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麚佳兆

大冬剛過,宮中就迎來喜訊,拓跋燾的一個椒房賀氏懷孕了。

這是拓跋燾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是萬分珍重。按照謝蘭修新修的後宮典則,亦同於南朝的制度,拓跋燾親自下旨,將賀氏的名位提升至三夫人之一的貴人,僅次於赫連氏兩個做昭儀的小公主。

賀氏是北地小戶家的女兒,然而嫵媚萬端,別有吸引人的地方。自打有孕在身,就顯得嬌貴起來,日日稱病,也不來給皇后請安問好,也不大願意與其他嬪妃往來。

右昭儀赫連玥寧曾是她父親赫連勃勃最小的愛女,嬌慣得性子跋扈,最受不得這些窩囊氣,當着其他妃嬪的面冷笑着:“肚子裡雖是有了撐腰的了,可是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會不會生個怪物出來,這會子就張狂個什麼勁!”

眼見皇后斥了她幾句,赫連玥寧一臉不快,謝蘭修冷眼看她,自大而愚蠢至此,果然是要自惹禍端的。

面子上自然少不得還要去看望懷孕的賀氏。謝蘭修特意跟在皇后之後,一同前去探望。進門便覺得賀氏宮室中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味道。謝蘭修四下打量,窗戶都閉得緊緊的,裡外服侍的宮女都是一臉愁容,而夫人賀氏,在帳中說話,有氣無力,真的像是生病了一般。

“皇后見恕,妾身子實在沉重得厲害,無力起迎娘娘。”一名宮女打起幃帳,披散着頭髮的賀氏果然面色萎黃,嘴脣乾燥得起皮,令人望之心驚。

“佳縭,”皇后喚着賀氏的名字,輕輕撫着她枯瘦的手,嘆息道,“你怎麼變得這個樣子?若是飲食上有什麼需要的,你只管和我提便是了,不必客氣的!”她扭頭威嚴地問一旁服侍的小宮女:“你們怎麼伺候娘娘的?!別說娘娘如今身懷龍子,無比金貴,就是日常,也不應弄得娘娘如此瘦弱纔是!”

嚇得那小宮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奴不敢有一分粗疏!只是夫人自從知道懷娠,一直害喜得厲害,病到全無食慾,反而日日噁心作嘔。是誰都吃不消啊!”

皇后便又撫慰賀佳縭:“佳縭妹妹,爲了孩子,再不舒服也要努力加餐飯纔是!陛下何等期盼這個孩子,你不知道麼?”

賀佳縭淚眼迷濛,在榻上頷首道:“陛下厚愛,娘娘厚愛,妾哪敢不珍重身體!如今實在是病不由己,惹得大家牽掛,真是妾的罪過!”

以前在宮中也見過賀佳縭,那時她確是一位美麗動人的女子,可現在竟變成這副模樣,着實叫人心驚。謝蘭修並不諳醫道,但覺得這位賀氏愁苦之貌遠勝於病容,眉頭緊蹙,竟生生在這十幾歲的女孩子印堂間擠出兩道皺紋來。

皇后目視左右,又對着賀佳縭道:“我這裡也沒有特爲給妹妹帶什麼吃的用的來,不過按謝椒房擬的典則,按例給妹妹多加了宮分,其他若有需要,只管來找我要就是。縱使不當是爲妹妹,也就當爲陛下的孩子!”謝蘭修贊服皇后思慮周全,既避了嫌疑,又做了好人。果然見賀佳縭又是淚光點點,俯身在榻邊叩首道:“妾多謝娘娘厚恩!”

皇后還想再說些什麼,外頭一人急急地跑過來,仔細一看是拓跋燾身邊最寵信的一名宦官,名叫宗愛的,他氣喘吁吁,紅潤飽滿如孩童般的圓圓臉上卻不失微笑,上前跪拜後笑道:“原來娘娘在這裡,奴找了半個宮掖了!陛下今日大喜,定州和樂陵都奏報發現白鹿祥兆,卜了卦說是上天賜福大魏,上上大吉!陛下高興,赦免了平城徒罪以下的犯人,還命大宴羣臣,厚賞宮闈!”他頓了頓說:“宮裡的賞單,還請娘娘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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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拓跋燾又來到飛靈宮,謝蘭修見他神色舒暢,滿臉遏不住的笑意,進門就問:“得到賞賜了麼?”

謝蘭修笑道:“多謝陛下厚賜!”

“是什麼?”

拓跋燾從謝蘭修捧來的漆盒中挑起幾串珍珠,又看看旁邊的幾匹五色絲帛錦緞,滿意地笑笑說:“皇后還不算小氣。”

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也犯不着小氣。謝蘭修笑笑不言,叫阿蘿收拾好東西,親自爲拓跋燾捧上一碗酪漿,雖是飛雪的寒冬,但宮室裡溫暖如春,脫掉了外褂的拓跋燾適意地斜靠在榻上,看着謝蘭修慢慢卸妝,突然說:“你再爲我烹一次茶吧。”

謝蘭修回首笑問:“咦,陛下今日怎麼想喝茶?你不是不喜歡那個又苦又澀的味道麼?”

拓跋燾笑道:“因爲阿修這麼喜歡,一定有她的道理。我試一次不行,試兩次三次,多試幾次,說不定也會喜歡上呢?”

謝蘭修心頭感動,頓生出“又逢知己”的錯覺,她擡手用一枝玉簪簡單挽了挽一頭漆黑的長髮,笑吟吟道:“好!我這裡現成貯的好水,請陛下嘗一嘗。”忙叫阿蘿取了紅泥小爐,全套的茶具,以及一瓶上好的春茶、一罐剛從松葉上收集下的雪水。

烹茶的事,謝蘭修總喜歡自己去做,雪水中隱然有松柏香氣,激盪在南來的蒙頂茶上,微聞沸水氣泡的生出和爆裂,似乎還有茶葉在水中舒捲的聲音,紅泥小爐中橙色的火焰輕輕躍動,溫騰騰的蒸汽尤使一室生春。拓跋燾小口抿着酪漿,眼睛卻恣肆地欣賞着眼前的美景——那頭髮沒有挽緊,忽然滿頭青絲瞬間傾瀉下來,謝蘭修輕輕“呀”了一聲,手中卻仍握着茶筅和茶杯,只好一甩頭,把那礙事的頭髮甩到頸後去。

拓跋燾再忍不住,放下手中玉碗,來到謝蘭修身後坐下,幫着她把頭髮攏好,那青絲入手滑潤如上好的絲緞,散發着淡淡的蘭澤,在蒸騰起來的茶香中,別有一番清新。謝蘭修覺出他的呼吸深深,似乎在嗅自己的頭髮,不由面紅心跳,手裡不穩,幾乎要把茶杯傾側了。

“慢些!”拓跋燾眼觀六路,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那隻杯子。他的嘴脣蹭在謝蘭修的耳邊,聲音低沉似有磁性一般,“小妮子慌慌張張什麼?”

“陛下打擾我。還……還惡人先告狀!”

拓跋燾笑了,伸手幫她把頭髮用絲帶繫好,輕輕在柔滑的髮梢上吻了一下,這才說:“還我‘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幫你係頭髮,卻沒聽到一個‘謝’字。”

謝蘭修把一杯剛剛烹好的茶塞到拓跋燾手中,嗔怪道:“哄了我說個‘謝’字,能多長塊肉麼?——燙得很,慢慢喝。”

拓跋燾輕輕吹吹茶杯口的細細水沫,一陣茶香隨着騰起的蒸汽涌上來,清冽入肺,拓跋燾臉上略顯詫異色,小小地呷了一口茶,卻也不讚,只是直直地看着謝蘭修笑道:“謝謝啊!”

謝蘭修隔着淡薄的水汽看向他,橙色燭火中,他的臉色顯得尤爲紅潤健康,謝蘭修有些不好意思直面他炯炯望來的目光,撇開視線道:“這次,陛下以爲如何?”

拓跋燾又喝了一口,才說:“香氣悠遠,苦而回甘。”

謝蘭修不由笑道:“陛下得茶味了!”

拓跋燾放下茶杯,脣角上彎着,卻顯得苦澀,良久方說:“其實,我阿孃也是漢人。”

謝蘭修第一次聽他提起母親,而且在宮中似乎也諱莫如深,不由好奇問道:“原來先太后也是漢人?可惜……”她怕戳中拓跋燾的痛處,及時閉上口沒有再說。拓跋燾搖搖頭苦苦一笑,盤着膝坐着,把謝蘭修攬在懷裡,輕輕撫着她的長髮,接口道:“可惜她離我而去太早了。有時我想,其實我寧願什麼都不要,只要有個阿孃陪着我長大。可惜……”

亦是同樣的字眼結尾,可言中之意頗令人感傷,滿目落寞的拓跋燾失卻了平日的巍巍的銳氣,竟顯出一些少見的頹色。謝蘭修不知說什麼來安慰他,倒是拓跋燾自己放開了,淺笑着說:“不談這了。今日其實我很欣喜的。天降佳兆,又逢嬪妃懷子,雙喜臨門!”

謝蘭修心裡百味雜陳,有爲他高興而喜悅,也有淡淡的酸澀,輕輕偎依在他肩頭,聽他的聲音從腔子內傳來,變得甕甕的:“馬上過了年,我打算改元。上蒼賜我神鹿,佑我大魏繁榮昌盛,一統天下。阿修,你讀的書多,用什麼字眼合適,你幫我想一想。”

謝蘭修忖了忖道:“陛下所說瑞徵是一對雄性白鹿,古話說:‘天鹿者,純善之獸,道備則白鹿現,王者明惠及下則見。’陛下所遇的好事成雙,必有大吉慶。陛下改元大事,妾本不敢妄言,不過牡鹿爲‘麚’,不如就用‘神麚’爲年號。”

“好字眼!”拓跋燾讚道,見謝蘭修矜持一笑,不由摟着她吻了一下,“上天賜福,還需人自己的努力,明年改元神麚,朕要借這吉年,做兩件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

煊赫舊世昔昔成玦力微負重相望朱門小別重逢今我來思流芳忽起若如初見刀口舐蜜龍荒曠遠名爲彼岸麟吐玉書龍驤虎跱一昔如環血色阿鼻綠珠垂淚唱籌量沙同病相憐繡闥雕甍事急相隨異世相望天意難問血色阿鼻紋枰對弈吹夢西洲金谷故園唱籌量沙清風入耳黑白之間舊人之哭生佛魔間撥亂反正區脫縱橫萬物芻狗滄浪自取狂心頓歇舊夢山河情似兩合母愛子抱若向修羅金谷故園燈火闌珊盛筵難再佳人窈窕夷歌數處撥亂反正燭花搖影昔昔成玦寸玉瑕瓋物何足忘相逢爲夢但傷知音花開兩面異世相望昔昔成玦濁水亂象秣陵春深悅其淑美金谷故園明心見性萬物芻狗自毀長城嫏嬛乾坤血色阿鼻眷然顧之覆巢之下黑白之間自毀長城舊夢山河芙蓉千葉區脫縱橫遠水無波華枝春滿詔下滅佛蕩生漣漪音書寂寥秣陵春深昔昔成玦相望朱門寸玉瑕瓋綠珠垂淚舊人之哭覆巢之下寸心不知麟吐玉書眷然顧之情仇入骨巷羅荊棘一昔如環若如初見黑白之間冥色拂霜我獨昏昏事急相隨俊採星馳鞭督叱吒襜帷暫駐摽梅妙齡花開兩面取彼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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