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海大師打開了漆黑的殿門,一陣寒流洶涌襲來,一面黃鱔色幌子倏然飄出門外。大家都沒介意,昂首闊步邁入門檻。幌子火紅的穗條在小玉臉上輕輕一舔,陰涼徹骨,而且夾着一股魚腥味。小玉頓覺大事不妙,驚呼:大蟒!
李部長嚇得拔腿就往外逃。張村長沒有聽清小玉說啥,見李部長倉皇逃跑,以爲地震了,也拼命往外逃。張不歪卻站在大蟒黑白相間條紋的脖子下傻乎乎地問小玉:大蟒在哪裡?
善海大師哈哈笑道:“各位施主不要害怕,這是看門蟒,性如黃鱔,溫順和藹,不咬人的。前幾天洪水蟒渡的時候,它可立了大功了,渡了一千多人呢!” 聽大師言,李部長才慢慢停下腳步。
李部長轉身,提心吊膽地走上前來,尷尬地對和尚說:“如此說來,大師對蟒瞭如指掌了,我們的性命就全託付給你,出了人命,我可要拿你試問。”
“話不能這麼說,人命在天,誰都做不了天的主,若命中該死,想逃也逃不了;若不該死,想死也死不了,就像昨天小玉被蟒吞下了,到最後還不是又吐出來了嗎?再說找大黃魚這事,是你求我幫忙,又不是我求你,你憑什麼拿我試問?”大師生氣道。
李部長聽大師言,不無道理,不好勉強,讓步道:“大師,蟒,畢竟是你的寵物,你是它的主人,100%不咬人,你不能保證,但90%,總可以吧?”
大師心想:大黃魚已經被我束之高閣,量你們使出渾身解術,也無濟於事了。這李部長也真愚,90%跟0%有什麼區別呀?到時候,只要誰敢放肆,該咋辦咋辦。
於是,大師狡黠地對李部長說:“一般人,我不會答應他這種苛刻無理的要求,但李部長你今天既然開口了,我回不起你面子的,答應你,90%!但是你們進入殿門,一定要守規矩,不能像昨天一樣亂來,否則蟒是對事不對人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果放在平時,不要說90%把握,就是99.99%,李部長也不敢冒這個險,畢竟人命關天啊。但今天,他想到大黃魚,就心急,心急如焚,心想:既然來了,和尚也答應有90%把握,還是試一試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於是他硬着頭皮壯着膽隨大師一起進入殿門。
張村長看見李部長又進殿了,擡頭望望天空,風輕雲淡,再看看大閔寺鐘樓,完好無損,根本沒有一絲地震跡象,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李部長這人看起來膽挺大,但遇到事情,不過如此。不就是到摸桃殿找個大黃魚嗎?有必要搞得這麼神經兮兮的嗎?
他追上李部長問道:“李部長,你剛纔跑這麼快乾什麼?我還以爲地震的。”
李部長尷尬笑道:“你有所不知,摸桃殿裡,大蟒訓練還無素,昨天,小玉被大蟒差點吃了,今天,它又來這噱頭了,你說怕不怕人?這事有空,我再跟你說,今天找大黃魚要緊,就不談了”
張村長道:“這怎麼可能?洪水蟒渡時,你又不是沒有親眼看見,成千上萬的人蟒渡,大蟒秋毫無犯,訓練有素得很啊!而且人蟒親吻互動的歡樂場面,我還記憶猶新”
和尚冷笑道:“蟒就是蟒,它們沒有是非觀、價值觀和獸生觀,它們德行都是按照人類德行標準機械訓練出來的,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它們不會因人因事適時調整,它們執法就是機器人執法,法律面前不但人人平等,而且人畜平等。只要有人敢拿摸桃殿公家東西,就是犯法,犯法它們就咬。它們纔不管是民還是官,是飛禽還是走獸呢。所以跟它們相處難,但也不難。難就是要壓抑貪慾,不難就是隻要沒有貪慾,簡單餵食就好。”
李部長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點點頭,並告誡所有人:大家進入摸桃殿,一定要牢記大師的話,要矜守一顆奉獻的愛心,千萬不能有絲毫攫取的貪心。否則,被大蟒吃了,誰也管不了。
張不歪傻乎乎問和尚:“心,蟒看不到,手,蟒看得見,是不是我把手一直插在褲腰兜裡,就沒事了?”
大師笑說:還是二少爺聰明,說得對,就是這麼個簡單操作!
張不歪聽到大師誇獎,揚起脖子得意地對小玉說:“我說你比我傻吧?你還不信。一個大活人居然被蟒吞了,你說你傻不傻?蟒口水是不是滴到你身上了?幸虧剛纔你沒讓我碰到,要不然, 我也沾上了蛇口水了”
張不歪正得意忘形,大蟒低下脖子,像老虎舔幼崽一樣用長舌頭在他臉上一舔,冰涼刺骨,像冰棍掠過臉上。他腮幫肌肉一顫,心想:大師,好浪費啊!沒人在大殿,開着空調不算,還要制雪降溫。
小玉沒有時間跟張不歪廢話,她在黑暗中目不轉睛地注視周圍,定睛一看,一條大蟒正盤繞在大殿門櫳右邊,螺旋而上,昂首挺胸。她急忙抓住張不歪衣角往左邊猛拽,張不歪很不情願地被她牽着鼻子走。
大師按下電燈開關,大殿裡明亮起來,刁鎮長五大浮雕珠寶也呈現出來,五顏六色,熠熠生輝。這次,李部長不敢馬虎了,他手在衣兜裡時刻拿着槍,機警地注視四周動靜。滿目皆兵!大蟒們鎮守一方,蠢蠢欲動,時刻待命。
吃一塹,長一智。小玉嚇得話不敢說,手不敢動,只是用眨眼和歪嘴巴示意張不歪注意門櫳上方。張不歪擡頭一瞧。媽呀!只見一條大黃蟒,身粗如柱,體色如綢緞,螺旋而上,扁頭懸於門櫳下,昂首挺胸,嘴吐火苗。張不歪嚇得一把摟住小玉,驚叫一聲:“媽媽,我怕,鬼,鬼,鬼……” 立即昏死了過去。
和尚見狀,急忙上前掐他人中,提升血壓,刺激呼吸,讓他保持清醒。張不歪躺在小玉酥軟的懷中,香氣襲人,一會兒便清醒過來。
大師焦慮地問李部長:“快出人命了,要不要繼續找大黃魚呢?要不,先讓張村長帶他兒子回寺廟裡喝點水,休息一下吧!”
李部長心想:就靠他聞大黃魚呢,怎麼能讓他走?便狠狠心腸說:“這點困難算什麼?他軍檢已經過了,就是一名準士兵了,如果在戰場上,遇到敵人就這樣,還怎麼打仗?這就是逃兵,必須就地正法,所以今天,他就是豁出一條命,也要上。讓他休息一下,就好了。”
和尚說:“好好好,我只是好心相勸,至於要不要繼續找,還是你說了算。”
須臾,張不歪從小玉懷裡折腰坐起,彷彿夢魘裡一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便問張村長:“爸,我們在哪裡啊?”
張村長心疼兒子,但在外人面前還要裝得堅強,他也不想兒子在人面前示弱,特別小玉面前。他想遮人耳目,嬉笑道:“兒子,別裝了,把媳婦小蠻腰摟夠了,快起來吧!你的這點小伎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小玉聽張村長如是說,臉羞得通紅,眼睛一瞟李部長,慌忙推開了張不歪,但又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張村長說的話是真是假。
張村長把自己的茶杯遞給兒子,張不歪半杯熱水下肚,一股熱氣汩汩竄上額頭,出了一身汗,便健康如初了。
李部長覺得找大黃魚有了希望,非常高興。他拍拍張不歪肩膀,爽朗地誇讚道:“虎父無犬子啊!這次你如能幫李大大找到大黃魚,就直接調你到“人武部”上班了”
張不歪問李部長:“人無部”,什麼“人無部”?是不是“人沒有幹部”的意思?沒有幹部,員工肯定會失業,我纔不想到那上班呢。
李部長一聽哈哈大笑,覺得張不歪還很幽默,嘖嘖誇讚道:人才啊!以後追查毒品也不要帶獵犬了,直接帶上你就行了,俱樂部急需你這樣人才!
張村長知道兒子盡說些渾話,但在李部長和小玉面前不好罵他,只是順着李部長話說:“兒子,你看李大大如此中用你,還不謝他?”張不歪話不過腦,道:“謝李大大!”
進入大殿,大師穿紅色袈裟拄錫杖在前引路,大黃蟒像家犬一樣跟在後面履帶式前行,點頭哈腰。李部長和張村長並肩隨其後,雙手放在褲兜裡,畢恭畢敬。張不歪和小玉尾隨,雙手放在褲兜裡,畢恭畢敬。四個人雙手皆插入褲兜中,畢恭畢敬,彷彿宮廷大臣上朝。
走到摸桃殿大祭臺前,和尚洗手焚香,磕頭跪拜,誦經禱告,四人也跟着學樣,張不歪精神遊離,視線恍惚,眼睛像狗一樣滴溜溜亂轉。
拜訖,大師帶頭向紅色捐募箱中捐千元。李部長和張村長翻兜無銀,相視而笑,大師鄙之。小玉拉包鏈取百元大鈔,數一沓扔進大箱,大師頷之。衆蟒舉首,睛噙淚花,搖擺相賀,今晚終於可以加餐了!
大師見自己的善行終於有了善果,似乎找大黃魚的勁頭也足了。他打開櫥櫃、挪開祭臺,撬開地磚讓他們看……他們找遍大殿裡每個旮旯,就是找不到大黃魚,但李部長認死理,發誓找不到,堅決不走。嘴裡不停地叨嘮:“摸桃殿就這麼屁股大一點地方,怎麼就找不到了呢?” 他要張不歪仔細聞,張不歪鼻子都嗅歪了,還是嗅不着。
大師發現遇到犟驢了,拿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對他說:“李部長,你是不是認爲摸桃殿太小了,我帶你去見識一下吧,你就知道大蟒活動的範圍有多大了。”
善海大師帶他們來到摸桃殿西側一間小廂房。內有一口枯井。井口與地面相平。井上有一方石蓋,刻有蟒圖。
大師說:“摸桃殿,其貌不揚,但此乃冰山一角,若爾等進井一覽,便知吾言無欺。此井乃蟒穴入口,穴內面積有百個摸桃殿大也不止。地下風景綺麗,懸崖峭壁,溝壑縱橫,潛流險灘,比比皆是”
“請大師不要見外,我們絕無不信大師之意,只是尋金心切而已。既然大師允諾,我們不妨進穴一試,即使尋不着大黃魚,飽覽勝景,也問心無愧了” 李部長道。
大師徐徐挪開石蓋,一股腥味撲鼻而來,井口光溜可鑑,旁有白色鱗毛,隱約聽見井中潺潺流水之聲。
大師說問:“誰先下?”
四人伸頭探望井底,井內無水,漆黑一團,陰風嗖嗖,令人毛骨悚然。
“誰先下?”大師又問。
“大師,你能不能先下爲我們帶路呢?”李部長問。
“萬萬不可,老僧每年只可進洞一次,而且需齋戒三日,這是寺廟規矩,不可破戒。”大師道。
李部長不好爲難和尚,只能寄希望於張村長父子了,道:“張村長,你先下去試一下?”
張村長心想:大黃魚已經交給你李部長了,我人情已經敬到了,你現在把大黃魚弄丟了,責任不在我。這穴黑乎乎的蛇洞,誰敢下?是要我兒子鑽,還是兒媳婦鑽?你李部長想鑽就鑽,不鑽就算,我可不是你那種要錢不要命的人。
李部長見張村長笑笑後退,就要張不歪去鑽。張不歪覺得好玩,傻傻一笑,就準備貓腰往裡鑽。張村長一把薅住他衣服,不讓他胡來。
張村長說:“李部長,這是蛇洞,鑽不好,會出人命的。張不歪和小玉年紀還小,就讓他們留在井外,我兩個老骨頭先下去試一試,有好消息了,再喊他們下去,你說好不好?”
“好!就按你說的辦,你先下,我給你在後壓陣”李部長鏗鏘有力地說。
“大師,你有沒有手電筒?”張村長問。
“沒有,不要怕。就是開始一段洞路黑,裡面就亮堂了”大師說。
李部長一聽和尚這話,心裡瘮得慌,心想;洞怎麼可能靠近地面反而黑,到地下反而亮堂呢?胡說八道,是不是和尚想謀財害命,殺人滅口?”
“大師,此話怎講?”李部長故作無知地問大師。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大師皮笑肉不笑道。
李部長越看和尚越像圖謀不軌,心想:和尚是不是想讓我們都進洞內,他一人在洞外,正好封上石蓋,一網打盡,悶死我們,然後用我們的肉喂大蟒,毀屍滅跡。李部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和尚的話不對頭。
先下手爲強!李部長把張村長叫到一旁,用手套住張村長耳朵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張村長開始臉色緊張後來又活潑起來,笑哈哈地說:這主意妙!
於是,他們緩步來到和尚面前。李部長猛然抓住和尚的手腕,迅速從自己褲腰上卸下一隻手銬,將和尚銬住,大聲喝道:“和尚,前幾天你在鄉下搞牛鬼蛇神,妖言惑衆,被我抓個正着,我被刁民脅迫放了你,你卻懷恨在心,昨天釋放大蟒咬傷我們,是不是想打擊報復?大黃魚是不是也是被你打劫了?今天你要我們下井,是不是想謀財害命、殺人滅口?你膽子也太大了,今天你必須給我們下井帶路,否則,老子就一槍就斃了你”
和尚見剛纔還一團和氣的李部長突然大怒,而且還一針見血地講出了他的圖謀,嚇得屁滾尿流,拱着鐐銬的雙手連聲道:李部長,冤枉啊!實在冤枉啊!大蟒咬你們,的確是我沒有調教好,我有責任,但我絕沒有打擊報復您的意思,否則我也不會不辭辛苦地帶你們遊山玩水逛大閔寺了,和尚也是人,也會犯錯誤,以後我一定加強摸桃殿安全,絕不會讓大蟒再傷任何人了。
“以後,蟒絕不能傷人,否則不要怪我不客氣,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保你們平安的守護神,是闖五關斬六將的關公,你真神都不認識,還念什麼經,拜什麼神?那你說說你拜不拜我幫我們帶路呢?”李部長問道。
“真神!真神!願!願!願!”大師恐不擇言,慌忙帶頭踏入井下石梯,張村長、李部長、小玉、張不歪隨他挨次下井。
雖說這是井,實際上就是洞,直徑有一米多,深約60多米。洞壁上有大小石塊,可供人攀附,也可供蛇纏繞。
由於光線昏暗,摸石而下,比肩接踵,步步爲營,連小玉也不感到陡峭,實際上,他們就是攀附懸崖絕壁,一旦失手,墜落下去,將粉身碎骨。
所以,黑暗會給人恐懼,但也能模糊恐懼。
經過一段漫長的黑障,便到井底。井底是一個大溶洞,溶洞上口直通地面,陽光照射進來,經白色鐘乳石層層反射,果然如大師所言,十分明亮。
李部長覺得錯怪了大師,心有慚愧,於是用鑰匙打開了大師手銬,說道:“因山道崎嶇,攀巖危險,我幫你打開手銬,也不追究你責任了,希望你從此引以爲戒,不能再出現大蟒傷人事件了,事不過三,若再犯,不要怨我無情” 和尚嚇得唯唯諾諾,不斷點頭稱是。
李部長掏出一包煙,遞給張村長一支,又遞給了和尚一支。張村長嚓一聲打開火機替李部長點燃,又幫和尚點。和尚抽了兩口,咳嗽了三聲,發現自己是和尚,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地方應該屬於陰曹地府管了,不受清規戒律限制了,聽李部長話,抽兩口,壓壓驚,應該沒有問題” 李部長哈哈大笑。
當李部長爲和尚卸銬閒聊之時,張不歪和小玉被大溶洞美麗風景迷住了,他們哪管大人們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便繼續往前走。
大溶洞很大,高60多米,寬50多米,深不見底。四周都是鐘乳石。石柱、石筍、石花滿眼皆是。熱空氣灌進來,遇到冰冷的石柱、石筍,液化成小水滴,沿着石柱涔涔流下,匯入地下河流中。
洞內有些冷,小玉凍得嘴脣發抖。張不歪看見小玉弱不禁風的樣子,笑問:“你是不是有些冷?”小玉說:“還好” 張不歪把外衣脫下遞給小玉要她穿上,他自己只穿紅背心, 小玉羞怯地說:“不用了,你快穿上,不要受涼,那邊鐘乳石上有陽光,過去曬一下,就暖和了” 張不歪只好穿上外衣,說:“好吧”
大溶洞內鐘乳石千奇百怪!蔚爲壯觀!
有的像白玫瑰,有的像白葡萄,有的像白蓮藕,有的像豐滿有度的白乳房,圓潤而可攀登;有的像定海神針,高大威猛,頂天立地;有的像田螺,如果拾起來猛吸一口,可能吸出鮮美螺米來;有的像巨大的豎琴,如果能輕撫慢捻,一定能奏出優美的《天仙配》來;有的像瀑布;有的像雲海…
他們看完了鐘乳石又走上了棧道,“飛樑架絕嶺,棧道接危巒”,走完了棧道看瀑布,“壁千尋晴凝雨,明珠萬顆垂畫簾”,看完了瀑布遊地下河,“蕩楫黃泉三百里,逍遙龍宮才半周”。
大溶洞中,大洞穿小洞,小洞連細隙,激流連緩流,緩流連細流,忽亮連忽暗,忽近連忽遠,二步一景,三步一畫,宛若夢境。小玉他們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突然,張村長想起張不歪和小玉還在後面,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便緊張地大喊他們名字,沒有應答,傳回的卻是一陣陣迴音,再大喊,還是迴音。李部長也緊張起來,看着這茫茫奇幻的地下世界,誠如大師所言,不要說尋大黃魚,就是找人,也實如大海撈針啊!
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