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六,宜嫁娶。
城裡人上次見到了馬家娶妾的陣勢,高家小姐和郡守家公子乃是明媒正娶,高老爺又怎麼捨得讓女兒失了顏面。那流水席硬是從高家一路擺到郡守家,城裡大小酒樓的廚子被請了個遍,腳不沾地地從早忙到晚,但報酬之豐厚,哪怕讓他們再忙個三天三夜,也能從夢裡笑醒。酒樓裡沒了廚子,自然也沒了生意,幾家老闆乾脆停業一天,平日裡爭得頭破血流的競爭對手,竟樂呵呵地相攜坐在一起赴宴。
崔長宇好像真的想通了一般,即使一大早就迎賓接客,他始終帶着合宜的笑容,用一個真正符合貴家公子的姿態將高若雲大張旗鼓地迎娶進門。
鳴鳳樓內,一桌十餘人的小宴也在進行,這菜不知道是誰做的,和鳴鳳樓平日的水準大相徑庭,雖也有不少品種,都不過是家常菜而已。
觥籌交錯間,突然好像有人敲門的聲音,戲班裡的丑角去開門,只見門外站着一名少女,笑吟吟的臉上有兩個酒窩,好像年畫裡的娃娃。
“你是誰?”
衆人聞聲停止交談,都一臉詫異地往門口看來。
少女舉起手,她的手上掛着一瓶青瓷酒罈,輕輕晃了晃道,“聽說蘭陵生今日成親,我是他的戲迷,前來道賀討杯喜酒,不知道主家歡迎不?”
主位上身着紅衣的一對男女連忙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全城都在參加郡守家的婚事,他們不過是借吉日沾沾喜氣,並未廣而告之,怎會有人尋上門來?但來者是客,對方又自稱戲迷,豈能怠慢。
男人自然是聞名全城的蘭陵生,幾乎連十歲小孩都能叫得上他的名字。可女子容貌普通,就算找幾個吉祥班的戲迷來問,也未必有人認得她。只有那對吉祥班極其瞭解之人才知道,她是牡丹記裡扮演蘭陵生髮妻的伶人。
還是戲班班主老道,他連忙把少女迎進來,陪笑道:“小姐真是有心人,不過樓裡的廚子都去郡守府了,這裡的菜都是大家東拼西湊做的,上不得檯面,小姐若不嫌棄,還請主位就座。”
“叫我阿理就行。”阿理選擇小牡丹身邊坐下,毫不見外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嚼了嚼,笑道,“哪裡上不得檯面了,心是甜的,什麼樣的菜都是美味佳餚。”
席中進了外人,衆人開始有些侷促不安,後來發現阿理雖衣着華貴,卻並無嫌棄驕矜之色,反而說話俏皮,極爲有趣,便漸漸放下心防。之後阿理帶來的“神仙醉”打開,酒香飄逸,聞之讓人不飲自醉,連平日裡不愛沾酒的老旦也沒忍住喝了幾杯。酒意上頭後,衆人更是放飛自我,高歌低吟,各展所長。
“小牡丹,我一直以爲你和蘭陵生是一對呢。”阿理抱着酒罈,雙頰紅暈飛昇,眼神迷濛,似乎醉了。
小牡丹可能是在場衆人裡最清醒的了,她輕啓櫻脣,勉強笑道:“戲是戲,人是人,怎能當真。”
“可我覺得你真的喜歡蘭陵生,他也喜歡你啊。”阿理放開酒罈,摟住小牡丹,突然在她耳邊低聲道。
小牡丹連忙捂住阿理的嘴,低聲道:“可不能亂說,蘭陵生和秋月是青梅竹馬,一直以來都是一對,這話叫人聽了去,我在戲班還如何做人?”
“難道說,你們演了那麼久情侶,心就不會變麼?”
小牡丹偷偷瞄了一眼新人,搖頭悵然道:“成親之前我問過他了,他雖猶豫了一瞬,卻還是選擇秋月,既如此,我便不再糾纏,我已經和祥慶班的班主說好了,下個月就離開這裡。”
“啊,那就再也不能看見蘭陵生和小牡丹的戲了。”阿理靠在小牡丹肩頭,悶悶道。
小牡丹笑了笑,“即使沒有小牡丹,以後也會有小芍藥,小蓮花,可蘭陵生的妻子,只有一個人。還是那句話,戲是戲,人是人。”
阿理沒再說話,她呼吸均勻,好像已經睡着了。
又是一年三月間。
阿理伸了一個懶腰,推開花窗。
花園裡,崔長宇張開雙手,朝着步履蹣跚的娃娃鼓勵道:“阿錦,來爹爹這裡,有好吃的哦。”
名喚阿錦的孩子嘴裡嘿嘿笑着,口齒不清地喚着:“爹爹,抱抱。”
高若雲跟在阿錦身後,亦步亦趨保護着孩子不跌倒,她的臉比做姑娘時圓潤了許多,臉上滿是生活如意的喜悅。
阿錦好不容易就要走到崔長宇懷裡,卻一着急,絆了一下,崔長宇連忙一把抱住孩子,站起來轉了個圈,哈哈笑道:“我家阿錦好厲害呀。”
“你就寵他。”高若雲也笑。
孩子也不知道聽懂厲害是什麼意思沒有,他見爹孃都很開心,便也呵呵呵直樂。
“我也寵你啊。”崔長宇答道,說得高若雲雙頰生暈,他一轉身看見阿理趴在窗臺上看他們,笑道,“阿理,馬上要去花神廟,你怎麼還不梳洗,這般慵懶,該嫁不出去了。”
“今日不吉利,我不去了。”阿理搖頭道。
崔長宇夫婦有些意外,高若雲道:“怎會不吉利,是你哪裡不舒服麼?”
“只是做了個噩夢。”阿理道。
崔長宇有些無奈,“你也不是孩子了,做個噩夢怎還能當真?”
“很難說呢。”
最終,阿理死活不肯出門,崔長宇夫婦只好自己帶着阿錦出門了。才走到半路,原本萬里無雲的天居然風雲突變,不一會兒就烏雲密佈,緊接着豆大的雨點撲簌簌直往下落,天地間頃刻就成了一片汪洋。
“這個阿理,神神叨叨的,說什麼不吉利。若是因爲下個大雨,有馬車還能淋溼了她?”崔長宇嘴裡埋怨,心裡卻隱隱覺得不安。
這時,車伕突然在外面道:“少爺,外面有位娘子沒帶傘,被雨淋透了,離花神廟還有些距離,要不要讓她上車避避?”
高若雲啊地一聲,掀開車簾看了看道:“理應如此,她這樣淋會生病的。”
馬車停下,一會兒後一名渾身溼透的女子爬上車來,對崔長宇夫婦行禮,顫抖道:“多謝兩位好心人。”
“鶯鶯,是你麼?”高若雲一愣,把女子溼漉漉的頭髮撥開,“真的是你?”
車內三人一時間都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