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劉修考科三那天是個大晴天, 正好也是顧天啓的漫畫上市的日子。
顧天啓人生活了三分之一,也從沒料到過自己還能在書店裡找到自己的書,心裡總有點小激動, 但他可不好意思到處宣揚, 頂多去書店裡摸摸書脊過下癮而已。
劉修不在顧天啓就更沒心情了, 送劉修去了他們集合的地方之後, 跑到隔壁書店裡摸了摸新出爐的書封, 看它淹沒在衆多大觸的漫畫之中,顧天啓又突然覺得自己只是夠到了漫畫界的尾巴而已。
不過也算是個好的開端,這一切還要好好謝謝劉修的無心插柳。
雖然學車學的有點磕磕絆絆, 劉修最後還是順順利利的過了。
回去的時候教練讓他們練練手——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結果個個都是夾緊了尾巴, 生怕自己眨一下眼睛都能撞着人了。
輪到劉修的時候, 心情倒且不論, 就是開到一半擅自停了車:“我下去給大家買點餞別禮物。”
就在大家都暗自猜測是對門那家看起來就很可口的甜品店的時候,劉修在衆目睽睽之下跑進了一家書店。
然後拖着個大袋子, 隔遠了一瞧都是不止二十本的樣子。
劉修開了車門,吃力地一人給發了一本,臉上帶着笑就像自己出了書似的:“給,你們的禮物。”
一箇中年女人接過來隨手翻了翻,詫異的發現這些書每本都是一模一樣。
“你買這麼多幹啥?哦~是不是年輕人說的那種腦殘粉啊?”
“某種程度上來說, 確實沒錯。”劉修笑道, “等回去我還要給同學一人發一本。”
衆人:“……”你們家親戚出的書嘛, 這麼積極?
於是那段時間顧天啓去哪裡都能看見別人桌上放着一本《收手吧, 陛下!》, 搞得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已經大紅大紫到漫畫都得人手一本了。內心竊喜盤算着自己都成了個小腕了,瞬間就有點膨脹了。
這天劉修去上學了, 顧天啓吃了午飯之後,跑過去給隔壁小賣部老爺爺換燈泡,換完了之後順便在那裡買包煙。
顧天啓瞥見老爺子的櫃子上放着本花花綠綠封皮的書,那顏色和包裝,包括書脊上的字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那本漫畫,難道老爺子喜歡?”說是這麼說,但現在他心裡有點數了。
老爺子把煙拿了出來,聞言眯着眼睛,推推老花鏡回頭瞧了一眼:“恩?那本漫畫?你家劉修前幾天送來的?是挺可愛,就是那些字太小了,我啊帶着老花眼鏡都看不清楚。就是那貓胖的和叫花子有一拼了。”
這樣子笑起來很溫柔的人,老了即使是滿臉皺紋,笑容也一樣有感染力,老爺子便是其中一例。
顧天啓被此感染,也揚起嘴角,接過煙,用煙盒敲了敲玻璃櫃:“老爺子,問句冒昧的話,婆婆去世之後,你想她嘛?”
老爺子愣了下,抿了抿皺巴巴的沒牙的嘴,眼裡有淚也有緬懷:“美惠她走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她,開始的時候啊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死得比她早。但是後來想想,我可不捨得讓她像我這樣整天擦着她的舊相片想着她。顧小子,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顧天啓倏地笑了:“言之有理。”
他倒是想死在劉修後頭,但他大概是活不過劉修了,一百三十歲離他太遠。理智的他本不會說出“要活到一百三十歲”這樣的話,但情到濃時脫口而出的話總難控制。
爲了劉修,跟着他偶爾中二一次也無妨的,對嗎,老天爺?
顧天啓望天,長嘆一口氣,下雨了,劉修出門的時候好像是忘帶傘了。
然後他借了火把煙點燃了坐在小賣部的小板凳上陪陪老人家嘮嘮嗑,反正紋心就在旁邊客人也跑不了,家裡還有叫花子看門。
顧天啓正好趁此機會偷個懶吸了支菸。
吸着吸着又是一聲嘆,平時劉修在,他都儘量不抽菸,現在劉修去了學校,這煙抽起來都不得勁了。等合適的時候還是讓劉修回來和他住在一塊纔好。
元旦之後春節漸近。
顧天啓自從父母死後就沒過過一個正經年,朋友都有家有室,每年都是把新聞聯播開到最大然後聽聲新年快樂就算過年了。
很不巧的是,劉修也是有家的人,他老媽元旦過後總算想起來這個兒子了,打了電話三令五申讓他回去過年。再詳細一問,也不是他老媽想兒子了,是劉修的外婆想外孫了。
這麼多年女兒都沒帶孩子回來過,前陣子聽女兒打電話來說自己離婚了,老人家險些沒氣出腦血栓。
劉修外婆就只有一雙兒女,大哥生了兒子幼時夭折了,後來怎麼也生不出孩子來了。所以外婆向來心疼劉修,知道這事之後早好幾個月就丟了句,不管劉修媽有多忙,下了死命令過年的時候非要見一面外孫。
那麼就意味着劉修去一個要遠在天邊的老家了,還是個極其偏僻的地名,有地圖都不定摸得到的地方。
顧天啓惋惜:“是有點可惜,收不到你的春節禮物,情人節和元宵節禮物了。回來之後你得補給我。”
——來自某恬不知恥,自從收了生日禮物就得寸進尺的色-狼。
要是一次性還了,怕是真的要死在牀上了。
劉修也是有點詫異,爲什麼自己不開黃腔,這個傢伙也能開的了車。
“喂,正經點。啓哥,你說,這次回去之後要不要順便跟我媽坦白?”
顧天啓自然地把他的手塞進自己的羽絨服裡暖着:“那你怕是不想過個好年了。你媽肯定不能給你好臉色看。時候適合的話,讓我去和她說,你這個親兒子沒什麼餘地和她吵,再怎麼說都是她把你親手養大的。”
劉修是個什麼人?雖然他委身於顧天啓了,卻從沒想過要躲在顧天啓身後。顧天啓要是真去了多半也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落得跟顧源一樣被燙的一身水泡,自己媽媽什麼性格做兒子的當然心裡清楚。
這麼多年了,要說他和從前的自己當然是有不一樣的,從前想到什麼說什麼,不同意就直接反駁了。但現在他懂了顧天啓這人,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表面上當然要說一聲“好”,私底下該幹啥幹啥,反正顧天啓拿他沒辦法。
春寒料峭的一月五號裡,顧天啓穿着件黑色短羽絨服止步在高鐵站門口,眼看着劉修上了去s市的車。
不就是一個人過年嗎,前三十一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沒了劉修一起過年還能少了塊肉不成?顧天啓再想了下,悲哀的發現還真是這樣。
如果這世界能溫柔對待同性戀就好了,要是劉修是個小女生,說不定劉修外婆媽媽還能歡歡喜喜的給顧天啓發過年紅包,不像現在只能藏着掖着,談戀愛談得像是偷情。
劉修穿着件靛藍色棉襖,安檢過後站在人羣中拖着他帶來紋心的那個黑白格小行李箱,朝顧天啓揮了揮手,把手放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姿勢,笑得格外好看。
顧天啓被小狐狸精迷住了,傻傻的看着他也笑。
遠遠的劉修擺了個嫌棄的表情又搖了搖擺成電話姿勢放在耳朵邊的手。
於是顧天啓明白過來,掏出自己的手機一看,發現屏保變成了一張自拍,照片上的劉修坐在紋心的沙發上,懷裡抱着叫花子,下巴擱在她身上。多半是他開車的時候劉修拿了他口袋裡的手機偷偷換的。
凝眸再看了幾眼,顧天啓纔回味過來這不就是當初他給劉修畫過的畫嘛,沙發,叫花子,笑得合不攏嘴的人類,只不過那時候顧天啓畫的是他自己而已。
顧天啓再擡頭的時候,劉修衝他最後比了個打電話的姿勢,然後揮了揮手哈着冷氣往前跑了,留給他的只有一個不比當初單薄的身影,卻看得顧天啓心慌意亂。
用大拇指擦去上頭的塵埃,顧天啓突然覺得很可惜,在一起的第一個春節居然只能和劉修的照片一起過了。以至於此刻他的神情都可憐兮兮的像是隻被拋棄的大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