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和秦隅結束了通話之後, 顧天啓就連忙調轉車頭往老家開去,現在有了車,開過去也只要一個半小時左右。只希望天霖能多留上一會纔好。
偏偏大清晨正是早高峰, 公路上堵車堵得動彈不得, 顧天啓滿腦子只有在掃墓的自己的親弟弟, 被堵在路上更是心煩意亂。
左思右想, 顧天啓還是給守墓人打了電話, 讓他千方百計留住顧天霖。
這邊廂顧天霖在正守在公墓邊上的小小墓碑旁,蹲下身燒着紙。
天不算亮堂,悠悠火光映在墓碑的黑白照上, 看着照片上父母溫柔和睦的笑容,他的心裡沉靜如水。
整片公墓只有他一個人在, 清清冷冷的讓人覺得寒入骨髓, 就是這時候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把當年的事情在腦子裡過上好幾遍,即使被過往折磨的體無完膚了, 依舊扛不住回憶的侵襲。
守公墓的是他們族裡的一個老爺子,年近九十還耳清目明,風風雨雨見過不少,對顧家發生大事小情也都一清二楚。
顧天霖看了眼慢悠悠走到他身旁的守墓人爺爺,慢條斯理的把手裡的紙錢放了一把進去, 被火溫暖了全身:“顧天啓請您過來的?”
老爺子慈祥的笑了, 萬分和藹:“你又知道了?這小腦瓜子怎麼這麼聰明?”
“誤會誤會, 我朋友給我來過短信說他要來來着。”顧天霖輕笑, “不過怕是要對不起您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可不想和他見面。”
他把最後一把紙錢之前放了進去, 火苗順勢舔了上來。
老爺子長嘆一聲,他看着這兩個孩子長大的,也是真的心疼這兩個孩子:“好了,小霖,生了這麼些年氣也夠了,你們都沒有錯。和天啓好好談談吧,把一切心結都解開?……就當給我個面子?難道你要我在撒手人寰之前還見不着你們兄弟兩和好!”
顧天霖沉默了一會,站起身來,把身上的紙灰從容撣去:“好,我會見他一面的。”對族裡長輩的懇懇請求,他作爲一個小輩,拒絕不能。
說罷,顧天霖把別在胸前的墨鏡帶上,聲音低不可聞:“也許是最後一面都不一定了。”
……
顧天啓到這裡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他急匆匆和守墓人爺爺打了聲招呼便順着樓梯跑了上來,自己父母的墓就在這一行,他再熟稔不過。
顧天霖穿着件棕色皮夾克,蹲在墳前的碧綠松樹旁發呆,聽見跑動聲後擡頭看了顧天啓一眼,不冷不淡說了句:“幸會啊,顧天啓。”彷彿陌生人。
顧天啓喘着粗氣:“天霖。”弟弟。
他瞥了眼父母的黑白相片,接着說:“和我談談吧。”
顧天霖:“談吧,就在父母面前,咱兩把話說個清楚。”
“……”顧天啓無奈嘆息一聲,“天霖,是我對不起你,你還生氣的話,把脾氣一次性發光吧,怎麼樣都沒關係。這樣持續性的騷擾,我可以忍受,但我不希望傷害到我身邊的人。”
顧天霖睨了他一眼:“我一直恨你,因爲你讓我們家蒙羞,也下不去手真正下重傷你,因爲你是我的哥哥。”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雖然聽起來很矛盾,但是這兩個方面,哪個都不能妥協。
“……所以我才讓你把刀尖對着我啊,不要再傷及無辜了。”
“夠了,”顧天霖心裡憤懣,猛地站起身來,“我要說的話已經說了,你的話我也聽了,老爺子的面子給過了,那我先走一步了,還趕着去美國呢。”
話音剛落,擡手欲捂住嘴巴,卻沒來得及,猛地彎腰吐了一地的酸水。他捂着胃,表情猙獰,痛苦不堪。
顧天啓驚呆了,攙住了顧天霖:“怎麼了?胃疼?有帶藥嗎?”
顧天霖嗤笑一聲,疼的嘴脣打顫,額上發汗:“胃癌早期而已,你在這裡裝什麼兄弟情深。別指望了,我死了也不會給你一分錢的,我會立遺囑……全部捐了的……我熬成胃癌賺來的錢一分也不會便宜你的!”
顧天啓咬牙切齒的望着他,恨不得親手把他弟弟打成豬頭:“你他媽就不能單純點看人?”
然後摸索着從顧天霖的外套裡翻出藥來塞進他嘴裡,拍着他背讓他幹吞下去。可顧天霖寧死不從,幾次三番把藥吐了出來,帶着口水的白色藥丸滾落在地上。
他掙扎間把墨鏡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因爲病痛折磨而帶着蠟黃的臉。
他緊閉牙關,冷冷看着顧天啓:“讓你救我,還不如讓你看着我死了,反正……你都害死兩個了。”
這句話把顧天啓氣得恨不得直接掐死他,這人耍脾氣不看場合的嗎?
也難爲顧天霖疼的眼神迷離還要費力和顧天啓對抗,清醒了沒多久就眼睛一閉,連睜眼皮都完全沒力氣了。
顧天啓接住他,趁着他動彈不得把他帶去了附近的醫院裡,坐在病房外頭等待着。
心煩意亂的他本想掏出一根菸來,猛地想起來醫院是不允許抽菸的,只能訕訕的把煙盒又塞了回去。
秦隅接到電話之後穿着身西服就直接跑了過來,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顧天啓,跑過去趴在病房外頭透過玻璃瞧了幾眼,確定顧天霖安然無恙地睡着了之後,長吁一口氣在顧天啓的身旁坐了下來,放鬆了身體順着椅子往下滑了段距離,彷彿沒有骨頭。
他形容狼狽,氣喘吁吁的坐在了顧天啓的身旁,領帶都是歪的,西裝外套也沒穿出來,領帶夾更是不知所蹤了。
“你只告訴過我他身體不好,但你沒說他是胃癌啊。”顧天啓雙手合十撐着下巴,心情複雜。
“……我只知道他在吃胃藥,但從來沒聽他說過自己有胃癌,”秦隅懊惱的揪了把自己的頭髮,把髮型全毀了,“這麼看來,他突然說想去米國,大概也是爲了治病。”
顧天啓半闔着眼睛,心情煩躁得不想言語。
突然病房的門被打開了,秦隅看見從裡頭走出來的醫生,徑直追了上去,丟下句:“我先去問問醫生。”
顧天啓看着這傢伙的焦急背影,有點相信秦隅是動了真感情了。他弟弟的姻緣,不管是男是女,能幸福就好。
護士沒過多久也走了出來,看了眼顧天啓,交代道:“病人醒了,你可以進去看看,不過時間最好不要太久,病人身體虛弱需要多休息。”
顧天啓說了聲謝謝,目送着白衣天使離開,然後整整衣服站起身來往外走。
醫生已經告訴過他了,積極配合手術治療的話,天霖的早期胃癌能被治癒的成功性很大,更何況他正要去醫療水平更高些的米國。
那麼……該離開了,天霖根本不想見他,要不然那時候也不會氣成這樣了。
就這樣吧,對着天霖這個身患胃癌的弟弟,他就是有萬千腹稿,臨了也一樣張不開口。
顧天啓關上車門,靠在座椅上慵慵懶懶地吸菸,拿出手機看了眼劉修發來的問候消息。他忍不住長嘆一口氣,早上才把劉修送走,晚上居然又開始想他了,真是的。
……
一個月後,排到劉修去學車,很不幸的是分給他的是個長得腦滿腸肥的中年煙鬼,常年的狀態是叼着煙,拿鼻孔看人:“對對對,繼續往前開,別停!就朝那傢伙撞過去!”
劉修訕訕的:“啊?真的可以嗎?這樣不太好吧?”
教練對男孩子從來不手軟,聞言踩了剎車猛地急停,上手就拍他後腦勺:“你你你……你他媽還真的想撞啊!”
像這樣子被整天教訓,難受得劉修覺得自己就算學完了車,大概也跟張想差不多都是馬路殺手,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啊。
(張想:阿嚏……)
顧天啓當然也察覺到劉修自從學車之後,整天回家都是副心情沮喪的樣子,食慾不振到快速掉肉,瘦的讓顧天啓心疼。爲了照顧劉修的心情顧天啓表面上啥也不說,第二天直接到教練門口抱胸站着倚在牆上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這時候顧天啓的社會大哥臉終於派上用場了,紋身以及那給人威壓的身高,讓接觸過不少形形色 色的社會人的教練都有點慫了。
顧天啓從眼縫裡瞧他,臉色黑的像鍋底:“還請你、好、好照顧我們家劉修……”他把好好兩個字說的極重。
教練撇撇嘴看他,強字鎮定下來:“你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沒照顧好劉修了?”雖然他的教育方式嚴了點,但是他可沒偏心過,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待遇。
顧天啓意味不明的加了句:“你還有個五年級的女兒吧?”
顧天啓沉默着看了他幾眼,那眼神看得教練寒從心起,心裡慌得厲害,這種情況要不要報警啊,可是這傢伙看起來三兩下就能把他打廢了,到底該怎麼辦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他梗着脖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行行行,我知道了,我懂分寸的……你你你千萬別動我的女兒。”
顧天啓得了同意頓時笑了:“教練你胡說什麼呢?既然有女兒就對了,那我的禮物沒買錯。”
他從身後掏出來一份據說小女孩最喜歡的芭比娃娃,是時下最流行的那種款式,裡頭的迷你鍋鏟之類的包括液化氣都是能用的。
教練呆呆的接住了手裡的芭比娃娃,頓時有點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表情。
啊?這麼可怖的架勢不是來擼起袖子打人的?居然是來送芭比娃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