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
秦見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你……”
他結結巴巴“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乾脆衝到顏鳶的面前,想要抓她的手腕。
只可惜秦見嶽的手還沒有觸碰到顏鳶,就被楚凌沉擋住。
秦見嶽:“……”
楚凌沉:“……”
秦見嶽無奈放棄了驗證的打算,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顏鳶。
他一時半會兒還消化不了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朝夕相處的兄弟,忽然有一天變成了女孩子,這這這……這種事情不是話本里頭纔會有嗎?
寧白怎麼能是女孩子呢?
他幹起架來明明下手比任何人都要黑!
全身上下哪裡有半點女孩子的樣子!
可事實擺在眼前。
他只能躺在地上發呆。
呆了一會兒,屁股上就捱了季斐一腳。
秦見嶽:“痛痛痛——!”
季斐冷道:“不要忘了你進雪原的任務,去找些吃的來。”
秦見嶽抓耳撓腮:“是。”
他確實差點忘了,自己進雪原是要保護幾個“貴人”,帶着他們安全地穿越雪原。
現在看來,貴人應該指的是寧白?
確切說,是定北侯府家的千金。
以及那個不說話的男人?
“我也去。”
顏鳶主動請纓。
秦見嶽行事向來不大靠譜,若是碰上追兵,難保他會先挾私報復,做些沒有意義的惡劣行徑,她必須親自看着才能放心。
顏鳶重新帶着秦見嶽走出山洞。
一路上秦見嶽悶聲不響跟在她的身後,灼熱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脊背。
顏鳶只覺得脊背快要燒起來了。
她無奈停下腳步回過頭:“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秦見嶽依然是滿臉疑竇:“小白,你真是女孩子?”
顏鳶嘆息:“是。”
秦見嶽眨眨眼:“有憑證嗎?”
顏鳶:“……”
顏鳶忍無可忍一拳打在了秦見嶽的下巴上。
獵物還沒打到,顏鳶本來並不想要浪費體力,但眼下這種情況她實在忍不住,不揍不行了。
秦見嶽捱了揍,摸着下巴滿臉委屈。
他現在終於有些信了。
寧白的手腕纖細,手指上的皮肉纖細柔滑,確實是個女孩子的模樣。
真是活見鬼了。
秦見嶽低着頭小聲嘀咕。
顏鳶:“……”
顏鳶無奈揉了揉眉心道:“別鬧了,我們還要快點找點獵物。”
魁羽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眼下當務之急是快點找些吃的。
當年她和楚凌沉兩個人,也不過是打了點鳥雀,勉強沒有餓死而已,現在有四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足夠多的獵物……
顏鳶心中憂愁。
秦見嶽揉着下巴攔住了她的去路。
顏鳶:?
秦見嶽道:“不用去打獵。”
顏鳶:“爲何?”
秦見嶽道:“我在雪原各處都埋了東西,只要花點時間找到標記就行。”
顏鳶愣道:“啊?”
她一時間沒聽懂秦見嶽的話,不理解“埋了東西”是什麼意思。
秦見嶽已經像一隻猴子一樣竄到了最高的樹上。
他極目遠眺,大約是在判斷方向,而後他領着顏鳶一路向前,彎彎繞繞到了一處斷崖之下,用長槍當鏟子,拋開土層,露出了深埋在雪堆和冰土之下東西。
一隻……羚羊?
顏鳶目瞪口呆。
她從未在雪原裡見過羚羊啊!
秦見嶽一臉得意:“雪原的山坳稍微暖和一些,會有羚羊出沒。”
顏鳶更加疑惑:“可這裡也不是山坳……”
秦見嶽道:“羚羊每年的夏天會走出山坳,到雪落時纔會回去,所以我就趁着初雪的時候獵殺了一批,埋在雪原各處。”
雪原之上也有冬夏之分,真正的隆冬來臨時,他便是靠着這些食物能夠安然過冬,繼續尋找同袍。
顏鳶看着地上冰凍的羚羊,一時間說不出心上是什麼滋味。
有些震驚,更多的是心酸。
當然這點心酸,其實並沒有維持多久。
她與秦見嶽一同扛着羚羊回到了山洞。
她用匕首一片片割下羚羊肉,最後用樹枝穿起一串串的羊肉串,放在火上炙烤,沒過一會兒,羊肉上滋滋冒出油來,肉香四溢。
這時秦見嶽從懷裡掏出了鹽和香料。
顏鳶:“……”
僅剩的心酸,消失得乾乾淨淨。
……
四人飽餐一頓,重新啓程深入雪原。
有了秦見嶽,雪原之行開始變得容易起來。
秦見嶽熟悉雪原中的每一處地形,知道哪條道是最省力的,還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製作出許多詭異但是卻有用的小玩意兒,最主要的是有他在,食物從來不是難題。
他們慢慢朝着雪原的深處行進,一開始還會遇到魁羽營的追兵,數次與他們短兵相接。
幸而有秦見嶽在,大多有驚無險。
漸漸的白雪愈來愈深,魁羽營的追兵終於再也不見蹤影。
雪原深處再沒有敵人。
保暖與覓食成了最大的問題。
於是四人放慢了速度,白日裡的大部分時間,都被用來收集夜晚的篝火需要的枯樹枝,以及用來打獵。
季斐的傷勢未愈,打獵的重擔就落在了顏鳶和秦見嶽的身上。顏鳶與秦見嶽合作無間,天上地下追得兔子滿雪地跑,說是打獵,實則玩鬧多於獵食。
彼時季斐與楚凌沉則站在一旁,看着雪地裡摸爬滾打。
季斐輕聲道:“她好像有陣子沒喊過冷了。”
楚凌沉不作聲。
季斐笑了笑道:“她本可以活在光亮裡,如現在這般恣意灑脫。”
季斐輕道:“小白行事向來衝動,留在宮闈想來也是爲了探查魁羽營的下落,爲同袍昭雪……若陛下當真顧念救命之恩,還請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
他低着頭,向着楚凌沉深深地行禮。
楚凌沉的肩膀僵硬。
安靜的目光如影隨形,追隨着顏鳶的身影。
雪地上的顏鳶身姿矯健,眼角眉梢盡是跳脫的笑意,確實是他從未見過的爛漫。
……
到黃昏時,顏鳶總算抓住了第三隻兔子。
但只是肉終歸太過膩,她又去雪地裡翻了一些解膩的陳年漿果,然後帶着戰利品意氣風發地回到庇護所。
彼時庇護所裡已經升起了篝火。
楚凌沉與季斐各自低着頭坐着,四下安靜地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顏鳶愣了愣,只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她發呆時,季斐已經擡起頭:“小白,打到什麼?”
顏鳶笑起來:“兔子和鳥。”
雪原何其遼闊,秦見嶽埋藏的肉總是不夠吃的,今日獵到的獵物足夠他們飽餐一頓了。
顏鳶迅速對獵物作了簡單處理,兩個兔子宰殺放血,幾個鳥雀拔毛,最後還剩下一隻兔子,她用繩子捆住了它的四肢,把它綁成團塞到了楚凌沉的懷裡。
楚凌沉擡頭看着顏鳶。
顏鳶道:“大家共患難,每個人都要出力的,你負責看好儲備糧。”
這狗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進了雪原之後便有些過分沉默。
送他一隻兔子捂捂手。
還能解悶兒。
楚凌沉低頭看着懷中柔軟的絨球,指尖遲遲沒有落下。
顏鳶道:“雪原上的兔子都是這種灰色的,沒有浮白漂亮,不過摸起來是一樣的。”
楚凌沉依舊沒有動。
顏鳶小聲道:“我已經挑了最好看的一隻了。”
早知他龜毛又潔癖,她本來就不是隨隨便便給他的這隻兔子。
那兩隻長得差點兒的,已經在火上烤了。
楚凌沉的呼吸一滯。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蒼白的指尖落在了兔耳朵上。
“嗯。”
楚凌沉輕道。
顏鳶便放心了。
她雖知道楚凌沉必定不會真是破釜沉舟,但眼下的局面終歸他是衆叛親離,帝都城已經落入了他人之手,他本就是心思深沉,這些日子以來只怕難免積鬱成疾。
還有反應便是最好。
未來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
顏鳶又回頭去篝火旁取了烤好的兔肉,又給每個人分了一些漿果,然後蹲在篝火旁細嚼慢嚥。
吃到半飽,顏鳶便擡起頭問秦見嶽:“我們還有多久出雪原?”
秦見嶽說:“兩日。”
顏鳶問他:“兩日後我們出去的地方,已經是晉國了嗎?”
秦見嶽搖頭:“不是,雪山過後是官道,還有三十里纔到晉國。”
雪原綿延不盡,並非每個地方都直接深入晉國境內,他們眼下這條路徑通往的地方,還在晏國的境內,而且是正經的官道。
官道能到的地方,便是車馬能到的地方。
也是最容易被人守株待兔的地方。
顏鳶心中一凜,望向季斐:“季斐……”
季斐撥弄着篝火,輕聲道:“今夜好好休息。”
雪原艱險,但未嘗不是一個世外桃源。
今夜過後,他們就要重新回到紛擾的塵世,屆時朝堂上的狂風暴雨終將落下,他們將再無任何躲藏之處。
篝火旁,除了秦見嶽,其他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顏鳶輾轉難眠,只能閉着眼睛胡思亂想。
她原本以爲今夜將是最後一個平安夜,可是當月亮的升到半空,午夜真正來臨時,她卻聽見了一點極其細微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
就像是昆蟲爬過屋頂,又像是微風吹過樹葉。
可是茫茫雪原,哪裡來的屋頂和樹葉?
……
顏鳶陡然睜開了眼睛。
季斐已經站在了她的身旁,對着她做了個手勢。
別動。
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