是十年八載也回不來了。當日他在後山玩耍,有幸遇到一個化身爲凡人出門遊歷的至尊佛陀。那佛陀看到令公子天生善緣,福澤深厚,便有意帶其回門中加以點化,好將來下山普渡衆生。”
說着,趙庚午示意農婦把手遞到自己手心,拉出農婦的食指往盛着半碗清水的八角碗中一點,平靜的水面泛起一陣漣漪,繼續說道:“大嫂請看,此處便是那至尊佛陀所處的仙山,雲霧環繞,若隱若現,非凡人所能窺得一二。令公子得此天大福緣,當是上輩積德,大嫂應該感到慶幸纔是。如無意外,令公子得道之時,便是你們母子相見之日。”
農婦本就敬畏上蒼,深信佛法鬼神之說,此刻聽到這番言語,而那八角碗中也確實騰起縷縷白煙。朦朧中,那山、那水、那高堂廟宇,似乎都歷歷在目。她當即深信不疑,渙散渾濁的雙眼逐漸恢復光亮,雙手合十,不停地鞠躬:“感謝先生指點,感謝先生指點……”
趙庚午起身,微笑道:“大嫂不必客氣,令公子命之所至,我不過代爲傳達而已。還望大嫂回去之後好生操持家業,繼續行善積德,有待母子相見。”
“可是,我這裡只有……”農婦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菜籃子,一臉難色。
趙庚午自然明白她所指何意,探手入籃,抽出一枚銅錢:“果腹足以。”
農婦一愕,隨後大喜過望,再度叩拜:“先生真是大好人啊!對了,我要馬上趕回去告訴當家的,他若是知道了虎兒的消息,一定會比我更加高興。”
說完,農婦再三拜謝之後,匆匆而去。
看到這裡,女孩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一拍桌子,大聲罵道:“你這神棍,看本小姐今天怎麼拆了你的招牌!”
趙庚午也不氣惱,循着聲音的方向轉過頭,笑道:“這位小姐,在下不過爲有需要的人排憂解惑,順道打發無聊時光而已,怎麼就成神棍了?”
女孩一聽更來氣,喊道:“哼,好一個排憂解惑,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承認。剛剛在邊上,我跟北叔全看見了,你就是在裝模作樣欺騙那位大嬸。我一路上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不學無術的江湖騙子。”
趙庚午依舊平心靜氣,悠悠地說道:“我一沒占卜算卦,二沒請神通靈,小姐這般說法恐怕有欠考慮。那位大嫂給了我一個銅板,而我則給了她重新生活的希望,不過公平交易罷了,談不上欺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