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摔碎了一具茶盞,唐鬆猶自覺得胸中鬱悶難消,返身之間重重一拳打在牆上。
堅厚的牆壁巋然不動,手卻是鮮血淋漓,看着流出的血,感受着刺骨的劇痛,唐鬆反倒好受了不少。
“呦,這又是誰惹你了?”隨着這聲問話響起的還有一聲驚呼。
太平邁步從外面走了進來,在她身後門口處站着唐緣,那聲驚呼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現今唐鬆府中沒有女主人,老父唐達仁又一頭紮在神都弘文印社樂不思蜀了,唐緣這個姐姐就自然而然的承擔起了迎來送往的任務。這次迎着太平來見唐鬆,恰好目睹了他先摔茶盞後砸牆的舉動。
在唐緣心中,自襄州那一場爲她打下的官司之後,弟弟唐鬆的形象就異常的高大起來,既成爲她實際生活中的依靠,又成爲其心理上安全感的最重要來源。是他使得原本破敗的家煥然一新,是他讓家裡的生活由衣食難繼變爲富足充實。
至於這次到神都之後,唐緣更是感覺跟做夢一樣,在洛陽北城有這麼好的帶着冰窖的宅子,居然還是出自天子所賜。弟弟唐鬆闖下了遍天下的聲名,府中往來的人中更是讓她瞠目結舌——以前見了縣令都戰戰兢兢的唐緣如今也能與上官待詔親熱的以姐妹相稱了,這不剛剛陪着進來的就是本朝最爲著名的公主啊。弟弟最近又正是出仕做了官……
總而言之,唐鬆因爲自己給這個家庭帶來的變化。使得他的形象與能力在唐緣心中被無限拔高到近乎神話的地步。就是因爲太相信他的能力,唐緣這個心地單純的女子甚至想不到弟弟唐鬆還有什麼辦不到的。想不到唐鬆除了春風得意之外,竟然也會有這麼心情沉鬱的時候。
而今乍一見到這樣的場景,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唐緣這個善良到幾乎懦弱的女人還是被嚇住了,弟弟可是這個家庭絕對的頂樑柱,他……唐緣先是被唐鬆的舉動嚇住了,繼而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驚呼過後等她終於反應過來時,當即提着裙裾便跑進了房中,硬生生搶在先一步進門的太平前面抱住了唐鬆的手。
還未開口說話,唐緣的眼淚先就撲簌簌的落了下來。而後迭聲吩咐人取熱水,取家中常備的傷『藥』……愣生生把一件不大的事情攪的整個後宅人仰馬翻。
唐松原還想說什麼,但見到唐緣一直沒停過的眼淚後,終究還是沒說。只是一遍遍安慰這個苦命的棄『婦』姐姐沒事兒。沒事兒。與此同時,心裡也悔的要命,鬱悶了要發泄也沒必要在家裡,男人在自己家裡耍橫引得家人擔心不已,真不是個東西。
包紮完。家裡這『亂』糟糟的樣子,甚至對面唐緣的眼淚都讓唐鬆不想在家裡多呆,至少在今天,在這一刻他想出去找個地方好好的醉一場。
又安慰了唐緣幾句後。唐鬆站起身後向一直坐在一邊的太平道:“包紮好了,走吧。那件事我們也該去看看了”
那件事?天平先是聽的一愣,隨即就反應過來。這是唐鬆在爲出門找的藉口,當即什麼也沒說,跟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見弟弟在外面有事情要處理,唐緣也就沒再阻攔,一臉擔心的看着他們去了。
走了幾步後,唐鬆扭過頭來道:“姐,稍後若是陳大哥來訪,你幫我好生招待着,務必留他吃頓飯,酒菜什麼的都安排豐盛些”
唐緣溫順乖巧的點頭答應,唐鬆就此去了。
出了大門之後,唐鬆望着外面的天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面對太平的問話,唐鬆沉沉聲道:“男人一段時間裡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偶爾也會有不想在家裡呆的時候,怎麼,不行啊?”
回話有點嗆,但太平卻沒生氣,也不知她從唐鬆的話裡聽歪了什麼,居然“呸”的啐了一口,低罵了一聲“不要臉”
唐鬆也沒再吩咐備馬車,就上了太平來時乘坐的那輛式樣普通的馬車,“去歌舞昇平樓”
聽到是去這等地方,太平居然沒有任何不合適的表示,反倒雙眼一閉,養起神來。
一路無話,直接到了歌舞昇平樓,其時還是白天,樓中並不算熱鬧。
因爲大花魁之爭的事,歌舞昇平樓上下人等幾乎就沒有不認識唐鬆的,他也很順利就到了沈思思房中,太平晃悠悠的跟在他身後。
聽玉珠報說唐鬆來了,正在試穿新衣的沈思思忙迎了出去,看到其身後跟着的太平時愣了一下。
太平雖然做的是男裝,但一個人是男是女總還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男人帶着女人,帶着一個像太平這麼豔媚到『惑』人眼目心神的女人上青樓還真是罕見,也難怪見多識廣的沈思思會有這一愣了。
“今天心煩,來你這兒好生痛飲一回”
聽到這話,收了訝『色』的沈思思什麼都沒問,只是吩咐玉珠去取樓中新到的上品劍南春釀。
進房之後,沈思思將那些服侍她試衣的人都盡數遣散了,一時間屋裡就只剩三人,唐鬆進房後就躺在了那張熟悉的錦榻上,太平則揹着手繞着圈子將沈思思好一番打量。
沈思思因不知太平的來歷,是以也不好稱呼。但面對太平餓狼瞅小羊的眼神不僅沒『露』出半點拘束之態,反倒顯得異常從容自在。
屋裡只剩三人時,也就沒什麼不好說的了,躺在錦榻上的唐鬆揭破了太平的身份,“思思,這位惡客乃是當今聖人的幼女,太平公主。行了,你是主,她是客,行什麼大禮”
一年十二個月幾乎月月不斷賞,分明早已經嫁人了。內廷中還給留着宮殿可供隨時回來小憩。武則天對太平的寵愛已經遠超一般公主所能享受的待遇了,這一點只要是在神都住的稍長些的可謂是人盡皆知,沈思思自然也不例外。
不管沈思思心裡是怎麼想的,面上的表現還是很正常。不過儘管有唐鬆那樣的話。她還是很正式的向太平行了一個參拜公主的大禮。
太平混不在意的擺擺手後指着唐鬆向沈思思問道:“他來了就說心煩要喝酒,你爲何不問問他爲什麼心煩?”
沈思思聞言卻沒說話,只是看了看錦榻上的唐鬆,示意他來作答。
“若是能告訴她我自然會說,若是不能告訴,問也無益?她又何必要問?思思是我的紅顏知己,豈能不知我懂我?”
唐鬆話說完,沈思思向着太平抿脣一笑。這便是最好的回答了。
“給我也弄一張錦榻來,就跟他的靠在一起”太平一聲吩咐,叱吒立辦,待擡錦榻的人走後。她便頭靠頭的與唐鬆躺在了一起。
對此,沈思思只若未見。再不讓一個下人進屋,自己布辦起酒菜來。
溫熱的劍南春釀醇厚醉人,唐鬆喝的既快且急,下酒的小菜一口未用時已是半甌酒下肚。
沈思思既不阻他。也不勸他,只是捧了琵琶輕聲一問,“要聽曲子嗎?”
唐鬆聞問茫然,又是一樽酒倒進喉中後方道:“《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
片刻之後。琵琶聲起,沈思思有些低沉的歌喉曼聲唱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爲薄。
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洛中何鬱郁,冠帶自相索。
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
極宴娛心意,慼慼何所迫?
沈思思是以舞見長,歌喉並不夠清麗。這也是當日她與如意娘做大花魁之爭時的劣勢所在,但她那低沉的歌喉用來唱這一首《青青陵山柏》卻是份外有感,待她唱到“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兩句時,唐鬆恍似醉了一般,將這兩句喃喃低語了一遍又一遍。
而後其喝酒益急,每飲必盡,期在必醉。終於,在沈思思將這首詩唱完第二遍準備作結時他成功的醉了,即便如此,口中還在嘟囔着“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期間,太平只是小口的呷着,亦未阻止唐鬆,也沒有多問什麼。
唐鬆醉時,歌亦唱完。沈思思收了琵琶走到錦榻邊先是細細將唐鬆打量了一番後,移目到太平身上,“公主可否移步往別處暫歇?”
太平不明何意,起身離了錦榻,看着沈思思在她那張錦榻上躺下去,看着沈思思背對着唐鬆依偎進他的懷中,看着沈思思拉過唐鬆的手環住了自己。
當此之時,醉中的唐鬆便將沈思思緊緊抱住。
太平冷冷一笑,“這就是紅顏知己?”
沈思思對太平輕賤的眼神視若未見,只是將唐鬆的臂膀輕輕柔柔的抱在懷中,口中雲淡風輕道:“公主出身尊貴,想要什麼時不待張口別人先已猜度心思奉上了,何曾知道我等升斗小民行走世間的苦處?就像他,人人皆知他名動天下,知道他入仕便爲七品,知道他極得陸相公賞識”
“但是,誰又真正想過他這麼個既無家世可依,年紀又如此之輕的人從襄州到神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何等的艱難?”
隨着沈思思低而輕的訴說,唐鬆入洛以來攪起的漫天風雲一一在太平腦海中回放出來,這其間當然少不了白馬寺那一次險而又險的刺殺。
直到這個時候太平才驀然意識到,以唐鬆的年紀,這麼一個白身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過程真的是很難很難,她以前只看到了唐鬆的才華,卻從沒想到過他這一路走來所經歷的艱難曲折與危險——很多時候都在絕望邊緣掙扎的艱難和動輒粉身碎骨的危險。
“再堅韌出『色』的男人也是人,他們跟女人一樣也會累也會覺得苦,只是說不出口罷了。奴奴淪落風塵。身份低微也幫不得他什麼,只不過在他累時苦時給他一點溫暖的安慰,使他醉的舒服些罷了。至於別的,這裡本就是青樓煙花所在。奴奴又何須在意什麼?”
沈思思說完許久,太平才低聲說了一句,“難怪他心煩時第一個想的就是到你這裡,你的確是一個好紅顏知己”
聞言,沈思思笑了,這一剎那間的笑容清麗絕倫。
又過了一會兒,太平驀然道:“你是大花魁,又是歌舞昇平樓的鎮樓大娘子。總不能一直陪着這個醉鬼,且去,這裡自有我來照看,別讓閒雜人等進來就是了”
沈思思深深的看了太平一眼後小心的從唐鬆懷抱裡退出來。而後起身欲去,只是臨走時低聲說了一句,“奴奴見的男人多了,這是個真正的好男子,公主多憐惜他些”
說完。沈思思便出了門,而後又從外面將門緊緊閉住,並隱約聽到她吩咐下人謹守門戶。
愈發顯得空闊的香閨內,太平躊躇了良久後方才靜悄悄的躺了下去。重複着此前沈思思做過的一切。
但背對着唐鬆躺了一會兒後,她就忍不住了。最終又翻身過來,雖然依舊是擁在唐鬆的懷裡。卻變成了面面相對。
近在眼前幾乎貼到一起的面容,直接噴在臉上的酒氣,儘管過往有過許多曖昧,但太平從未與唐鬆如此接近過,更從不曾心思如此簡單的與他這樣接近過。
心裡不用算計什麼的與唐鬆如此接近的躺在一起時,或許是環境的緣故,太平的心思也慢慢變得渺遠起來,恍恍惚惚之間,面前唐鬆的臉又與記憶深處那張塵封已久卻從不曾忘卻的容顏重合起來。
薛紹,薛紹!
但這一遭,再想起這個名字,再想起這個先被母皇殺了原配妻子,而後又活生生餓死在牢獄中的人時,太平心中卻沒有感覺到多少本應有的鈍疼,那附骨入髓,每一念及便必然如影隨形而來的鈍疼。
當又一道重重的酒氣噴在臉上,當醉中的唐鬆含糊不清的夢話在耳邊響起時,原本已經重合起來的臉忽然又分開了。
不,他不是薛紹!他不是那個見了自己總是肅肅然如對大賓,就連溫存親近時都帶着些小心翼翼,自己付出了全部真情後他卻讓兩人之間總有一層看不見隔膜的薛紹;一個永遠不會在自己面前表『露』脆弱心緒,從而讓自己能如沈思思般給他一些溫暖安慰的薛紹。
這個是唐鬆。敢躲着她,敢在她面前強勢,敢把她捆起來抽屁股,敢把她拉進寒山寺下冰冷的河水中,敢跟她曖昧吼叫,敢跟她玩心眼撂狠話,同樣也如現在般能把所有的脆弱**『裸』展現在她面前的唐鬆。
這一分開之後,在太平的心中,唐鬆與薛紹的臉就再也難以重合一處了,面前這個醉醺醺的男人再也不是薛紹的影子,再也不是她每每思及到薛紹時的替代品,他就這麼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扎進了太平的心裡。
恰在這時,醉夢中的唐鬆身子動了動,翻動中整條右腿都架在了太平如蛇般的腰肢上,手也不安分的扭動,直到搭上了太平高聳的胸膛,還蹭了兩下後方才如落窩後舒服了的鷹隼般安定下來。
太平死死的盯着唐鬆那雙近在咫尺的眼,許久許久,直到確定他不是裝睡後方才放鬆下來。
歌舞昇平樓沈思思的閨房內很安靜,安靜的讓人想犯困,再有屋內薰香細細以及唐鬆規律的鼻息益發撩人睡意,於是,不知道過了多久,腦子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太平終於也眨巴着眼睛沉沉睡去。
當太平再睜開眼睛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另一雙眼睛。
一雙異常清亮,再也看不到半點頹廢的眼睛。而後她又看到了那個異常熟悉的淡淡的笑容,以及一種慢慢習慣起來的語調,“這回完了,睡都睡了,咱倆還真成『奸』夫『淫』『婦』了”
莫名的,太平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安寧,此時她才猛然發現,剛纔這一覺睡的是如此踏實,幾年來第一次沒做夢,更別說噩夢了。這種久違的安寧和無夢的事實讓她的心底如山崩海嘯般,但臉上卻沒一絲一毫的表『露』。“要睡也是老孃睡了你,你擔心什麼”
“快起來吧,我的胳膊都要讓你壓斷了”
太平這才發現她的頭居然是枕在唐鬆的胳膊上,不知枕了多久。也不知唐鬆醒了多久,分明是不想打擾她的沉睡所以才一直保持着不動。
唐鬆的這個不動讓太平心裡狠狠的動了動,但臉上依舊毫無表示,翻身坐了起來,“說吧,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陸元方的事情瞞不住人的,唐鬆就將其年壽不永的消息說了出來,“陸相若真到了不忍言那日時。你以爲誰會接替他的位置?”
這關係到陸元方交代的任務是否能順利完成,不能不問。
次相將逝,這個消息太大了,太平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方才緩緩聲道:“他早已在政事堂中選好了接替他掌選事的人選。還用多說嘛”
唐鬆雖早已想到,但心裡終究還是存着僥倖,此刻聽太平與他想的一樣,還說的如此肯定,份外感覺苦澀。“崔元綜!這老東西真是好命,陸相……哎……”
“崔元綜『性』堅韌,縣州道乃至六部和如今的政事堂全都走過,治政經驗異常豐富。政績也突出的很。現如今雖與家族決裂,但也正好少了四世家這個累贅與羈絆。可不就是陸元方的最佳人選?”
太平說的沒錯,崔元綜是典型的既有經驗又有能力。生活簡單素無貪瀆,甚至就連冷『性』子都跟陸元方相似,也不喜歡人情往還,這樣的人還真是適合執掌選事,尤其是他在與家族決裂之後,就更適合了。難怪之前四世家弊案集中爆發時,陸元方會在御前一力死保他。
眼瞅着四世家的弊案已近尾聲,崔元綜復歸政事堂也成必然之勢,想到以後要在他的領導下完成陸元方交辦的任務,唐鬆就覺得心裡壓得慌。
這個問題當前無解,唐鬆索『性』就拋到一邊去,“陸相去後,即便崔元綜回來,政事堂依舊空出一個來,你以爲誰會補入?”
太平以反問作答,“你以爲呢?”
唐鬆口中乾渴,卻不願再去碰酒,起身邊尋茶甌邊道:“我希望狄公能夠回任相位”
“這就要看母皇的心思了。若是這一次母皇仍無明確嗣位的打算,爲壓制我那兩位堂兄的氣焰,調狄仁傑回京確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但若是母皇決定揭曉嗣君之爭的結果,那狄仁傑不僅回不了京,只怕會被貶的更遠,甚至有殺身之禍也未可知”
這又是實話,但這樣的實話唐鬆還真不想聽,樁樁件件全是煩心事。
自前幾天二武合流整出一場又一場波瀾壯闊的好戲之後,唐鬆已經拿不準歷史還會不會像以前那般發展,越是拿不準就越煩心,“嗣君之事你母皇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兩天宮裡就沒有什麼消息?”
聞言,太平亦是恨恨聲道:“這樣的事情母皇不僅不會跟我說,我就是問一問讓她知道了也不免一頓訓斥”
唐鬆這纔想起來武則天是嚴禁她這個最寵愛的小女兒參與政事的,別的要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幹政,要不然太平也不至於一直偷偷『摸』『摸』謹慎到這等地步。“那宮裡的消息呢?”
“這麼大的事情,在出結果之前母皇只會藏在心裡,便是要與人商議,你以爲憑我那些眼線就有資格聽到?”知道瞞不住,太平也就坦然承認她在宮中布有眼線,“這兩天宮中傳出的消息是奏章還是雪片般的來,此外,武氏宗族中的各位王爺貴『婦』們流水般的進宮面聖,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爲嗣者’”
“嘿,這句話還真是誅心,好設計啊!二武這回是鐵了心要總攻了。陛下可有什麼應對?”
“陛下想見的就見見,不想見的就不見,不過即便是見了也沒說什麼肯定的話。至於應對嘛,也沒什麼應對啊”
唐鬆一口將手中的茶水喝乾,聞言皺了皺眉頭,“那可有什麼異常之事?”
“異常?”太平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昨日母皇下詔迎請神秀大師進京,這算不算異常?”
聽到這話,唐鬆心裡咯噔一下,看來歷史真要拐彎了。
太平口中的神秀即便在後世也是耳熟能詳,這老和尚便是那個佛教八宗中禪宗五祖弘忍的得意高徒,後來寫了一首著名佛偈“身是菩提樹,心如靈境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的那位。
雖然因爲“菩提本無樹”的慧能橫空出世搶了他的衣鉢繼承權,並使禪宗分爲南禪宗和北禪宗兩支,並且慧能在後世的名聲很大。但這卻並不妨礙神秀活着時享有的赫赫地位。
慧能南走,在南禪宗還沒成氣候之前。在聲威上神秀仍是禪宗當之無愧的領袖,尤其是經過多年弘法,如今八十多歲的他在時人心中已成了活着的佛,動靜之間實有令天下人矚目的影響力。
武則天崇佛已是不爭的事實,對於這麼一位人間活佛自然是尊重傾慕的很,她曾經親下詔書迎請神秀進京。待神秀至京時,神都洛陽萬人空巷爭睹其顏,武則天以天子至尊親至都門迎候,而後更駭人聽聞的向這老和尚行跪拜的師禮。
此後就是一連串前所未有的殊榮,賜紫袍袈裟,詔封神秀爲武周“國師”,以最嚴肅的天子詔令的形式確立神秀“帝師”的身份,雖然神秀堅辭不就,但武則天每見他時必以“老師”相稱,從無例外。
以上簡單的背景中已可看出神秀對武則天的影響力之大。讓唐鬆心中咯噔一跳的是此番詔迎神秀進京的時間不對。在原本的歷史中,武則天是在確定了繼承人之後纔有神秀進京之事,但現在卻被提前了好幾年。
方今天下算得是國泰民安,既無大災需要做法事,又無甚需要大祭之事,加之武則天正在思慮嗣君的人選問題,當也無心思與神秀談佛論法,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現在神秀實在沒有進京的理由。
結合當前對於武則天及整個朝廷天下最重要的事情來看,唯一能做出的解釋就是,武則天當也如歷史上那般爲嗣君究竟選武還是選李而猶豫不決,只不過這一回她是不想再拖了,所以就想借一借崇奉的佛教來稍解猶疑。那神秀這一次進京可就實實在在要行使“帝師”的職責了。
說穿了,這就像普通百姓遇到大事難以決定時喜歡求神問卜一樣,嗣君誰屬即便對於皇帝也是頭等大事,她又猶豫不定,又信佛,偏偏北地還有這麼一個讓她敬重仰慕已久的人間活佛,焉能不向其求問?
神秀的影響力這麼大,武則天既然花費這麼大氣力將他迎進京來,繼承人之爭又怎會沒有個明確的結果?
至此,唐鬆幾可確定,他所熟悉的歷史真的變了!
將想到的這些對太平分說之後,唐鬆沉聲道:“你那邊倒是快些,張昌宗真不能留了”
聽完唐鬆說的這些,太平臉『色』也無比端肅起來,“唐鬆,我且問你,在你心中希望誰來當皇帝?”
“誰當皇帝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在意的是武三思,一日他大權在握時,我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聽到這話,太平暗暗的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又恢復了豔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