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人啞然失笑:“你究竟是太聰明還是太蠢笨?要知道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改變命運的一種捷徑。”
“那要用自由和尊嚴來換,代價更大。我寧願用雙手勞作,雖然清貧,樂得自在。”她站起身,想要結束這次談話。
老人挽留住她,再次發問:“洪健也是這個意思嗎?”
財富並不使他比任何老人看上去年輕,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威嚴的豹眼此刻竟流露出怯懦的表情。
清月嘆氣:“這是我的意思,他的意思,你最好問他。”
老人低頭囁嚅起來:“我
??害怕見他。”
所謂近鄉情更怯,就是這樣吧。清月彎下腰,輕聲道:“您又是何苦?自己已經兒孫滿堂,何必在意洪健這一個?”
“我欠他和母親許多。我想補償他。我可以讓他登上財富榜,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他擡起頭,雙手微微發抖。
她悵然失神:補償?怎麼補償?千萬財產也買不回一個溫暖完整的家庭,換不回一個飽滿幸福的童年。可是金錢,能夠點亮所有人昏沉的雙眼,讓他們在這污濁的世間殘殺。
蔣老人輕輕觸碰她,她緩緩回神,道:“我不能代表他發言。我不知道他愛我多,還是金錢更多。”
她說完這話,內心顫抖,鞠一個躬匆匆離開。
細雨夾着冷風,撲灑在她的面頰上,江南迎來了瑟瑟寒冬,一切都是灰濛濛冷冰冰,她知道洪健愛她,可是能有多愛?超過真金白銀?超過顯赫地位?
她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無目的地駕着車,找一個街邊咖啡店,坐下要一杯黑咖啡,忍不住,捂住臉流下淚來。
有人喚她:“清月,清月。”聲音驚喜而溫柔。
她來不及擦掉眼淚,擡起頭來,竟是王文淵。
他身邊是一個秀氣的年輕女伴,眉眼中藏不住的滿滿都是對王文淵的愛慕之情。
早知道一直堅持自己的格言:決不再外人面前流淚。清月後悔,迅速擦乾眼淚。
可是來不及了,王文淵已經看見前女友臉頰上晶瑩的淚珠,他一個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臂:“那個花花公子辜負了你,是不是?”
不等她回答,他便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這樣的男人靠不住。清月,你有什麼不要害怕,統統跟我講,我爲你出氣。”
從沒有看見過老好人怒氣衝衝的樣子,臉頰漲紅,斯文含蓄一掃而空,清月好生感動,但瞧一眼他身後年輕少女的憤憤表情,立刻收斂自己的情緒,擠出一個微笑:“沒什麼。工作問題而已。”
“不是,清月,你不是爲了工作。”王文淵繼續追問。
他那年輕女伴已經是滿臉的不高興,清月只得起身告別:“王老師,我還有事,先走了。”她不敢表現出過分的親暱,既然已經沒有可能,何必礙人好事?
王文淵手足無措,曾經親密的關係何至於生疏到這個地步,他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清月心中嘆口氣,可是臉上仍帶着微笑,她內心不是不酸澀,這年頭,誰又指望誰對誰忠貞不二念念不忘,可是她總是希望老好人能記住她半生,爲她憂傷滿三百天。
王文淵看出她眼底的失落,他急着解釋什麼,清月伸出一隻手止住他,一隻手在脣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眼角還蘊藏着淚水,可是脣角卻含着微笑,那樣的端莊,又那樣風情萬種,讓他久久無法回神。
他坐回秀氣女伴身旁,女伴皺眉道:“那位女士,年紀已經不輕,怎麼還穿着一身黑色,下雨天顯得臉色不好,整個人像一隻巨大的黑蝴蝶。”
王文淵回頭,恰好看見清月出門,她的黑色長大衣迎着風,衣角飛舞,恰似一隻蝴蝶展開翅膀,他感覺震盪,更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出竅,緊緊依附在這憂鬱蒼白的清月身上。
她的眼角眉梢,整個人的氣質有着說不出的變化,只那短短的一照面,他感覺自己整個人仍無法救藥地迷戀着她。
見着清月走出咖啡廳,王文淵無法再壓抑住自己的心情,他站起身對女伴說:“對不起,夏小姐,我想我還沒有準備好。”
夏小姐秀氣的面容灰暗無比,可是她剋制住自己的失望沮喪的心情,努力大方地說:“王教授,我知道,你去吧。你的心一刻都沒有在這裡過。”
王文淵抱歉無比地向這位難得的女子鞠躬,他走出咖啡廳,只見清月踏上車,那鮮紅的車似一道火光,便消失細雨濛濛中。
她轉了幾個圈,決定去找紅雲,紅雲撇開她的小男友,夾着一支菸,懶洋洋聽好友訴苦。
細雨濛濛,陰暗的客廳不點一盞燈火,一大盆雪白百合供奉在清水中,香氣幽幽,清月似覺不在人間,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紅雲笑起來:“還沒有到生離死別呢?眼淚這樣不值錢,你哭給誰看?真要哭,去哭給你家男人看去。”
“那我不就是在用眼淚來乞求他留下嗎?”這樣沒有骨氣和尊嚴的事情,她宋清月死也不做,無論怎麼樣,尊嚴最重要,走也要給對方一個硬直的背影。
紅雲吸一口煙,冷笑一聲:“兩個人都滾過牀單了,都光溜溜坦誠相見了,這點子死麪子要的幹什麼?就是流淚把他留下那又怎麼了?他愛你勝過金銀,你應該高興纔是。他要是丟不開他的金山銀山,你再哭也不遲嘛!”
清月猶豫起來:“真的嗎?他真的會愛她超過金銀財帛嗎?”
紅雲推她出門:“去去去,趕緊去找你男人,不要一出事情就對他百般猜測,淨找我們這些外人來揣測,有什麼心裡話,當面講個清楚。我要閉門戀愛,恕不接待。”
細雨已停,陰雲沉沉的天上,竟顯示一兩道若有若無的金光,清月擡頭眯眼,每一朵烏雲都鑲着金邊。
她無言撥電話找馮洪健,雖然雙手顫抖,可是卻義無反顧,至少,讓她親耳聽見他所做的決定。
就算是失敗,那又怎麼樣呢?無非再失敗一次。她還年輕,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