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

一娘已將阿婷蒸好的點心家餚取到房中,喚上黑摩勒、祖存周,蒲紅三人同吃,牀鋪收拾還原,見阿婷回來,便命陪客,自去收拾應帶衣物,一會停當,取了兩大包袱細軟出來,還有兩個劍匣、一個銅套。阿婷正拿了黑摩勒那口寶劍,和蒲紅相互傳觀,聽他說那得劍經過來歷。一娘見狀大驚,忙令還匣道:“二位賢侄來時,我已覺出此劍不是常物,不料如此好法。這類希世奇珍,所在之地保不有金精之氣上騰,內行眼裡,一望而知。仇敵那裡不少能手,黑賢侄新得此劍,尚無傳授,易被奪去,隱蔽尚且不暇,如何可以隨便拔出?萬一吃那會劍術的仇敵發見,立被追蹤尋來,豈非討厭?阿婷速去換了衣服,我到近鄰招呼一聲,回來就起身吧。”說罷,母女二人,分頭去訖。祖、黑、蒲三人本互知道各人來歷,惺惺相借,談得極爲投機,沒有多時,阿婷先自結束停當走來,跟着一娘迴轉,把屋燈熄滅,出外將門鎖好。由黑摩勒等三小弟兄分別提了包袱,同往金華江邊趕去。

這時天已三鼓,山村之中人早睡熟,衆人又是繞道而行,未經正路,一點沒有驚動。

俠丐邢飛鼠和諸英傑俠士,俱扮作杭州來的商客,共乘三隻大船,停泊在上游野岸無人之處。繞過江邊鎮街,穿行野地,仰望星月在天,清明如晝,到處籲陌縱橫,水光片片,夜景清幽已極。正走之間,遙聞前路犬吠。一娘側耳一聽,低喝:“前面有人!快快藏過一旁,看是什麼來路。”蒲紅笑道:“這條路上想必沒有外人,許是我們船上下來的。”一娘忙答:“這事難說。後面還有追的,許有敵人來此窺探,被我們的人趕來也未可知。乘他未來,把人分開藏起的好。存周和紅侄可到前面樹後埋伏,如是敵人,可打一暗號,以便兩下夾攻,免使脫逃。”祖存周、蒲紅應聲縱向前面,兩下分別藏向路側大樹之後。

存周在前,悄間蒲紅:“這位老人家耳音還靈,我們一點沒聽出什麼,她就知道人來,後面還有追的。”蒲紅道:“你還不算深知。我家和她家交情最厚,知得詳情。她全家老少上下就無一個軟的。休看女流年老,當年着實有好些成名英雄敗在她的手裡哩!

本領不說,她那機智深沉,尤其高人一等。她因當年老花婆手刃主人,恨之刺骨,立誓親手報仇。這些年來,功夫不但沒有荒廢,反倒練得比前厲害,尤其是那獨門暗器‘指上開花’,聽說仇人遇上,休想活命!”說時,前面先聞狗吠之聲忽止,僅別處稀落落略有幾聲,因先起處沒有迴應,已然停歇。人卻不見跑來,細聽遠方,並無腳步奔馳之聲,有這一會,人早跑來,方疑一娘聽錯。忽見一娘率領阿婷,黑摩勒如飛馳至,悄道:

“適吠的狗已被人制住,被迫的人已然反身迎鬥。前面非但敵我正在相持,據我猜想,敵人方面恐又添了能手相助,我們快趕去吧。”說完,一同前馳。存周算計程途,適才犬吠之處,離大船約有十多裡,暗忖:本船上人頗多劍俠道術之士,何人有此大膽,敢捋虎鬚?必是花家來的遠客經此,無心相遇。正尋思間,裡把路的途程晃眼馳至。還未趕到當地,便聽前側面樹林之內,兵刃交觸之聲隱隱傳來。

五人忙把腳步放緩,輕悄悄由樹後繞將進去,探頭往裡一看,林中乃是人家墳地,有四個人打得正在熱鬧頭上。內中一個正是蒲紅之兄蒲青,同一青衣少年,和兩不相識的敵人相持,雙方本領俱都不弱。蒲紅方要出去,一娘忙即拉住,悄聲說道:“那旁樹後還伏得有人,不知是否敵黨?人數多少也不知道。在場敵人已有一個受傷,那一個雖然不弱,青侄這面足能應付。且不要忙,只留神敵黨對青侄他們暗算。你們先等一等,看清了敵人虛實人數再說。”

衆人聞言,再往前面細一觀察,果然左側樹後還有兩人藏伏,往外探看。同時又發現對面樹枝上,影綽綽坐着一人,也斷不定哪是敵友。尤其樹上坐的那人,看着奇怪。

樹枝甚細,不能容人,坐在上面卻不彎折,也不避人。方估量此人輕功必有根底,猛一眼瞥見接連兩串寒光由左側樹後發出,一串直射場中對敵的少年,一串徑往樹枝上那人打去。衆人雖聽一娘囑咐,只顧分辨敵友,竟未想到敵人突然發動。這類連珠暗器本極厲害,蒲青和少年又與敵人打得難解難分之際,照說極難閃躲。不禁又驚又怒,因此一來,已辨出樹後藏伏的兩個是敵人。同聲暴喝,剛剛飛身縱出,忽聽哈哈一笑,一片錚錚連響暗器墜地之聲。同時呼的一聲,一股又勁又疾的寒風,扶着一條人影飛落當場,哈哈笑道:“不要臉的忘八羔子,想兩打一麼?三太爺今天叫你嚐嚐滋味!”說時遲,那時快!聲到人到,竟落在衆人前面,也沒見怎麼動手,那和蒲青對敵的兩人首先倒地。

樹後兩人見那人用劈空掌法將兩串連珠鐵梭一齊擊落,人如飛鳥下墜,才一照面,場上兩同黨先自倒地,知道不妙,嚇得回頭就跑。那人只說了句:“忘八羔子,你跑不了!”

人影一晃,便拔地縱起,飛越而過,落向左側樹後,如飛追去。

衆人見那人正是樹上坐的一個。因敵人詭詐,不做一路,分向東西兩面逃去,俱想相助追趕。一娘擋道:“無庸。那兩人無論如何逃法,均無倖免。此人古怪脾氣,最好由他。可在此稍候一會,將這兩具死屍安置,免累鄉人。事完他也回來了。”黑摩勒過去一看,倒地兩人已然斷氣,笑問:“此公何人?如此手狠。”一娘悄道:“賢侄說話留意。這便是江湖上稱爲‘三太爺’的神乞車衛。他近年己不肯無故取人的命。這兩人必有取死之道。”蒲青隨領少年拜見,才知那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的門人申林,因陶無曜自從化名蕭隱君隱居黃山以來,一意清修,輕易不肯人前露面。西天竺俠丐邢飛鼠的師父莫敏,原是陶元曜的至友,邢飛鼠自在西湖激於一時義憤,將廣幫兩名極惡窮兇的丐黨按照規例處治,釘封回去,雖知亂子惹下,蔡烏龜決不輸這口惡氣,先還自信本領高強,朋友中能手頗多,足能應付,及至接到對方通知,約在金華北山女鐵丐花四姑家中借他講理,方得知對方不僅有花四姑和金眼神猖查洪等能手相助,並還約了幾名精通劍術的能手。恰巧丐仙呂-剛離西湖,眼前一些預擬的朋友均非對方之敵,不禁着起忙來。一面命人尋訪丐仙下落,一面信使四出,輾轉約請高人。這時會飛劍的有力助手一個未到,正自憂慮,無意中聽人說起,黃山蕭隱君便是當年名震江湖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喜出望外,當時趕往黃山,遍尋文筆、始信二峰,均未尋到。嗣在文筆峰頂遇到那隻守山靈猿在那裡舞劍,看出是陶元曜的家數,便上前去恭恭敬敬告知來意。

靈猿本通人言,用手勢問答,告知陶元暇師徒已離山他往,不知何時迴轉,如回定必轉告。

邢飛鼠無法,只得和靈猿要過紙筆,寫了一封求救的信託令轉交,作別回去。人未請到,敗興而返,方自懸虛。不料到了天竺,見着門人一問,所期大出意料。丐仙呂暄首着門人送來一封信,說女鐵丐花四姑,近年號稱洗手,隱居北山,頗能斂跡。雖然每隔一二年,仍要率領子侄徒黨出外作那無本生涯,但行事極爲謹慎,長於趨避,行蹤尤爲詭秘,被害的人又都是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之流,所以一直無人尋她。這次竟敢明張旗鼓爲廣幫惡丐張目,必是惡貫滿盈無疑。不但我們放她不過,她生平兩個大仇家到時也必前去。人已代約了好些能手,對方雖有妖道劍術之士,無足爲慮,叫邢飛鼠只管放心大膽,到時前往赴約等語。邢飛鼠看完,喜出望外,但他爲人持重,知對方約人甚多,依舊見人就約。這日往西天目訪友,無意中遇到申林,兩下一見心傾,談得甚是投機。

後問出是陶元曜的弟子,便請相助。

申林爲人孝義任俠,加以師門淵源,立即銳身自任,說師父近已回山,當代前往搬請。別了邢飛鼠,便往黃山趕去,到了一一看,師父還未回來。一問靈猿,用手勢比說,又將陶元曜留與邢飛鼠的信取出,才知師父因門人功夫與日俱進,本應該出山歷練,自上半年起,帶江明出去走了一趟回來,又連着出山兩次。日前永康歸來,便將幾個新舊門人叫到黃山,指明途向,示以機宜,令其各走一路。因申林母喪期中,正在廬墓,爲要成全他的孝道,不曾通知。又以江明是他最末收的一個愛徒,上輩淵源更深,看得最重,期許尤切。這次本嫌他年輕,沒打算就令下山。恰巧上次帶了江明至永康見母,遇見兩位知己之交,力說江明聰明渾厚,雖是年輕,卻智勇雙全,如令出外歷練,必不玷辱師門。江明又再三苦求,加以江母愛子,江姊愛弟,骨肉重逢,意欲長時相聚。陶元曜知他尚有大仇強敵在世,比別的同門不同。天性厚烈,萬一被他發覺殺父仇人蹤跡,定要捨命犯險,前往報復。儘管得有師門真傳,一則功候尚差得遠,一去無異自投羅網,終不放心。只准以後分居永康、黃山兩處,奉母隨師,除這一條道路,別的地方仍不許去。邢飛鼠和廣幫惡丐結仇之事早已知道,自己已然決意避世清修,除有時暗助門人作些義舉外,不願再在人前露面。但是北山之會,雙方均約有不少能手到場,正是門人歷練機會。這一面更有好些知交舊友在內,並還關係着一娘母女復仇之事。邢飛鼠又曾親來黃山求助,語氣懇摯。除令江明就近隨同司空曉星加入外,已代約了兩位會劍術的同道。前日走時,算定邢飛鼠必另託人來請,留下此信,令來人看完,轉告邢飛鼠放心,他這面頗有幾位意想不到的有名人物仗義相助,萬無敗理,不必憂疑等譯。

申林爲友心實,看完心中大喜。一算日期還有七八天,立即趕回杭州,想給邢飛鼠先報一個喜信。不料途中遇到一件不平的事,既以俠義自居,不容袖手。當時激於義憤,心想事已定局,不過先使邢飛鼠得信喜歡,無關重要,還是救人要緊。那事偏又有些糾葛,耽延了四五天才得辦完,北山會期僅剩兩天了。連夜趕到杭州,問知邢飛鼠爲防招搖,訂僱了兩隻大船,陪同各方前輩。好友扮作商客,去往金華,人住在便船上,靜等到日往北山赴約,已早起身。於是又往金華趕去。到時天已人夜,見江邊埠頭上停的商船甚多,俱都不似。正值腹中飢餓,算計那兩隻船必泊上游無人之地。見鎮上酒樓有好幾家,還未到打烊時候。心想:明日方是會期,人已趕到地頭,不至於誤。那泊船之處不知相隔多遠,現在飢疲交加,莫如先找地方吃上一飽,就便稍微歇息,再尋邢飛鼠等人下落不遲。瞥見臨江一家酒樓,出進人多,堂倌呼來喚去,甚是熱鬧,便信步走了進去。申林平日自奉儉約,見那酒樓勢派甚大,進門未入雅座,走過穿堂,在後廳內擇了一個臨窗的座位坐下,把堂倌喚來,要了一壺陳紹,一碟排南、一碟涼拌四季豆下酒,另外再要一個雪筍炒肉絲、一碗清湯,吩咐連飯齊上。

彼時南方生活便宜,本地名產金華火腿才賣三十六文一斤,一碟排南才二十四文。

申林所要各物,連酒菜帶飯,不過錢許銀子。這家恰又是金華最著名的“萬福樓”,食客都是上等官紳。堂信眼孔大,見他所點俱是賤價,連湯菜都捨不得點,自沒看在眼裡,又值客多,正忙的時候,問完走去,隔了好一會才擺上杯筷,送來涼碟,飯和菜便沒了音信。申林人最和厚,看出堂倌太忙,也沒去催他。獨個兒側望窗外大江,正在倚欄獨酌,忽聽身側不遠,有兩人用江湖上暗語說話,語聲甚低。這兩人原和申林前後腳走進,起初申林當他尋常食客,後見兩人要了不少酒菜,堂倌甚是趨奉,不由多看了兩眼。覺出內中一個生相威武,身旁椅上還放着一副行囊,頗有分量。看神氣不官不商,頗似兩個走長路的鏢客。看過也就放開,沒怎在意。這時一聽對說黑話,竟提到北山講理的事。

知道自己衣著簡潔,神態文氣,像個讀書人,對方不曾看在眼裡,此時如若回顧,反致生疑,仍裝不解,靜心偷聽下去。

那二人先只議論廣幫與浙幫結仇經過。聽到後來,忽又多了一人,似與前二人約好,新由外走進。三人略敘寒溫,喚堂倌添要了些酒菜,接說前事。大意是說:本來同應苗氏弟兄之約,去往北山助威,中途遇見寨主生平大仇人,還有蒲家一個小狗種,同往上流頭野岸邢飛鼠大船上去。二人尾隨在後,並未覺察。寨主爲了此人,懷恨十年,一提到便咬牙切齒,頓足咒罵,並當衆聲言:無論是誰,如能將仇人首級盜來,必有重謝;要是小一輩沒有娶妻的,除重賞外,並還將他兩個愛女許配爲妻;即便遇上時,自問本領不能下手,只尋到那人真實蹤跡,前往報信,因而報仇,也有千金重賞。不料在此無心發現。寨主兩個女兒生得美如天仙,想做他女婿的人不知多少。二人私願也非一日,難得有此機緣。明知不是老怪物的對手,但是此人本領雖高,愛酒如命;更有怪脾氣,飲時不喜正經筵宴,專愛半夜裡跑到荒村野地或人家墳堆裡,弄些酒來,呼號痛飲,哭笑無常,尤其一醉便和死人一樣,往往經日不醒。今既相遇,大有可爲。好在還有一夜工夫,爲此暫時不去花家,意欲在此吃個酒足飯飽,俟夜將深,同往江邊埋伏,等老怪物半夜裡上岸,飲酒醉時一同下手。

後來那人聽完,說:“邢飛鼠船上能手甚多。老怪物何等厲害!他那獨飲荒郊,一醉如泥,人事不知,只恐傳言,未必是真,否則他生平那多仇家,無一弱者,照此行徑,焉有命在?”前二人力說無妨,那是他運氣太好。邢飛鼠能手雖多,老怪物犯酒癮時,照例不要人作陪,並且走時人也不知。今晚之事,十九可以成功。後來那人是個北方口音,便說:“洪二哥脾氣特別,前在黃岡,如非莫老鬼假仁假義,想給子孫留點餘路,買點好名聲,差一點沒死在老怪物手裡。據說,當時受了老怪物不少惡氣,雖聽莫老鬼的話,沒有傷他,依然被他追上,奚落了個夠。洪二哥爲了大仇未報,明知決非對手,不敢惹他,只好捏着鼻子忍受。事後一談起便咬牙切齒,立誓要尋異人爲師,到那一天,必把老怪物碎屍萬段,才能解恨,直看得和殺父之仇一般重。可惜他以前不知老怪物酒後無德這件短處。否則,我想他也早用心機向老怪物下手了。昨日我二人本走一路,偏遇見一個姓馬的。洪二哥說:以前曾累人家爲他吃苦丟臉,須得和他聚談些時,叫我先走。定在今日,花家見面。我看那廝鬼頭鬼腦,就料他不是玩意。今早到了花家,和人一打聽,才知是錢應泰的徒弟,果然是個鼠輩。洪二哥莫家行刺,便用他做的橋,簡直不要臉到家了!要是我,決不會再理他了。”

一人答道:“你不知道我們洪二哥最講究大丈夫恩怨分明麼?他花家去了麼?”北方口音的答道:“我不爲他,還不出來呢!我在花家等了一天,他也沒去。路上遇見張五,才知你們在此。明天就是正日子,他就有什麼耽擱,也應把老頭子信傳到,辦完正事再去,怎不見人影呢?那姓馬的,和莫老鬼他們多少有點淵源,莫要中了他的道兒吧?”一人道:“這你又把洪二哥看扁了。他雖膽大,從來精細,毛頭小子決吃他不了。

那廝如在他身上想主意,分明自尋死路。我看他和這廝親近,不光是欠了人家情想要補報,也許因這廝爲他在莫家受辱,心中自然不免懷恨,打算由這廝身上找敵人一點便宜呢!你離花家是什麼時候?就許你出來時他也趕到,途中相左,沒有遇上。他又不是廢物,這也值得擔心?倒是今晚收拾老怪物,他不得在場解恨,是個缺點。否則他出了氣,我們也壯點膽,省點事,多好!”

另一個道:“這倒實話。爲防老怪物萬一在被擒時警覺回醒,誰也制他不住,說不得,只好一上去先用迷藥將他七竅閉住。雖然冤有頭,債有主,爲了報仇,是法子都可以使,到底我們三個人服侍一個醉泥鰍,還要用這下三濫的東西,就成了功也不大光鮮。

如有洪二弟在,憑他那雙手,上去先把對頭上下四條軟筋錯開,成了殘廢,天大本事也使不開,那時再把人弄醒,和他明說,照樣挖苦上一頓出氣,未了再把人頭切下,給老頭子帶回去,免得中途出事。這有多好!”北方口音的答道:“你真老實。咱們揹人行事,由嘴說,不許不和人說用迷藥麼?倒是咱們自從跟了頭子,照他規條,是隻準他玩娘們娶小老婆,不許部下采花。早就無人帶這玩意了,難爲你們這多年來還能留着。別是平日沒安什麼好心吧?”前二人急道:“你莫瞎猜!傳說出來讓老頭子知道,還當我們真犯他規條走私道呢!這還是昨日路上,聽一朋友說起老怪物習性短處,想這主意。

恰巧以前有一黑道老朋友配有這玩意,還是比誰都得用。他當初倒不爲採花,專爲偷盜人家,永不肯傷害事主,特意用秘方配製而成,因多少年從沒犯案,老來置有不少田業,洗手已近十年了。今早尋去,費了不少脣舌,我兩人還發下重誓,答應他決不採花,傷害事主,只用一次,才取了點來。你當是舊有的麼?”

申林在側聞言,心中一動,暗忖:江湖上用迷藥,最有名的便是昔年殺兄仇人偷天燕王雲虎。自己爲報兄仇,才棄文習武。近年學成本領正要尋他,忽然匿跡銷聲,無人知他下落,聽這口氣,莫非便是此賊?正尋思間,堂倌已將菜飯送齊,便一面吃,一面仍作不解,用心靜聽。

果然北方口音的問道:“你們所說的,莫非是老偷天燕麼?幾時隱居在此的?”前二人聞言埋怨道:“人家不要人知他行藏,你怎隨便亂喊?幸虧時候不早,只有一個不相干的飯座,要吃外人聽去,傳到他對頭耳裡,豈不是給好朋友找了麻煩?”北方口音的又問道:“憑他老先生也怕事?對頭想必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了?何妨說出來我聽一聽,因親及親,因友及友,將來遇上也好打個主意。”那人答道:“他原不怕事,一則當年自己有點理虧,二則仇人的師父便是黃山隱居的異人蕭隱君。此人不僅精通飛劍道法,近來並還有好些人傳說,姓蕭的竟似昔年在江湖上突然隱跡不見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這怎能不加點小心呢?至於他那仇人,只知姓申,大約初出茅廬,還無人與他見過真章。王老英雄殺死的是他哥哥申天爵,這人生得又黑又醜,只是舉動文雅,性情溫和,又使得一雙奇怪兵器六陽戟,故此有黑溫侯的外號。他兄弟想必也漂亮不了。”

說時,天已不早。酒樓準備打幌,不好催客,便各收掇桌凳,洗滌器具。

申林已得虛實,料定三賊要往上流頭埋伏,暗算自己這面一位成名老輩。再聽下去恐起疑心,恰好吃完,便喚堂憎打來麪湯水,洗漱會鈔,從容走出。那三人原沒把他看在眼裡,只顧談得高興,毫未覺察。申林走到街上,見沿街鋪戶已然關了大半,剩下不多幾家也在紛紛打幌上板。本打算尋一僻處,伏伺到敵人走出,尾隨下去。繼一想,敵人口氣,暗算那人本領甚是高強,竟敢在虎口附近合謀下手,想必也非弱者。敵人三名,自己孤身無助,彼衆我寡,深淺難知。看三人飯剛盛上來,與其尾隨犯險,還不如趕在前頭去與大船諸老輩送信,將計就計一網打盡來得穩妥。念頭一轉,便往前趕去。走完鎮街,回顧身後無人,腳步一緊,加速飛馳。又走出三四里,望見前面一河前橫,有一小橋卻在側面,路徑往右彎折,必須繞出兩丈始能由橋上走過。趕路心急,那河是金華江的支流,河面寬只兩丈,爲圖近便,打算飛渡過去。跑到河邊,將身一縱,便自越過。

對岸本是一片草地,過前業經看好,空無一物,等落地時,腳上忽吃東西絆了一下,因勢太猛,幾乎絆倒,仗着得有師傳,身法靈巧,忙用“風賄殘花”之勢,直竄出兩丈遠近,纔將身子站穩。以爲絆腳的必是樹根之類,方笑自己粗心,不曾看出。忽聽身後有人罵道:“哪裡來的懶骨頭,放着現成橋不會走,要跳河!又沒生着眼睛,差點沒把我老人家踩死,也沒個交代,就趕喪去嗎?”

申林聞聲回顧,月光之下,一個形容枯瘦的中年化子正由河邊顫巍巍爬起,好似負痛神氣。無故傷人,心頗不安,忙喊:“對不住!”一面回身,正待安慰幾句給點錢了事,猛一轉念:自己曾煉多年目力,黑夜之中尚能視物,何況這好月色,河邊只是一些淺草,如說樹根石塊,也許一時粗心,沒有看到。這大一個活人睡在那裡,哪有不見之理?還有一節,縱時心急求快,勢子極猛,適才絆這一腳,力量不小。休說是人,便是石和樹根,也須踢飛斷折,怎會一點沒動,自己反被硬絆了一下,竄出老遠,腳也撞得生疼?這人不論敵友,決不是個好說話的。暗中留神,走將過去一看,那化子生得瘦小枯乾,好似揣着一個葫蘆,看去一點也不起眼。如換旁人,早已忽略過去。申林一則性情謙和,心思謹細,又在高人門下多年,本領知識俱是高人一等。適才一絆,便有先人之見,知道對方如先開口,必無好話,不犯白受。見化子正斜着白眼相看,還沒走到,相隔丈許遠近,先自躬身施禮,口稱:“老先生不要動氣,在下身有急事,趕路心切,圖着近便,見隔河無人,慌慌張張縱將過來。不料老先生正由旁邊走過,以致冒犯尊顏。

無心之過,還望寬恕。”

那化子本以盛氣相向,就待發作,聞言白了兩眼,笑問道:“你這小玩意倒挺有意思。我適才喝醉了酒,在右邊河岸上正睡得香。夢見幾個小賊要剝我的人皮,我又醉得和死人一樣,正着急呢。多虧你這一腳將我踢醒,纔沒被人將皮剝去。本來我應當感激你,但你不該說鬼話,明明自己眼力不濟踢了人,還說是我走過撞上的。如不罰你,以後你再撞了別人,人家沒我好說話,又沒有夢中解圍的情分,必不甘休。要你賠錢,你這小氣鬼必不捨得,打又打人家不過,不是我這一次寬容就害了你麼?你如受罰,便好商量;要不聽好話,我老人家一生氣,你再想認罰就來不及了!”申林見他說話雖瘋瘋癲癲,二目睜合之間隱隱精芒四射,斷定不是庸流,益發不敢怠慢,忙躬身答道:“在下情甘認罰,請老先生吩咐吧。”

化子又道:“我說出口,你卻不許不算。不過我向例不強人所難,你辦不到的事,我也不會出口。”申林初意對方形同乞丐,也許想要點錢,但真高人又決不會有此行徑,心想:他既表明不強人所難,決無什麼作不了的事。脫口應道:“哪有說了不算之理?”

化子突把雙目一翻,笑嘻嘻道:“我沒別的,生平有個小脾氣,愛喝點酒。我身上帶了一葫蘆高粱酒,剛喝了一半就睡着了,興還沒盡。如在往常,我一個人喝倒沒什麼,因爲我窮,人世上的富貴功名永遠沒我這一號。我也想得開,拿它倒過來看,照倒拿夢當真事。適才那夢大怕人,準知道我一睡着,賊羔子準定還是把我人皮給剝下來。我喝醉酒,就爲的是想睡熟了來做夢。這夢一定還連着來,並且來得還快。我想叫你在旁守着,等到夢裡小賊羔子要害我時,再將我一腳踢醒,你再走你的。我知你花兩錢打發我化子倒行,這樣耽誤你時候必不願意。但你已然答應,如是反悔,我不等夢裡小賊剝皮,我先醒着把你剮了,好永遠做我夢裡的幫手。你幹不幹呢?”

申林雖看出對方是一高人,聽他如此說法,也不禁心裡暗笑,暗忖:欲速不達,真是不錯。只圖求快,反遇上這類糾纏。已然應允,不容改口,此是去往前途要道,敵人走過,還能看見。既不願得罪此人,估量那三賊也許能夠應付,且敷衍完了這人再說。

如能趕在三賊前頭固好,否則只好等他過時,再尾隨下去相機行事也是一樣,便問道:

“老先生尊姓大名?酒是在這裡吃,還是另換地方?”化子答道:“我向來沒有名字,你不必間。適才睡在河邊捱了一腳,再要有幾個和你一樣心急的人走來。不用剝皮,先把我踢死了,那如何行?下流不遠,松林內有片墳地,那裡最好,再往前,還泊有三隻大船。酒不夠時,可和他們討去。既然答應,快跟我走。不然這夢要做不成,留到改日,還不把人急死!”申林一聽,邢飛鼠船就在前面,自合心意,立即應諾。爲想試試對方腳程,笑說一聲:“老先生請!”暗中提勁,往前馳去。化子急喊道:“我跟不上!你到那墳地裡等我去吧。先到先等。誰要說了不算,準是雜種!”

申林一邊應諾,仍自加急前馳,耳聽後面無什聲息,回顧人跡已杏,心想:看這人神情,好似內外功都有根底,就趕不上,也不至於如此落後。他說的本是瘋話,也許真醉,中途閃腿,或是岔個別路,沒有追來。已然答應人家,管他是真是假,不可失信。

反正順路,且尋到那松林,等他不來再走。心雖想着,腳步並未放緩。前去不足二里之遙,申林腳底本快,一晃便到。正跑得快,瞥見前面道側松林在望,以爲路是直的,沿途俱是野地田岸,僅起步不久,有十餘株雜樹當路,餘者縱有田舍園圃,均與江邊一帶隔遠,沒法抄走近路。化子不是根本沒有追來,便是後到,及至縱身入林一看,內中果是一片大墳地,正暗笑化子瘋言瘋語,不知是什用意,略等片刻不來,再去大船上送信,忽聽當中正墳後面有人念道:“年輕人靠不住,這時還不見來。酒也吃醉了,非睡不可,這一做夢,非讓賊羔子把我剝了皮不可。不睡又不行,這卻怎了?誰要吵醒我的好夢,休怪我和他拼命!”

申林側耳一聽,正是那化子的口音,知遇異人,不禁大驚,且喜不曾造次,忙喊:

“有勞老前輩受等,後輩來了!”說完,沒聽應聲。繞到墳後一看,哪有人影?地上卻放着一個大葫蘆。連喊兩聲,不聽答應,細一尋思,猛想起化子自稱“一醉必睡”,頗似酒樓三個人所說的老怪物。如果料得不差,照此行徑,分明早已知道有人暗算,只不知將自己引到這裡作什?敵人將到,不便再喊,滿松林找了個遍,也無化子蹤跡。因已認定化子便是三賊所說的老怪物,並又有了準備,三賊決非對手,心中也就但然,打算看個水落石出,不再作往大船送信之想。獨自在墳前等了一會,還無動靜,估量三賊此時離酒樓趕來,尋人行刺。化子也許迎上前去。在此呆等,有什意思、邊想邊往外走,剛離到江邊路上,瞥見一條人影順着沿途樹林,掩掩藏藏往下流頭去路走去。定睛一看,頗似酒樓所遇三賊之一,忙掩在那人身後,尾隨下去。

這一帶江岸多是墳地,雖然荒僻,相隔村落較遠,沿途也有些零星人家散置其間。

前行人正走之間,忽然汪汪兩聲,由附近林內竄出一條野狗,撲向前去,張嘴就咬。那人一閃避過,那狗仍是追撲不休,遠處的狗已隨聲應和,連吠起來。那人連閃兩次,似恐被人警覺,未次狗撲上前,吃他一手抓住狗頸皮按在地下,擡腿一腳,踏了個肚腸崩斷,順口噴血,死於就地,跟手抓起,往江心擲去。申林已然跟近,相隔不過丈許,見那人下手殘忍,正待上前。那人也自警覺,認出申林是酒樓所遇之人,知道機密已泄,拔出背上鋼刀,一言不發,迎面砍來。申林早就將身旁軟鞭摘下,剛迎上前去,猛聽忽的一聲,當是敵黨來了暗器,趕急縱過一旁看時,緊接着叮-兩響,那暗器乃是一隻鋼鏢,竟朝敵人發來,吃敵人橫刀一擋,落在地下,並未打中。跟着由側面樹林內縱出一個少年,手持寶劍,照準敵人分心就刺,雙方便打在一起。

申林留神那少年,身手矯捷,功夫頗深,確是名家傳授。敵人本領也自不弱,棋逢對手,一時正難定他高下。估量少年突如其來和那身法家數,必是自己人無疑,未曾動手,先問道:“這位兄臺尊姓大名,怎知此賊鬼祟行爲?”少年答道:“我名蒲青,此賊名叫勾雲,還有一個賊弟勾霆。前在敝居附近盤踞,屢次擾鬧,新近又引一老賊人村行刺,未成逃走。適才我由船上走出,見他鬼頭鬼腦,知又耍出花樣,便留了神。先還疑心尊兄也是他同黨哩!後見拔刀斫人,才知不是。這廝弟兄二人,素來膽大,傷人甚多,萬萬容他不得!”邊動手邊說,又問申林名姓來歷。申林家世書香,又以奉母山居,雖在陶元曜門下,因隨侍時少,多是領了傳授獨自練習,江湖上有名人物見聞不多,蒲氏祖孫又是隱退多年,所以不知底細。初見蒲青獨鬥勾雲,一則師門規矩,無故不許兩打一,以強凌弱。又況少年好勝,不欲爭功,並且敵人還有兩同黨在後,意欲暫作旁觀,看事作事。及見蒲青急切間不能取勝,又似恨極敵人神氣,一面答說:“小弟申林,家師蕭隱君。”一面縱身上前,手伸處,那條軟鞭便筆也似直朝勾雲點去。

蒲青原知蕭隱君是誰化名,聞言大喜,方要答話,哪知勾雲一聽也發了毛:一個蒲青已應付不了,何況加上一個!申林又自稱是化名蕭隱君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暖的弟於,偷天燕王雲虎所說仇人正是姓申,陶元曜的弟子,與這廝所說正對。偷天燕那樣成名人物尚且怯陣,自己如何能行?適在酒樓眼力太差,沒有看出,話不留神全被聽去,機密定已泄露。就老怪物此時真個醉倒野地,也萬難下手。這廝適才先走,再要被他先尋到老怪物一獻殷勤,今晚不特自己,同來三人一個也休想活!並且再前數裡便是敵人的船,什麼樣的能人都有,微一驚動,便難倖免。但盼老怪物在別處野地醉臥,這廝不曾尋到,方是運氣。知道再鬥下去,時候越久越是危險。越想心越寒,一縱身閃過申林鞭頭,蒲青的劍又向肩腫刺到。

勾雲身手也真不弱,初動手時早把地勢看好,料定敵人兩下夾攻,下手又辣又快。

一見劍到,故作手忙腳亂,賣個破綻,將左背交與敵人,略往側一閃,一面避過劍尖,一面右手用足平生之力,橫刀往外一擋,同時,提氣用力,腳底一墊勁,拔地而起。乘着寶劍往外一蕩之勢,徑往對面路側一株老枯樹的禿幹之上縱去。

這裡蒲青見申林頭一鞭只是虛勢,敵人一讓,便流水般掣回去,改向中路掃來。自己這一劍也是以虛爲實,估量敵人必也虛實兼用。照此形勢,兩下夾攻,無論哪一面,敵人均來不及應付,勢非重傷倒地不可,萬沒防到會用這死中求活的險招,這一閃反是虛勢,竟連身後這一鞭全未顧及,專注自己這一面,來勢絕速,刀沉力猛,虎口被震得作痛,如非家傳真實本領,劍都幾被震脫出手。心方一驚,敵人已縱出兩三丈,到了側面樹上。忙和申林飛身追縱過去時,勾雲到了樹上更不停留,飛燕掠水般,腳登禿幹,只一點,又縱起五六丈之遠,往叢樹中飛去。二人只得穿林追趕。遙望前面人影出沒林樹之中,蒲青連打了兩鏢也未打中。晃眼追到來路大墳地內,申林在前,忽聽金刃劈風之聲由側飛到,剛使鞭擋過來人鋼刀,便聽蒲青喝道:“這賊放走勾雲,比勾雲還要可惡!不可放他逃走!”二人這次有了經歷,各自留神,將敵人困住,正要下手。

說時遲,那時快!雙方動手不過幾個照面,忽聽前面有人哈哈笑道:“小勾,我向來不喜人兩打一,你聽我有什麼用處?你兄弟被人圍困,你卻一個人先溜,太不義氣了。

趁早給我滾回去!莫惹我老怪物生氣。你兩弟兄只把那兩人打敗,我便放你逃走。要不,人家把你宰了也行,只你們不做縮頭烏龜,臨陣脫逃,決不伸手。這事再也公平沒有,你看如何?”申、蒲二人一聽正是化子聲音,料知勾雲逃走不了,方自心喜,勾雲原非舍了兄弟不顧,因見申、蒲二人本領高強,自知佔不得便宜,又恐大對頭和邢飛鼠等強敵警覺,初意想到林內招呼同黨一同逃走,不料勾霆正在林內搜尋醉人,瞥見乃兄被人追下,想給敵人一個冷不防,也沒和勾雲對面,便冒失衝出。勾雲回顧,兄弟已被敵人困住,心想:一對一也取不了勝!不如由他先支持一會,將那北方口音的同黨尋到,再仗着林樹掩蔽施展暗器,打傷一個便可逃走。主意打定,剛往前跑,猛覺眼前人影一晃,閃出一個化子。

勾氏弟兄對那化子雖未見過,形貌神情早有耳聞,不由大驚,心一發橫,揚刀就砍。

化子手一伸,便將刀連鋒抓住,話說到半截才行鬆開,並不還手,只不令過去。勾雲深知此人話出必行,他要將誰恨上,決不容人求饒,除了照他話辦,或許還有一點生路,嚇得連話都不敢答,便退回來,等四人動上手後,化子也不見蹤影。勾氏弟兄本來不弱,又自知強敵在側,死星照命,除照所說硬做,將申、蒲二人殺死,或者可以拿話僵他,逃得一命。這事雖也懸虛,老怪物決無如此好說話,申、蒲二人也不易對付,但是此外無法。即便仇敵別有詭謀,人總顯得光棍,二則自己臨到絕境,拼得一個總覺值些。這一情急拼命,益發奮勇,恨不得把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申、蒲二人雖不致敗;卻也無奈他何,於是殺了一個難解難分。

那與勾氏弟兄一起的北方人,名叫賽花榮尹明。練就好幾種毒藥暗器,爲人狠毒,手底極黑,他和勾氏弟兄從酒樓出來,事前因聽人說,仇敵連日俱在江邊一帶出沒,仍是當年酒性,一到夜間便獨自攜酒往野地墳樹中痛飲醉臥,並還指出地點。三人找了兩處未找見,便分頭搜尋,約定一有發現,再行會合下手。勾氏弟兄走得最前,尹明將路走岔落後,尋到墳內,聞得兵刃交觸之聲,探頭出去一看,勾氏弟兄正與二人對敵,雙方都是一言不發,打得甚急。心中納悶,怎仇敵未見,卻和這兩生人打上?尹明好狡,看出申、蒲二人確是名家傳授,心想自己出去相助,也佔不了勝算,不如用暗器助勾氏弟兄一臂。猛擡頭一看,斜對面樹上還坐着一人,先也不知那正是今晚打算行刺的對頭,因覺那樹幹不粗,人在上面,枝稍並不下垂,估量輕功極好,是個勁敵,一個打人不中,反倒添了麻煩。

正自尋思,忽聞身後草樹微響,回頭一看,飛也似跑來一條人影,纔到月光底下,將手一揚,看出同黨相見暗號,恐冒失走來撞上,忙迎過去。果是同黨天耗星神偷樑棟,本和勾氏弟兄一路。他聽人說,對頭近日常在江邊野墳地裡醉臥。一面又須去至花家掛號,事完急着趕來,正是時候。一半爲勾氏弟兄接應,一半想分功勞,也不和人明說,假意和花四姑討令,來探敵人虛實。花四姑還恐有失,再三攔阻。樑棟執意不聽,硬告奮勇,飛馳趕來。他來得早,已然走過當地,見那邢飛鼠大船在望,並無動靜,窺視了一陣,不敢前進,折了回來,也是死催的,歸途已又走過了頭,忽想起沿途樹林均經探索,敵我俱無人影,右側這片樹林離江較遠,好似尚未去過。剛一停步,微聞兵刃交觸之聲隨風送到,趕忙入林探看,老遠便看見前面樹後隱着一人,恰巧回顧,一打手勢見面,果是自己人,匆匆略說兩句,便重趕到樹後。各把暗器取出,一上一下往外便打。

二人所放鋼鏢、鐵弩,俱是百發百中的連珠毒藥暗器,敵人便是耳靈眼快,早有防備,也未必能躲得過,何況地下兩人俱都聚精會神,應敵方酣,決防不到變起倉促,來勢又那麼急驟。樹上一個更似好整以暇,憑高觀戰,目不旁瞬的情景,按說斷無虛發之理。就這樣,尹明還不放心,料定樹上坐的一個,比下面動手的兩敵黨還要難鬥得多。

因自己所用出風毒弩裝有機簧,一筒十二支,只把簧一按,便又緊接發放,不似樑棟飛鏢還要擡手費事。打定“蛇打七寸,先取主腦”的心意,悄令樑棟去打下面二敵,自己去打樹上坐的一個。初意以爲共總三人,就不一舉成功全數傷亡,至不濟也去掉一兩個。

只把那不知深淺的一個先除了去,剩下兩個,即便全被躲卻,自己這面四人齊上,以多爲勝,也無不勝之理,何況樑棟連珠鏢又極其快,決不至於二個不傷。穩瓶端定,這還有什麼說的?這裡相隔敵船太近,趕急了事,不管大仇人尋到也未,先回花家,改日再計爲是。一被敵人驚覺,再想脫身,那就難了。一邊轉急,一邊互打手勢,各人暗器已自離手。

樹上那人本來背亮,相隔又在四丈以外。尹明只管煉就目力,隔着一片月亮地視人,衣着形貌也看不真切,不過自恃力強弩勁,平日十丈以內能打落香火,敵人雙目隱隱有光,已然看出,又是連珠急發,十拿九穩,命中無疑。不料手才一揚,瞥見對面敵人倏地往起一長身,樹影閃亂,月光照處,竟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化子,分明是今晚所尋的強敵大仇人神乞車衛。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時情勢也真快極,他這裡自知無幸,剛低喚得一聲“風緊”,連身都未及回,那兩支弩箭也沒有看出去向。怪笑聲中,仇人已疾如鷹隼飛墜當場,同時還有幾條人影也自側面縱出,勾氏弟兄首先跌倒,益發心寒膽裂,轉身如飛逃竄。

尹明畢竟好猾,百忙中瞥見樑棟照直往退路逃去,心想:久聞老怪物神出鬼沒,遇上便是死數。但他追起人來,不問多少,向例不許人助。如和樑棟同逃,決無倖免。想到這裡,不往前逃,反往側一竄,閃向一株大樹後面。剛待加急往斜刺裡穿林逃走,一條黑影已自身側不遠飛過,定睛一看,正是那化於。暗中不住唸佛,回顧敵黨無人追來,腳底更不怠慢,徑朝相反一面,輕悄悄穿繞林樹落荒而逃。驚弓之鳥,知道腳程不如仇人遠甚,只被查出方向,多遠也能追上,轉不如冒着奇險,就在亂樹林中擇地潛伏,或者還能逃命。想到這裡,回顧無人追趕,自覺機智膽大,不但不往前跑,反倒提心提氣倒退回來。滿擬只能繞回到原鬥之處,擇一隱秘之地藏起,人總忽略近處,決想不到追的人還會自己跑回。待到仇敵一離開,便可無事。

這時,一娘母子、蒲氏弟兄、申林、黑摩勒等俱知神乞車衛性情,同在當地等候,不曾追敵,居然被尹明繞了回來,好在就是車衛存身的大樹後面,他既背亮,又出仇敵不意,自覺再好沒有。藏定以後,往外偷覷,場上敵人甚多,男女老少都有,勾氏弟兄屍首已被敵人拋向江中,正在互談前事,車衛追敵,尚未迴轉。暗忖:樑棟逃時,老怪物明明在後尾隨,萬無不被迫上之理。這廝又是著名手黑,追上決不容活,怎這時還不見老怪物回來?心方狐疑,忽聽腳步梯他梯他之聲,定睛一看,正是今晚所刺的仇敵——

老怪物神乞車衛!樑棟已被擒住,人似死去一般,也沒有捆綁,只用一根山藤系在腳上,朝天躺着,直拖了來。在場諸人,只申林、黑摩勒尚是初見,也都聞名。先聽一娘一一通名引見,各向車衛躬身施禮。車衛略微點首,便各敘述經過。

尹明一聽一娘姓名來歷和船上所有厲害敵人,不由嚇了一大跳,料知明日花四姑勝負尚自難料,自己的頭領更是凶多吉少,多虧自己機智,這一來不但逃了性命,還把敵人虛實得去,至少可使頭領事前避開,花家也可作個準備,方在暗中欣幸,忽聽一娘手指樑棟問道:“這廝怎還活着?車三哥帶他回來則甚?莫非還要放麼?”

車衛笑道:“我近來不知怎的,心腸軟多了,輕易不打算弄死人。本來我想送他回老家,是他迎着我跪在地下苦求,又說他是展老四的外甥,名叫樑棟,只要放他,從此學好,回家種田,永不做賊。我被他哀告軟了心,再說用暗器打我的又不是他,便問他學好有什麼憑證,以前用毒鏢傷過多少人?他再三說傷人不多,用時不遇大敵輕易不使有毒的;便用,賊頭也不許,只是暗中帶作防身,以備萬一之用。適才因見我們這麪人多厲害才取用的。我知賊頭專講假仁假義,說得倒是不假。我想放了吧,替死的還沒想到;弄死吧,又沒人給賊頭帶信,大是爲難。他見我怪他使用毒鏢,又苦求願將手斷去,只求饒命。我想人活在世上,要沒有手,還活他做什?就此放吧。我照例不受人欺,只惹上我,便要有個交代。這事不能破例,總算他命好,只是從犯,還有一個首惡。又看在他孃舅面上,可以通融辦理,只是這樣放了,不能警戒他的下次。中間他又不合聽我話風不順,明知逃不脫,會情急心瘋妄想縱起逃走,吃我點了殘穴,皮肉筋骨現時已吃點苦。放了也是殘廢,淨剩張嘴,行動都要人扶,有什意思?只好成全到底,拖了前來。

你們休要防他走口,泄露明早機密。這絕不會!我看人最準,休說他知道我的脾氣決不容人搗鬼,只犯在我手裡,便跟影子一樣,粘在身上,便上天去也休想跑脫!他已嚇破了膽,決計不敢。就心裡有這不要命的打算,也施不出來,只管放心。有這一會工夫,他的罪已受夠,我該如約放起,叫他代我把事辦完,該回船去見耗子了。”

黑摩勒見他神情滑稽,出口大誇,心中好笑,忍不住問道:“老前輩,你追的小賊還有一個呢!”車衛瞪眼喝道:“小娃兒曉得什麼!我憑什麼放他?一半看他孃舅分上,一半還不是爲了今晚多灌了兩壺,懶得動,責成他去把那小賊捉回來,做替死鬼麼?”

說時人已俯下身去,伸手一捏,樑棟腳上山藤便斷,跟着手朝身上一拍,再向雙腿一理。

樑棟便狂叫一聲“哎呀”,縱起身來,撲地跪倒,叩頭稱謝。車衛道:“你不要謝我,你的事情還沒去辦,那用毒弩打入的小賊,一會如不給我捉回,還不能算完呢!”樑棟好似爲難又不敢不應的神氣,吞吞吐吐答道:“小侄遵命就是。”人卻只往後退。那身後便是尹明藏伏的大樹前面。樑棟吃車衛繫着腳倒拖了這一段,路雖不遠,又是土地,仍短不了石子樹根之類磨擦。先被點了死穴,非此一來便難解救,救轉也是殘廢,只得咬牙忍受。

這時,衆人見他背上兩層衣服全碎,皮破肉裂,血泥模糊,受傷不輕,又值點穴法剛剛解去,行動都似不甚活便,加以所擒同黨早已逃遠,手無寸鐵,就追上也難戰勝,何況不能,如何可以當時追擒回來?除一娘外,均覺車衛行事刻毒,將人欺侮凌踐個夠,還要強他所難,明明辦不到的事,偏要這等作惡,不知是什心理?黑摩勒先吃碰了兩句,存心看他如何收局,心中不滿,卻不發話。蒲紅年輕氣盛,申林心地更是和善,忍不住同聲勸說:“先逃那賊想已逃遠,這廝怎追得上?老前輩既看朋友分上,索性成全到底,放了他吧。”車衛瞪眼喝道:“你們這些小娃兒隨便胡說!就不知道三大爺永不無故放人麼?這廝以前雖是作賊下流,還能悔過,這才許他捉個替死鬼來贖命。否則哪有如此便宜?手到擒來,現成的事。不過這廝還有天良,只管那賊以前曾和他作對,終是同黨,不忍心就走罷了。你們一點看不出,還當是艱難麼?”

尹明在樹後聞言,想起樑棟因自己屢在頭領前設詞中傷,心中懷恨,貌合神離,平日還在自負人物,不料到了敵人手裡如此膿包,這必是和仇人求告,放後尋到自己,不是設詞誘騙,便是冷不防暗算,擒到以後獻與仇敵,保他一命。萬不料全落在自己眼裡。

這可活該!少時仇敵去後,先尾隨他到了無人之處,故意出現,將計就計,使他身遭慘死,驚落罵名。又聽仇敵說得越發容易,樑棟竟是手到擒來,心方一驚,又想必無此理,定是樑棟只圖活命,和老鬼不知吹了什麼大話,老鬼信以爲真,才如此說法。一看樑棟背朝自己,已離身前大樹只有三尺,方罵:不知死活不要臉的鼠輩!此時如非老鬼在此,惟恐打草驚蛇,只一舉手,便先叫你送終!

念頭剛轉,面前人影一晃,瞥見樑棟往側一偏,倏地轉身到了面前,面帶愧容地道:

“尹兄果然在此。我並非報仇,也是被逼無奈。你已落在三太爺手裡,還想活麼?”底下話未說完,尹明驟出不意,知道行藏早露,無怪仇人說得如此容易,不禁驚了個魂飛天外。驚慌失措中猛一轉念,想到樑棟可惡,本領雖和自己不相上下,但是身受重傷,手中沒有傢伙。自身難活,殺他泄忿總還可以。哪知樑棟早得了高人指教,尹明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當晚片刻之間學會點穴,加上在場仇敵全趕了來,心又發慌,手中刀剛揚起,樑棟手已先到。車衛的點穴法乃是內家最高手法,按照月令和天時早晚,與人身氣血流行對照。全學雖是極難極繁,當時運用,只限一時,卻極容易。學的人並不需要練習,只要自身會武,經他略一指點,告以當日當時氣血度數,按圖索驥,用手一點或是一拍一斫,對方便似中電麻木,不能行動。重的不出一日夜必死,輕的也只保得三兩日活命,而所點之處隨時變易,又與尋常武家均有一定的要害不同,極難防範。樑棟手到,尹明口中怒罵:“無恥鼠輩!”用手一擋,同時右手刀未及砍下,臂上早被點中,斷了氣脈,周身一麻便失去知覺,舉着個刀,泥塑木雕般呆立當地,幹自心急,動轉不得。

車衛笑對衆人道:“你們看是如何、這廝任怎狡猾,如何能逃得過去?這廝比樑棟先來,用毒鏢暗算人也是他起的意,可是逃起來一點也不義氣,故意閃開,讓我去追樑棟,他卻反回來藏在近處,以爲我決想不到他會回來,心思倒鬼。卻不知三大爺更鬼,什麼都想得到。要把誰看上,除他會飛,在三百里方圓以內,連毛都跑不了一根!我把樑棟治倒以後早趕回來,容他藏好,知道我們不走遠他不敢逃。這可活該樑棟有了替代。

又反回去把樑棟教好,拉了回來。我照例說一句算一句,樑棟要讓這廝把他宰了,自是認命。就不這樣,他已負傷,要點這廝不倒,只我一動手,他仍是得陪這廝回回老家。

可見他這條命得來也非容易呢。”

尹明聞言,知道仇人手黑,萬難活命,心更刁毒,不比別人,可以破口大罵求一速死,一得罪更糟,不知要受多少活罪,照例連硬漢也都不容人做。還是自認晦氣,口軟一點,能免卻死前活受便是幸事。想了又想,沒奈何只得顫聲哀告,先還作萬一之想,苦求:“饒命!從此洗心革面,永脫綠林。”車衛只把腰間酒壺解下,咕嘟嘟一口接一口狂飲,也不答理。黑摩勒想往江船上去,見人已擒到,還不處治,心中不耐,又想開口,吃一娘止住。車衛等尹明把話說完,才笑道:“你主意想得倒好。可知我這老怪物已是年老成精,琉璃蛋一樣。你稍微放個響屁,便知你是什麼東西變的,素來軟硬不吃,只看你說的是真是假。你如真個膽小怕死,和樑棟一樣,也還有個商量。你分明知道我不能饒你,惟恐不給你好死,才假做膿包,求個痛快。這已是有心欺我,情理難容!再者你以前在山東道上,姦淫殺搶,無惡不作,適才暗放冷箭,尚可說是奉令行事,對於仇敵,本以能下手爲強,不用客氣,只不該用那下作毒藥暗器而已。我先不知道你是誰,依我本心,略微做戒拉倒。及向樑棟問明你的姓名來歷,想不到五年前想尋的人,會在此相遇。漫說你自行投到,便今晚不來,我知道你在哪裡,也非尋去不可!在你心想,至多把條命交我就完了,卻沒算出我這人最講‘公平情理’四字,也不想想,沒投到老賊門下以前,害死了多少人?今日只拿一命相抵,天底下哪有這便宜的事!反正你到閻王那裡也饒鬆不了。與其你死後去受,我們看不見,老以爲上天無眼,心裡有氣,不如叫你稍微受點罪,既可使閻王少着急,還可使你交個朋友,兔我老怪物日後想起心煩。

這不是現成人情麼?哪怕你覺這樣死法冤枉,做鬼再尋我呢!現在我們心先痛快,你留一個想頭,不是好麼?”

尹明性暴心刁,本是口中告饒,心裡咬牙咒罵,聞言知道好說仍是不行,老怪物必用毒手處置自己,反正難免,氣往上撞,不由破口大罵起來。黑摩勒聽他傷衆,連一娘、阿婷也罵在其內,車衛仍不動手。心中憤怒,大喝:“你這豬狗!自作自受!車三老太爺爲世除害,與別人什麼相干?我先把你這廝狗嘴封了!”說罷縱身過去,手向尹明口邊一捏,下巴便掉了下來。尹明又疼又急,瞪着一雙兇眼怒視衆人,似要冒火,只說不出一句話來。車衛將餘酒飲完才笑嘻嘻地走過來道:“你這廝孽也造夠了,今日你就多受一點。憑天理說,你也無什麼不值之處。我本想當夜處置,無如他們都想到江船上會小耗子去,沒有工夫看這新鮮玩意。想來想去,只有找你姓樑的夥伴把你送到老花婆那裡住上些日,由她給你送終。你看如何?”

尹明一聽,不知又出什麼點子,心中着急,只苦於說不出話來,暗忖:反正是死,只能活到花家把下巴捏好,就中了老怪物黑手無法求生,樑棟賣友求生的仇想來總可報復,正在忍痛胡想,車衛已把樑棟喚至面前,說道:“老花婆那裡頗有兩個會鬼畫符的妖道。這廝雖吃你照我所教手法點倒,也許能夠活命。今晚的事只他一人知道,你又須送他去,休說救活,一張嘴動手,你就成肉泥了。我哪能放了你,又令你往火坑裡跳呢?

人身五官四肢,各有一兩條主持的經脈,送去以前,我先將他手、足、口、耳四處的主筋毀去,另外再給添點零碎,也夠他受的了。”隨說隨走向尹明面前,二指往舌根底下一點,回手再向喉管捏了一下,往上一託。尹明任他做作,直恨不能咬他一口。先是口張不能合攏,幹痛,後覺下巴已然合上,方欲開口咒罵,才知聲音已失,用盡氣力不吐隻字。跟着車衛又向耳根和四肢各點了一兩下,未了照背一拍,人便丟刀倒地,好似點穴法已解,只四肢綿軟無力,不能轉動。先還不知厲害,及至車衛教了樑棟一套說詞,過來揹他上路,這才覺出不動還不怎樣,這一動,周身上下又酸又麻,隨着樑棟走動,奇痛奇癢刺骨攻心。這罪孽真比刀山油鍋千刀萬剮還要難捱!有心想到中途哀求樑棟拋向江中得個痛快,無如疼得淚汗交流,偏說不出話來,只得任人擺佈,背往花家去訖。

蒲紅終是年輕,笑問:“三大爺,這廝還能活麼?”車衛道:“這廝全身主要經脈已斷其六,休說揹着走這一段,便是一張紙捱到身上也痛如刀割,連痛帶癢,活受上三個對時,終於痛斷心脈,口噴黑血而死。我生平照此處置惡人僅只兩次,如非這廝罪惡大多,又曾害過我故人之子,也不會如此刻毒。此時便有仙丹服下去也活不成了。事情已完,你們自見小邢他們去,我酒葫蘆尚在墳後,內中酒還不少。我要找地方一醉一倒了。”衆人知他怪脾氣,好在外賊也害不了他,一同恭禮作別,往邢飛鼠所居大船上趕去。

經此耽延,天已半夜。因有新來助拳的高人,邢飛鼠等正在設宴接風款待。那船一共三隻,俱是上下三層的頭號大江船,所有老一輩的英雄俱在頭一隻船上,邢飛鼠和一班同輩朋友分住二、三兩船。因是夜裡已過,各老輩劍俠習於清靜,席設邢飛鼠所居第三船上。那新來的高人名喚湘江老漁袁檀,司空曉星、老少年神醫馬玄子,還有峨眉派劍仙李鎮川等七八人已在來時見過,因嫌人多,沒到第三船上去,正在頭船閒談。衆人聽有生客,便沒見邢飛鼠,徑上頭船。曉星等老輩劍俠多半與一娘相識,黑摩勒隨在後面,等雙方互敘寒暄、行禮落座之後,正想上前呈劍求教,諸老劍俠已然發覺黑摩勒身畔寶劍是個神物,大爲驚奇。曉星首問:“此劍何來?”黑摩勒忙把劍摘下,連匣呈上,說了經過。

曉星笑道:“此劍本名靈辰劍,是前古仙人所煉神物利器。日間三立還向在座諸位談起,說他十年前閒遊終南,發現深谷之中劍氣上衝霄漢,跟蹤發掘。彼時劍上有古仙人所留符偈,眼看到手,被它連匣化去。嗣照所飛方向尋找數年,不知下落,以爲不是飛往海外或沉入水底,便是中途遇見行家乘機收去,已然斷了念頭。又隔一年,忽在金華北山重又發現劍氣,二次根尋,居然在一個崖腹水竅之內尋到。想是物各有主,已然拿在手內,又被脫手飛去,只搶得一個劍匣。劍卻化成一道長虹,由那崖腹中穿洞飛出。

當時持了劍匣,由所穿澗底石穴追出。三立儘管行家,無如此劍威力大大,神妙無方,不到停歇斂光之時人不能近,終於被它飛上崖頂穿透在地,深深鑽了下去。三立明知危險異常,心終不捨,料定劍必自行歸匣。先回到原發現處將劍匣插好,外用石柱堵塞,以待飛回。又去崖頂守聽,下面擊石之聲已住,犯險入探,才知下面竟有天生石窟,還有泉眼,只無出口,吃那劍給開通一洞,足供出入。劍已穿入崖腹原有井穴之中,其深莫測,便把裡面收拾乾淨,又向朋友要了一道禁符,將劍匣藏處封閉。費盡心思守了數年,漸漸悟出此劍每月朔望或子或午,必在井穴中飛騰擊刺,雖然威力神妙,裂石如粉,無如井穴大深,又被它自穿了無數洞穴,錯綜曲折,陷在裡面便覓不到出路,每月朔望犯了性子,在內縱橫上下,扎穿錐刺,在刺穿了不少洞眼,時辰一過,性子犯完,勢子便衰,依然還原下落,終脫不出。三立爲嫌洞中久居氣悶,又在去花家的谷內闢一小洞居住,每月朔望往來守伺。近來又查出那劍誤穿旁穴,以斜爲直,山石堅厚,更難自拔,下手較易,便在洞眼上面設下長索,連探了兩次,俱幾乎遇險而出。本擬花家事完,約了我們同往收取,不料你競無意而得。我爲尋一口好劍,物色多年也未得到。三立任用了數年心力,結局卻作成你,因是物各有主。但是這類神物持善擇主,以後必須善自修持,努力從善,不做不狂,始能永久保有呢。”

黑摩勒躬身答道:“弟子學力淺薄,怎配有此神物?並且祝三叔爲了此劍已費多年心力,弟子無意巧得,怎可據爲己有?意欲奉還與祝三叔呢。”馬玄子笑道:“這類神物利器非可強求。日間三立已說此劍如此難得到手,恐非他應有之物,只爲那裡密逸賊巢,恐爲惡人得去爲害,不得不守在那裡。你是後輩,又有出息,現既爲你所得,焉有再取之理?”曉星也道:“還他無須,全仗自己能否善用而已。你屢欲學劍,未遇機緣,我又不願傳授,適才婁長老來,我爲你引進,一說便有允意。恰巧你得此劍,豈非命中註定,致有這樣巧事麼?婁長老現在三船晤一老友,少時便來。”正說之間,面前微風颯然,人影一晃,現出一個矮子,見面便哈哈笑道:“我在三船,聽說黑娃來了。我看看,他配當我徒弟不配?”說完,一回首看見黑摩勒,過去一把將手抓住,上下端詳了兩眼,笑道:“曉星說的黑娃就是你麼?”馬玄子在旁笑道:“老婁,你偌大年紀,怎還是改不了這一身猴相?老是跳蹦,成什麼樣子?”

黑摩勒見那矮子身材只比自己高出半頭,生得瘦小枯乾,塌鼻凸口。一雙圓火眼閃閃生光,兩臂特長,身又大矮,下垂起來快要捱到地上,一雙手掌又長又細,簡直真似個活猴。聽他進門語氣,知道這便是隱居嵩山小天都的劍俠、昔年秦嶺三公之一婁公明,不由喜出望外,不俟馬玄子話完,趕即跪倒叩頭道:“師父在上,弟子黑摩勒拜見。”

婁公明也喜道:“黑娃果配做我徒弟。只是一節,我向不喜奪人所好。我適還聽說,你新近拜了葛鷹爲師。老偷兒雖和我們不是同道,但他爲人也還本色,與我又是相識,他看得中才收你爲徒,你還沒隨他幾天便跟我走,於理不合。來時我已和他說好,我看你不上就拉倒;如若還可造就,先令你隨他學點偷兒本事,三年之後再去嵩山尋我。”

黑摩勒剛得了一口寶劍,恨不能當時學成劍術才稱心意,一聽隨師要在三年之後,心自不願。但是葛師對己十分期愛,又無當時離去之理,方想三年之期太長,略一沉吟,瞥見曉星在使眼色,婁公明面上似有不快之容,靈機一動,忙答道:“弟子自然應該先隨葛老師學習數年,再去嵩山拜求師父教誨。只是這口寶劍今日剛得到手,先以祝三叔曾費數年心力,弟子一旦無意得來,於心不安。本意奉還,各位師伯叔又說三叔決不肯再要。弟子不會劍術,此劍如此靈異,帶在身旁,定啓外人覬覦。死活認命,如被左道旁門中得去,豈不可惜?弟子爲此發愁,意欲奉與師父收存,等弟子到了嵩山,傳授劍術,再行賜還,不知師父意下如何?”

婁公明聞言方轉笑容道:“我以爲你見異思遷,現在就想隨我走呢!原來不是。我一見你,便看出身佩這口劍不是凡物。先以爲你幼隨令先師和令師叔,也許劍術有點根底,不料竟是祝老三和我說的那口靈辰劍。不錯,他爲此劍心力費去不少,但照他和我所說口氣,因他年歲已長,出家靜修,不再與人爭鬥,此劍要它無用,得到手後,也是留送英年有志之士,自己並不想要。爲怕落在壞人手裡,所以留守不去,屢收不得,心已漸冷。本和我們商定,花家事完,合力同往發掘,不問到手與否,俱要離此他去,不再守候了。他空守了數年,你卻無意得到,可知物各有主,事由數定,還他倒顯作假,自是不必。老葛對於劍術雖也略知門徑,但是道路不對,不能從他學習。昔年爲峨眉、青城兩派所滅的各異派旁門餘孽,近來又思蠢動。這等珍奇靈異之劍,一個不會劍術的人帶在身旁,不特引起他們竊奪之心,弄巧性命難保,所慮不爲無見,但是此劍似知擇主,老葛和你均極機智。就這二三日內,我傳你初步功夫和收劍口訣,照此勤習,只要三月工夫,遇上事再多留神,不要驕狂自滿,也就不致出錯了。”

說時,曉星已把劍抽出匣來。婁公明接到手內一看,宛如一泓清水,冷氣侵肌,寒光四射,可鑑毛髮,最奇是劍尖上還拖着一段芒尾,長蛇吐信一般伸縮不定,連聲誇讚道:“好劍!好劍!這類神物真須積德虔修,始能保持長久,否則此時便得了我的傳授,身劍合一,照樣也要被人奪去,甚或身敗名裂。你這黑娃小小年紀,滿臉俱是精靈,聰明過於外露,偏會得到這曠世奇珍。如若不自警惕,從寬厚處存心接物,將來是福是禍正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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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摩勒聞言,不禁凜然生了畏心,恭答:“弟子謹遵師命,此後必定力改前非,不敢胡來。”曉星攜帶黑摩勒多年,從小便看他長大,也因嫌他年小心志大,行事任性,鋒芒過於外露。自己既愛他稟賦才力,又受乃師坐化以前重託,偏是素常親切大甚,形跡脫略已慣,如在自己門下,不羈之馬定難約束就範,所以一任力請哀求,不肯傳他劍術,一心爲他另覓嚴師。先因葛鷹對他看中,知道此老平日看似隨便,法規至嚴,徒弟最是難當,意欲藉此磨練,就便也可學習此老獨門氣功,爲異日學劍之基。剛迫令拜師不久,不想機緣湊巧,得此奇珍異寶,同時,婁公明近年已聲言不出山的人,也被馬玄子強約了來,一見便將他看上。初意還恐黑摩勒心急,如欲舍了葛鷹往隨公明,一言不合,只說出口便致兩誤。及聽答話得體,尤其可嘉。向來心狂氣做,從沒向人認過錯的,居然深知戒懼,自稱前非,誠中形外,一點不似作僞討好,故作謙辭。料是福至心靈,改了脾氣,好生歡喜,便對公明道:“如論此子,秉賦聰明無不高人一等。只爲幼遭孤露,身世可憐,他師父格外愛憐,才致養成一身傲氣,性情又帶偏激,必須多加磨碩始得成材。我素來懶散,又常在外遊蕩,隨我磨練還可,造就直談不到。惟恐誤他前途,對不起老朋友。現得老葛與婁兄爲師,少卻好些心事。尤難得是此子天性尚厚,明知隨了你去,有此好劍,不消兩年便可學成劍術,他卻感激老葛恩義,並不見異思遷。有老葛紮下根基,婁兄再傳以心法,何患無成呢?”婁公明道:“我素重信義,如若忘本,多好資質我也不要了。”黑摩勒聞言方自驚幸,船頭上又有人怪笑道:“老婁,徒弟收成了麼?這黑小鬼太壞!他不要時,我也不想要了。”

黑摩勒一聽,正是師父七指神偷葛鷹。迎出一看,同來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老者,身材特別高大,竟比葛鷹還要高出兩頭,自己站在當地,只齊他的膝部,料是老輩中有名的長人湘江老漁袁檀,連忙跪倒行禮。袁檀含笑拉起,問了問名姓。葛鷹連理也不理,便同往艙中走進。黑摩勒知道葛鷹脾氣,等衆相見落座,笑嘻嘻湊近身旁,叫了一聲“師父”。葛鷹見他又和往時一樣親熱,把怪眼一翻道:“小猴兒,人家不要你,又找我來了吧?”馬玄子道:“這個不要冤屈了他,他還想跟你學上三年愉兒,纔到嵩山去呢!”曉星隨把前事一說,葛鷹便沒有言語。

因天已不早,明日便去北山赴會,祖存周隨引黑摩勒去至二、三兩船拜見各位老前輩和各路人物。頭船後艙原沒有女客住處,一娘母女和諸老談過一陣,邢飛鼠得信趕來拜見,便和曉星陪往後艙安置。一娘見後艙客室共有兩間,女客只一十五歲的少女在內,見人起身爲禮。曉星給雙方引見,說是丐仙呂-十五年前收養的義女,原是人家棄嬰,丐仙終年雲遊,不便攜帶,收留的地方恰在湖南桃源綠蘿山畔,第二日便送去附近仙銳石漁仙寺隱居的女俠聞一聲那裡,託其代爲撫養。令從己姓,取名呂不棄,十二三歲便在江湖上行道。因她和乃師一樣行蹤飄忽,來去如電,不可捉摸,窮兇極惡之徒只被她訪查出了實跡,往往正在和人談笑,趾高氣揚,晃眼工夫便身首異處,刺客連個影子都見不到;人又生得長身玉立、美秀出塵,平日獨往獨行,難得與人親近接談,只管性情高潔,落落無侍,偏生着一副笑臉,面上常帶喜容,人都稱她爲小龍女閃電兒,共只三兩年工夫,便名滿江湖。這次因隨師父往湖北黃岡訪看老俠莫全,聞說金華北山之會有丐仙在內,前來省親,就便湊個熱鬧。因是素喜靜坐,用功甚勤,不願人前出面,自請住在頭船後艙,除早晚兩餐前出向諸老輩討教外,不輕走出,連隨丐仙同來的那些丐徒世兄弟,俱只到時匆匆見了一面,不曾再晤。

一娘見她生得秀外慧中、英芒內蘊,比起阿婷只有剛柔冷溫之分,資質不在以下,好生歡喜,拉着手誇讚了幾句。猛想起來了半天還未見着丐仙,便問:“令尊何往,爲何未見?”呂不棄答道:“家父同了一些世兄弟本另有住處,不在船上。本是常來頭船與諸位老前輩聚談,只爲昨日司空叔引來江家世弟,索取家父昔年代人借去的一件前古異獸玄犛皮所制的衣服,此衣家父現寄存在另一好友所居山洞之中。本就算定此時歸還原主,正欲往取,同時又算出敵人新近約到兩個能手,而家師也恰在那友人家中,正是一舉三得。本是獨往,不知何人泄機,江世弟竟訪問出自身來歷姓名,行前向家師哭訴,必欲隨往拜見。司空叔和諸老前輩因江世弟已知真情,自然多得些照應的好,也在旁勸說。家師無法,只得帶他去了。”

一娘聞言,想起前事大力感嘆,便問曉星:“昨聞主公尚有一女,奉母江鄉,就在近處居住,日內可能相見麼?”曉星道:“大妹不說我還要說呢。明日事完,大妹蹤跡已泄,雖不似朱氏母子三人有強敵窺伺,隱伏危機,日後也難免於多事。現在她母女寄住在我一一個好友家內。此友敬重世族,她母女又深居簡出,外人決想不到。並還有一朋友,常年守在一旁,暗中照護。我和陶元曜兄也常來常往,定可無慮。大妹明日報仇之後,可對衆聲言投往雲南雲龍山去,暗中卻由我接引,與她母女一起隱居,靜俟時至,助她母於姊弟三人同尋老賊報仇,了卻前人心願,豈不是好?”一娘道:“來時我早有此意,因此地人多,適才在座諸老雖非外人,終恐無心泄露,所以未說。既然這樣,再好沒有。”說罷,曉星、邢飛鼠相繼辭出。阿婷和呂不棄惺惺相惜,自是一見傾心,甚爲投機。當夜各自安歇。

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九回 會花村 羣英打擂 誅惡黨 異丐施威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只雞斗酒 古廟戲神偷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七回 深機密阱 伏莽刺清官 除暴安良 中途驚醜類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二回 佳麗關心 亭中卜卦 鴿原在念 湖上回航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二回 佳麗關心 亭中卜卦 鴿原在念 湖上回航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七回 深機密阱 伏莽刺清官 除暴安良 中途驚醜類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只雞斗酒 古廟戲神偷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九回 會花村 羣英打擂 誅惡黨 異丐施威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二○回 正勝邪消 天外來佳俠 虹飛電舞 場中見異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
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九回 會花村 羣英打擂 誅惡黨 異丐施威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只雞斗酒 古廟戲神偷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七回 深機密阱 伏莽刺清官 除暴安良 中途驚醜類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二回 佳麗關心 亭中卜卦 鴿原在念 湖上回航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五回 古樹斜陽 踏浪行波逢異士 幽崖密莽 飛虹掣電敗兇僧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 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 蘇翁臨難託遺孤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幣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第二一回 明月照禪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二回 佳麗關心 亭中卜卦 鴿原在念 湖上回航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第七回 深機密阱 伏莽刺清官 除暴安良 中途驚醜類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四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第一七回 石洞獲藏珍 夜月荒村尋俠女 酒樓逢刺客 平林古渡戮神奸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六回 聞鍾驚絕豔 月明林野鬥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只雞斗酒 古廟戲神偷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回 煙水蒼茫 雙槳凌波人似玉 風塵奔蕩 扁舟剪燭夜如年第一九回 會花村 羣英打擂 誅惡黨 異丐施威第一八回 嘯侶命儔 衆佳俠山中赴會 奇能絕技 諸異丐臺上施威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鏢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第九回 破金鈸 兇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第二○回 正勝邪消 天外來佳俠 虹飛電舞 場中見異人第一二回 勝地揮金 黑摩勒初逢異丐 開門揖盜 小鐵猴再戲好人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託神童第一六回 閒窺秘隱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第一四回 危崖夜燈紅 失路無心遭巨寇 荒山涼月白 窮途遇救見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