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街上格外熱鬧,一列長長的迎親隊伍從城內最大一條路上經過,花轎上混着金銀線繡成的花樣精美絕倫,又在轎頂和四角各有雕刻繁複的純金花飾,被太陽一照,流光溢彩。轎伕都個個身穿絲綢,步伐穩健,又有十幾個吹打樂師鬧得幾乎半城人都出來看熱鬧。主家還專門安排了好幾個姿色俏麗的丫鬟,在隊伍前端一邊行進一邊拋灑喜錢,大人小孩們紛紛聚在街邊,邊撿錢邊說着恭喜道賀的吉祥話,這場面真可謂聲勢浩大,普天同慶。新郎官騎着高頭大馬,頻頻回頭深情注視花轎,算不上英俊的臉上滿面春風,倒讓他增添幾分魅力。
可不是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崔長宇坐在二樓靠窗的包間裡,一口一口喝着悶酒,眼見迎親隊要經過樓下,他將最後一口酒猛地灌進喉嚨,把酒壺重重往桌上一放,抄起一邊的佩劍,便要一躍而下。
一隻手按住了崔長宇,讓他怎麼也動彈不得,他擡頭一看,是阿理。
“你不能幫她,就不要害她。”今日的阿理沒有笑,看起來十分認真。
崔長宇紅着眼睛,盯着那春風得意的新郎官,恨恨道:“我本打算不再糾纏,可姓馬的欺人太甚,鶯鶯是大戶人家小姐,怎能爲他做妾?”
“哪個人娶妾能用這等排場?”阿理道,“他們之間本就是交易,張姐姐的父親如今生死難料,又身染官司,兩家已經門不當戶不對。且張姐姐之前拒絕了馬家的媒人,讓馬家失了好大顏面,若非侍郎大人疼愛孫兒,只怕這交易也難成。何況,若非真心喜愛,馬公子又怎會爲一個妾室舉辦如此隆重的婚禮?你此時下去,除了讓張姐姐聲名受損,讓他們夫妻生疑,又有何用?”
“可是鶯鶯性格要強,怎麼會甘心做別人妾室?”話雖這麼說,崔長宇拿劍的手卻慢慢放了下來。
“那你現在下去要怎樣?帶她私奔,讓她連妾室的名分都沒有?她的父親也不救了?你的父親家族如何收場也不理了?”阿理嘲諷地一笑。
說話間,迎親的隊伍已經走遠,樓下只剩下一羣看熱鬧的人還在議論紛紛。
崔長宇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街角處,一輛青綢馬車出現,往酒樓方向而來。
阿理在窗口張望了一下,向馬車招招手,大聲招呼道:“高姐姐,你回來了?”
一名青衣女子掀開車簾,正是高若雲,她看到阿理的同時,也看到了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崔長宇,便連忙跳下車來,走進酒樓。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敲門聲,阿理打開門,拉住高若雲笑道:“姐姐這些日子去哪了?你家下人總說你不在。”
高若雲淡蹙眉頭,嘆氣道:“我的未婚夫婿上月沒了,兩家本是世交,又是姻親,父親就帶我回老家弔唁了。祖母又說在老家許久沒見我們,便多住了些日子。”
“啊,真是可惜了那位公子,沒福分娶到姐姐。”阿理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父親說回來後給我重新說門親事。”高若雲嘴裡回答着阿理的話,眼睛卻偷偷瞟向崔長宇,“崔公子和阿理怎麼在這裡?”
“哦,張姐姐今日成親,我們來觀禮的。”
“什麼?”高若雲一驚,“剛纔的婚禮隊伍是鶯鶯的?我還說城裡誰家娶親能有這麼大聲勢,將我的馬車堵了半天,還以爲是……”
“你們姐妹聊吧,我先回去了。”崔長宇突然站起身,和高若雲擦肩而過,離開了酒樓。
高若雲望着崔長宇的背影,欲言又止。
正如阿理所說,張鶯鶯和馬公子的婚姻是一場交易,二人成親以後沒多久,朝廷就下文着郡守釋放張老爺,但也沒收了他八成家產。不管怎麼說,張老爺能保住命,還留下小部分財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定是侍郎大人活動的結果。話雖如此,馬公子待張鶯鶯也的確寵愛有加,城內外幾處風景優美之地,都有人看見二人相攜遊玩,真可謂伉儷情深。而清明之後,侍郎大人祭過祖墳便攜眷回京了,張鶯鶯自然跟隨。
這些日子崔長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消瘦了許多,也平靜了許多,常常在屋內畫畫寫詩,一呆就是一整天。倒是阿理常帶高若雲來家裡喝茶聊天,還總拉崔長宇作陪,崔長宇雖不便拂了高若雲的面子,但每每相會,多半時間都坐在一邊靜靜喝茶,默不作聲。
五月間,天氣漸漸熱起來了,可崔長宇的門卻還總是緊閉。
“進來。”崔長宇聽到敲門聲,也不停筆,隨口應道。
阿理探進半個腦袋,笑嘻嘻道:“我剛得到個消息,哥哥想聽麼?”
“你愛說便說。”崔長宇冷淡道。
自從張鶯鶯大婚後,崔長宇對阿理便是這般冷冷淡淡,若非高若雲或者崔右文在時,崔長宇總是不願和阿理說話。阿理也不放在心上,笑道:“哥哥好事將近了,舅舅已經請了媒人去說媒,你知道是誰麼?”
崔長宇手中的筆一頓,隨後無所謂地道:“誰都可以,父親做主就行。”
“舅舅自然也考慮哥哥的想法的,所以找的是哥哥認識的人,就是高若雲姐姐。舅舅說高家是城中首富,和郡守家極爲般配呢。”阿理道。
崔長宇沒說話,呆呆地看着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氤氳出一大片墨色。
“舅舅說這些日子觀高姐姐來家裡作客,看得出知書達理,又對哥哥溫柔細心,是哥哥的良配。”
“阿理?”
“恩?”
“你和高若雲的關係真的那麼好麼?這些日子爲何總是帶她來家裡,還硬要我作陪,你明知道……”
“我以前也常帶張姐姐來家裡,也請哥哥作陪了啊?再說,高姐姐溫柔體貼,不正好撫慰哥哥麼?還是說張姐姐都進京了,哥哥還要想着人家,難道準備一輩子不成婚?”
“你這樣對高若雲公平麼?她若知道……”
“哥哥想錯了。”阿理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高姐姐又不傻,她看得出來你心裡有人。我也明確告訴她是鶯鶯姐,可是鶯鶯姐嫁人了啊,你們不可能了。”
崔長宇嘴脣蠕動了幾下,半晌,他將筆扔在書案上,無奈笑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