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之哭

武威公主拓跋昀,帶着父親贈送給她的豐厚嫁妝和一支忠心耿耿的鮮卑軍隊,在沮渠牧犍派來人的引導下,一路前往北涼的國都姑臧。

阿昀一路新鮮的感覺遠勝於疲勞。畢竟她這十幾年都沒有出過平城,現在卻可以像她阿爺出巡一樣,由一支大軍保護着,看着沿途各異的風光,愜意前往她的目的地。雖然涼州四郡自古以來都是荒涼的地界,但其實一路看過去,河西走廊的風光無限,在山間河畔開闊的草場上,牧草深綠而牛羊肥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慢慢這樣行進,幾乎一個月後,阿昀纔到了姑臧。

這座城池四面築着高牆,而城南的天梯山,上有終年不化的雪峰,形成了一道奇異的背景。沮渠牧犍早已親自迎接在城門外,見到公主的車駕,含着笑走上前,他身後鼓樂奏響,一片熱鬧。

牧犍在人們“陛下萬歲”的歡呼聲中,親自在公主的金根車前道:“皇后一路辛苦了!”

阿昀抑制着內心的激動,隔着車簾道:“陛下親來迎候妾,妾實實難安!請陛下在前先行,妾跟着陛下車駕回宮。”

這些官樣文字說完,北涼皇帝的御輦和皇后的鳳車,便在浩浩蕩蕩軍馬、人羣的簇擁下,到了姑臧皇宮中。

一應的儀節結束,阿昀已經覺得疲勞不堪。在皇后所居的中宮裡,燈火通明。阿昀太小,她和牧犍雖然行過了合巹禮,實際還沒有圓房;如今又是先帝的國喪,雖則北涼地方不大守中原漢族的禮節,但是父親驟死,兒子也沒有立刻歡愛的道理。她四下裡看着空曠高大的屋宇,心道今日大約又是自己一個人獨處了。

沒想到片刻就有人通報“陛下駕臨”。阿昀心裡一陣高興,理了理裙襬,在門口迎接。她見牧犍換穿了家常的衣裳前來,不由也像平常一樣對他撒嬌道:“今兒帶着這樣的鳳冠、穿着這樣的朝裙一天,脖子都僵了,腰都疼了。真是累壞了!”

牧犍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上前幫她揉了揉脖子,猶豫了半天才說:“阿昀,我們先去見一個人……”

“拜見太后不是應該在明日早晨麼?”

“不是太后。”牧犍道,“我阿孃早就去世了,嫡母也不在世,宮裡沒有太后要伺候。”

那這個急等着要見的人是誰呢?阿昀只覺得沒有舅姑需要按規矩服侍,心頭輕鬆,便也沒有多想,跟着牧犍一路到了一旁的一座宮殿裡。

這座宮殿裝飾得一點不顯奢華,正中一人端莊地跪坐着,見他們倆進來,才挺起身子,口裡道:“陛下萬安。公主——萬安。”

“你叫我什麼?”阿昀有些不快,乜着眼睛打量着這名女子。她頭上用着銀飾,身上穿的也是素服,一張清水臉很秀麗,神態也很莊重婉約。她擡起頭,微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纔是。您在魏國是公主,可到了這裡——”

“到了這裡自然是皇后。”阿昀冷冷道,“你倒又是何人?”

那女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牧犍,微微一笑道:“陛下,看來還是你說比較方便。”

牧犍猶豫了半天,纔在阿昀的逼視下訕訕道:“阿昀,你聽了先彆着急……我在到魏宮之前,先帝已經幫我聘了妻子:這是西涼國主李暠的女兒李敬愛。先帝打下西涼國時,見西涼公主年齡相當,又知書達理,便叫做了我的妻子……”

阿昀恨不得抽面前男人一巴掌,但見他畏畏縮縮的模樣,想着自己剛剛來到這裡,表現得太過潑辣未免不智。阿昀昂着頭,看着個子高大的丈夫,冷笑着問:“這事你早告訴我該多好!我還不知道自己有個‘阿姊’呢!不過現在這情況該怎麼辦,你是皇帝,你是丈夫,你是男人,你可得拿出個決斷來!”

牧犍不言聲,低下頭避開阿昀尖銳的目光。論結縭的時間、論年齡的大小,甚至論到身份,這位李敬愛公主都不遜於阿昀。唯一不同的,李敬愛的國家已經滅亡,父兄已經死去;而阿昀背後,是風頭正勁的北魏,還有那個氣吞山河、不可一世的皇帝父親。

他在阿昀聲聲催促下,根本不敢看她的面孔只好哀告地把目光投到西涼公主的臉上,嚅囁道:“這個……還是你說吧。”

李敬愛其實一直是沮渠牧犍嫡妻的身份,阿昀到來之前,宮中人都叫她“皇后”。可是她也明白,小小的北涼無法與北魏抗衡,沒有擔當的牧犍也不敢和簇新的岳丈對峙,這結果基本已經註定了,自己硬撐到現在,終於鬧到兩位“妻子”面對面了,可,那又怎麼樣?李敬愛公主悽悽地笑了一聲,看了看面前的丈夫,最後道:“妾是亡國不祥之人,不敢居於宮中,也不敢要皇后的高位。只求陛下能讓妾回到老家酒泉,從此拜佛茹素,爲陛下祈福、爲大涼祈福!”

沮渠牧犍終於擡起頭,面露不忍之色,可當他的眼神飄到阿昀的臉上時,連那絲不忍之色都消失得乾淨。他清了清喉嚨,對李敬愛說:“如此,你也真是深明大義!明日,朕就派人來給你收拾行囊,送你前往酒泉郡。”他回眸討好地瞧着阿昀,希冀着她滿意的笑容,但他所見的,是阿昀因被欺騙而異常憤怒的表情,她撕去了剛到姑臧時那端莊穩重的神色,恨恨地“哼”了一聲,轉身飛奔了出去。

北涼新皇帝沮渠牧犍藉口要爲父親守孝,在阿昀到北魏的第一個夜晚,就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阿昀滿心歡喜地嫁給了他,卻不料命運居然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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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晃漸漸長成。外表冷峻,而內心富有期望的父親滿心歡喜,亦開始爲他物色太子妃了。

拓跋晃午後會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這日,便有身邊的小黃門陪他下圍棋。小黃門下了幾盤,輸了幾盤,拓跋晃氣惱地踹了他一腳,罵道:“你是故意的,還是太笨?下成這副樣子,孤連一點棋逢對手的快意都沒有!”

小黃門哭喪着臉連連磕頭:“太子殿下見恕!奴真的是不會下棋,太子下得那麼好,只怕闔宮也找不出一個堪與太子匹敵的人來!”

拓跋晃白眼相對:“孤纔不要聽你的諛辭!宮裡謝氏貴人,那一手好棋連父皇都贊。你既然沒本事陪孤下棋,還是早早滾吧!”

他只好自己擺着棋譜,然而心裡亂,越擺越覺得煩躁,正準備收棋的時候,突然聽見崔浩的聲音笑吟吟傳來:“太子好雅興,今日自己擺棋譜?”他一點都不覺得僭越,拱拱手告個罪就跪坐在拓跋晃的對面,用手中扇子指了指天元上一片棋道:“棋譜也未必就是最佳的。若是臣來下這一盤,該當走這兒!”他真個拈起一枚棋子,打亂了拓跋晃正在擺的棋譜的樣式。

崔浩得意洋洋道:“太子且破一破看!”

拓跋晃只覺得滿心煩躁,又是對着崔浩這張臉,一點勁頭都提不起來。勉強與崔浩對決了幾招,結果思路不清,越下越糟糕,反被崔浩說了幾句。拓跋晃終於有點忍受不住了,把棋盤上的棋子一擼:“不下了!”

這麼無禮,讓崔浩吃了一驚,旋即擺了一副正經八百的面孔道:“太子殿下乃今後之主,宜當遏制情緒!”

太子怒道:“我既然是日後的天下之主,難道如今還要日日看你臉色——”他話沒說完就吞了下去,因爲他的父親拓跋燾正面色沉沉從曲徑一端出現在面前,冷冷問道:“怎麼了?”

太子怕父親,簡直是怕在骨子裡,身子立刻就軟了下來,聲音也軟了下來,支支吾吾了幾句,拓跋燾的吼聲就到了:“你是今後之主,如今就可以當着朕放肆了?崔司徒是你的師傅,算無遺策,屢建功勳,爲父的好多兵策還是賴他所定,你一個毛頭小子,不知道多學着點,還如此狂妄!”他怒衝衝地最後說道:“跪在這裡,好好給朕反思!半個時辰後說不出一個道理,皮鞭伺候!”

拓跋晃忍着眼淚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拓跋燾看了看現成兒的棋枰,迴轉顏色對崔浩道:“崔司徒,我們倆來殺一盤!”

他也是個好棋的,興致勃勃與崔浩對決起來,一連下了四局,才意猶未盡地丟開手,笑道:“剛剛那局,你佈置得嚴謹!朕左衝右突,就是殺不出道路來!”

崔浩搖着扇子輕笑道:“陛下看得真準!剛剛那局,臣就是防守佈置得用心,否則,陛下幾輪攻擊,早就讓臣的白子山河破碎了!”

拓跋燾笑道:“說到佈防,我們這裡是弱項。南面劉龜鱉那裡卻擅長城防,也擅水戰,這該怎麼破解纔好?”

崔浩收拾棋子的手略停了停,終於笑道:“陛下,劉宋不是北燕,不是胡夏,這塊烏龜殼兒,吞嚥不下,就跟北邊蠕蠕似的,吃了不消化,反而犯惡心呢!”

拓跋燾笑道:“我知道,南邊不來噁心我,我就不去噁心他!長江以南,又溼又熱,叫我去我也不願意。”他這才注意到跪在一旁的太子,他們幾局棋下起來不覺得時間,太子早就跪了不止半個時辰了,膝蓋疼得小腿都在顫抖。拓跋燾心裡還是疼愛這個兒子的,對他板了面孔道:“現在想通了?起來說說看。”又道:“你仔細!朕的鞭子備着呢!”

拓跋晃忙道:“父皇得天下,首先得人才。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求賢之心殷切;魏武帝說:‘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契闊談宴,心念舊恩。’魏文帝說:‘得人則安,失人則危。’均是談才之爲重,是人君最需注意的地方。臣方纔失禮於崔司徒……實在是昏聵之至。”

拓跋燾滿意地說:“‘知賢之謂明,輔賢之謂能。勉之強之,其福必長。’朕留給你這樣一個神機妙算的臣子,豈不是讓你日後少操些心事?”

崔浩也不自謙,笑道:“我國南征北戰,如今天下初定,俱是陛下的武功。但是將來治理這樣一片廣闊的土地,有些地方還是需學南朝,學儒家道家的法度,纔可以使我國久久地立於不敗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宿土新露意高難問身懷利器知者不惑蝶夢如歸匏瓜徒懸百歲有涯當謀萬世狐吠於樑詔下滅佛遠水無波李代桃僵胡馬窺江李代桃僵襜帷暫駐杳杳長暮神麚佳兆葉落知秋鴻影翩來鞭督叱吒漢宮陋俗柳暗花明相逢爲夢蛾眉工讒雲中錦書三宿桑下爲淵驅魚梅開二度荊王無夢明心見性名爲彼岸舊夢山河蘭亭已矣李代桃僵謀定後動滄浪自取吹夢西洲小別重逢天降罪罟今日種種爲淵驅魚鞭督叱吒虹銷雨霽刀口舐蜜萬物芻狗胡馬窺江狐吠於樑悅其淑美隨波轉薄鞭督叱吒隨波轉薄俟於旃檀我獨昏昏零落成泥力微負重知者不惑奄若飆塵相逢爲夢二子之勇生佛魔間至親至疏濫笑無誠但傷知音墜心隕涕摽梅妙齡稊稗爲言花開兩面一昔如環功遂遺恨陌上花開紅顏委地當謀萬世我獨昏昏血色阿鼻麟吐玉書一昔如環偷樑換柱血色阿鼻覆巢之下靡不有初天心月圓取彼譖人吹夢西洲身懷利器漢宮陋俗明心見性遠水無波摽梅妙齡當謀萬世愛慾相逐名爲彼岸覆巢之下神麚佳兆母愛子抱鴻影翩來音書寂寥新人之笑飛花似夢取彼譖人一昔如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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