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冷冷道:“我都不曾講什麼話要你多什麼嘴, 那兩個人,穿白衣服的,轉過頭來給本少爺瞧瞧。”
許諾回頭, 看到一個白嫩小公子神態倨傲的躺在搖椅上, 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模樣。身着一件華麗的花袍子, 額頭綁着條碧綠的錦帶, 一塊碩大的藍寶石閃閃發光。腳卻是光着的, 一條腿高高翹在椅背上,每跟腳趾甲上都鑲着金圈。
他將兩手揣在袖子裡半眯着眼,在看清許諾的臉後, 黑白分明的水瞳裡生出了驚訝,撇着嘴角對身旁點頭哈腰的一幫人道:“這人我看了不舒服的很, 你將他的臉給我毀了去。”
小二連忙上前瞌頭道:“唉喲, 鳳少爺, 您看這一大早的,哪裡來這麼多火氣!您要是不喜歡, 儘管趕走便是,怎麼動不動便做出這種賅人的事情來!”
那個少年作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伸手一把揪住小二的臉道:“本公子就是高興,哪裡用得着你這樣的狗奴才來管我。”那小二痛的呲牙咧嘴直抽涼氣,卻始終不敢出聲, 直至嘴角都滲出血絲來那少年才鬆手, 不屑的在小二衣領上擦擦手道:“你也就這點出息, 忍得痛, 能讓我解氣, 滾吧,記清自己的身份了, 莫要什麼事都插上來一腳。”
那小二一時沒反應過來,垂頭不語,少年拍拍手對周圍人道:“都愣着做什麼,當我的話放屁不成?”
這少年性格當真殘虐,比起凌九陌還勝出幾分,他臉雖然長的粉雕玉琢,言行舉止卻令人髮指,一點也不若陌陌可愛。許諾稍稍一愣,嘴角浮上一絲笑意,怎麼又無端想起那人來了……
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走上前來,對着許諾看了又看,最後居然還作斯文狀作了個揖:“在下也是受人使喚,得罪了。”聽聲音赫然是方纔講髒話之人。
那少爺見他還猶豫不決,便冷笑嘲諷道:“你還磨磨蹭蹭做什麼?這樣一個相公模樣的人便將你迷倒了麼?”話剛說完,眼前藍影一閃,聿龍已經到了他面前,一雙幽藍眼睛冷冷的看着他面無表情道:“你這是在罵玉狐麼?”
他身法實在太快,居然連身邊的四大高手都未察覺究竟是如何過來的。
那少年大驚,從椅子跳起來捂着胸口搖頭道:“這位大哥,您誤會了,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說罷硬從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對那男人招招手喝道:“你還不回來,到人家跟前做什麼!真不禮貌。”變臉之快讓周圍人皆自愧不如,彷彿剛纔說要毀許諾臉的是另有其人或只是別人的錯覺而已。
“我看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主人,你最好給他點顏色看看。”神卷擡着下巴對許諾建議道,神氣十足的靠在許諾腿上用鼻孔對着那少年示威。
“在下方纔只是錯看這位仁兄長相酷似一位故人罷了,因和那人有些恩怨,所以纔有此一舉。並不是真的要做出那種惡毒之事,兩位大哥心胸寬廣,自然不會和小弟一般見識吧?”那少年陪笑,示意下人端來酒杯,快步走到許諾跟前舉杯道:“兩位倘若不嫌棄,便飲了此酒,這頓飯小弟請了,大家以兄弟相稱如何?”
許諾含笑接過酒杯,將酒慢慢潑在桌面上,白沫頓生,一道灰煙竄起,紅漆漸漸褪色駁落。秋海棠……果然和這少年極端般配。
神卷哇的一聲跳開,衝那少年怒道:“你這毒辣的惡人,居然敢對我家主人下毒!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家主人是什麼樣的人,會被你這種調蟲小技唬到……”“啊?!”那少年捂着臉大叫起來,袍子上染着鮮血點點,辟邪揮舞着爪子衝他吼叫。
“公子!您沒事吧?”周圍的人刷的一聲圍了上來,焦急的問道。
“我……臉疼……”,那少年緩緩擡頭鬆手:“你們給我看看怎麼樣了?”他白晳的面上此刻多了一道血痕,從眼角直到耳垂,細小的血珠不頓的往外滲着。
“……”,周圍人皆不敢出聲,一人小聲勸道:“少爺,您還是快快去就醫吧。”
那少年看了看指尖的血絲,吼道:“我問你們怎麼樣了?快拿鏡子來!”說罷急躁的直跳,連兇手也顧不上尋了,顯然是個十分在意容貌的人。
小二驚恐捧了鏡子來,少年只消看了一眼便將它摔的粉碎,咬牙切齒的怒道:“要你們這幫混賬都吃白飯的麼!本少爺這次受了傷,還在臉上,看你們回去如何交待!”
他目光掃過許諾和聿龍,一絲陰狠轉瞬即逝,轉身將小二喚來,運足了力氣往他臉上打去:“你這小賊,居然敢對我大哥下毒,活膩了不成!”只消一句話便將責任推的乾淨,心思果然夠深夠狠,只是那小二太過冤枉了些。
許諾伸手阻止他,淡淡道:“罷了,無人受傷便好。”
小二感激的看了許諾一眼,被那少年一腳踢出門道:“這次便饒了你,倘若再有不軌的行跡,我定將你殺了。”
神卷遠遠找了張桌子,對許諾喚道:“主人,這兒風景很好,坐這裡吧。”
許諾微微點頭,聿龍連忙跟上,那少年思索了片刻也跟過去笑道:“兩位大哥面生的很,不是本地人吧?不知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啊?”
跑堂的這時連忙上前問他們要些什麼,許諾向眼巴巴的神卷示意道:“你自己要吧。”那少年無人理會,頗覺有失面子,便悻悻的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神卷連忙點頭,從懷裡掏出本書道:“燒雲腿蝦球、三鮮瓤鴨膀、炒鳳肝田雞片、什錦汁牛肉丸子、珊瑚鴿脯 ……”,一連串菜名蹦豆子般從他口中吐出,許久後才道:“先拿上來一些吧,等下吃完我再叫你”,那跑堂人滿頭大汗的跑下去了。
神卷看到聿龍懷裡的辟邪忙湊到許諾跟前道:“主人,我這麼吃不會將肚子吃壞吧?”辟邪羞怒的衝他揮舞着爪子。
“咦?手裡拿是什麼啊?”神卷跑到聿龍跟前,好奇的看着小獸的爪子道,一塊藍寶石灼灼發光!神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許諾往那渾然不覺的少年掃了一眼,他額頭上果然只剩下錦帶。再看辟邪一臉恐慌的將寶石往懷裡攬的模樣,許諾心中猜測道都講它能聚財……莫非是因爲貪財的緣故?
“跟你家侍神說說,將它手裡那塊石頭給我罷。”神卷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寶石,捅捅聿龍商議道。
聿龍看了看辟邪,一臉爲難道:“到它手裡的東西通常是拿不出來的。”
神卷翻個白眼給他怒道:“它吃了我的金子,拿這個來賠是理所應當的!”說罷便伸手去搶。
辟邪從聿龍懷裡竄出來,被神卷揪住尾巴,一書一獸抱滾成一團,碰到了桌子,茶壺咣鐺一聲掉下來滾幾個圈到遠處去了,那華袍少年連忙起身,驚惕的看了過來。
許諾將神卷拉開道:“你再這般無理取鬧,我們現在便走。”
小二已經端着香氣四溢的菜布上了,神卷伸手抓起一個丸子哭喪着臉道:“我錢也沒了,連頓飽飯也不讓吃了麼。”許諾看到他講的悽慘,無耐的掏出帕子將他手擦乾淨了,拉他坐下道:“吃罷。”
神卷興奮的舉起筷子,忍不住瞄了一眼辟邪,見它仍自顧的在地上翻弄着那塊寶石,那個頭……那顏色……定能值許多錢!神卷正在幻想中,辟邪卻掘起屁股,‘嗚哇’一口,吞了。
神捲心猛的一抽,眼淚都忍不住落到碗裡,狠狠的拿筷子戳碗,半天夾不起一根菜來。許諾看着他有些無耐,只是本書便這麼貪財,倘若是人,那還了得……
華袍少年對這邊場景盡收眼底,緩緩坐下身來裝作喝茶的樣子,脣角卻勾起一摸胸有成竹的笑意,原來是爲了錢麼……
許諾只是閉目養神,儘量不去注意身邊那個雖然沉默卻一直將視線放在身上的聿龍。他從袖子取出銅錢握在掌中,在心裡上了一記默褂,依舊是參不透,跟着焦急起來。
陌陌,你現在究竟如何了呢……
許諾陡然起身:“神卷,要走了”,他對慌忙站起來的聿龍道:“你莫再跟了,東方玉狐已死,我雖與他長的一樣,現在卻並不是同一人……你懂麼?”
聿龍搖搖頭,低頭看着辟邪道:“你說過許我來生的。”
許諾不知如何說與他聽,只是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摸去,如隔空物,一穿而過……
“我早已不屬於活人,只因一人的思念而存在着,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和東方玉狐一樣煙消雲散,並不是什麼所謂的來生”,許諾的睫毛瞌下來,摭住眼底的哀傷,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一張脣紅齒白的笑臉來。
小小的灑窩不由自足的在嘴角盪漾開來,他輕聲接着道:“更何況,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不想再和任何人有什麼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