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熱情的主人們邀請兩位戀人共進晚餐。
餐桌上,賓主雙方氣氛融洽,大家談了很多話題,從宗教、歷史到文化與建築,除了女主人所討厭的政治。安德魯幽雅的舉止,廣博的學識,風趣的談吐給丹東以及路易絲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是在臨走前,安德魯請求與丹東單獨會晤10分鐘。當男人們從小書房走出來的時候,路易絲卻意外的發現丈夫表情顯現的不太自然。
目送了安德魯與柯塞特兩人的離去,回到客廳的路易絲對着丹東問道:“怎麼了,有什麼煩心的事情?”
“安德魯建議我不要回巴黎,繼續留在別墅。”丹東在自己妻子面前一向誠實,從沒有絲毫隱瞞,就如同他拋開一切顧慮,只爲追求路易絲小姐而信仰上帝。
“你應該答應他!上帝讚美安德魯!”路易絲很高興,因爲又有人贊同她的建議。在巴黎,虔誠的教徒,路易絲夫人看到過太多的血腥與屠殺,美麗的塞納河整日流淌着大量的鮮血,膽小怕事的女主人不希望哪天看到自己的丈夫也站在斷頭臺上。
丹東言不由衷的安慰着嬌弱的妻子,並送她上樓休息,卻獨自返回書房。
在這間房子裡,剛剛舉行過安德魯與丹東的私下會談。說是雙方的會談,倒不如說是安德魯一個人的講演,主人坐在沙發上旁聽。
“偉大的丹東,冒昧的我將向你提出一個忠告:不要回巴黎,繼續留在別墅吧。
…
我知道你的同志們熱切盼望着你去支持大局,試圖恢復巴黎的秩序,但革命的巴黎已成爲瘋狂的代名字,它會撕碎所有反對它的人,包括你在內。
…
安德魯要告誡你:千萬別去,無論什麼理由。當權者已經將巴黎建造成一個巨大的斷頭臺,當你回到巴黎的日子,也就是你,丹東走上斷頭臺的時候。
…
請多想想自己的生命,請多想想你的妻子,還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吧。
…
安德魯激揚的聲調持續了10分鐘,丹東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10分鐘。
是誠實,但有隱瞞。丹東明白年輕人的苦衷,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內幕都痛快的說出,即使是剛纔那些餛飩不清的言辭,安德魯在回家的途中或許還會後悔。
丹東拿起書桌上的大堆信件,這都是幾天以來,寬容派的同志們寫給自己的。內容上千篇一律,無非是要求丹東立刻回到巴黎,回到工作崗位,回到同志們中間,趁三巨頭們忙於鎮壓埃貝爾派的最好時機,迅速聯合各派力量推翻以羅伯斯庇爾爲首的當權派。德穆蘭還特別提到暗示,如果再不行動,下一批走上斷頭臺的就該輪到我們了…
丹東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那是準備與安德魯分享的高檔貨,只是後者藉口不善於飲酒,拋下沒有說完的話就匆忙告辭。
酒是好酒,可丹東淺嘗即止便擱在一旁,繼續思考他的問題。
“不行,我必須要到巴黎,就今晚!”一個小時後,丹東下定了決心,在給妻子留下便條後,便收拾好衣物,準備離開…
正如同丹東所預見的,在回家途上,可憐的安德魯正爲自己先前輕率的言辭而懊悔不已,一路無語。小情人依偎在他的身邊,憧憬於自己未來的幸福,她可沒注意到將軍制服的背後已經在冒汗。
是恐懼,莫名的恐懼,開始襲入安德魯的內心。
“言多必失!老祖宗的教誨,我卻忘了個精光。真他媽的多嘴,難道就不能安分一點。”此時的安德魯真想猛抽自己兩個耳光,但他忍住了,是不想讓身邊的人起疑心。
“怎麼辦?如何彌補?要是今天不來丹東的別墅就好了,至少不會因爲看到他們夫婦倆溫馨恩愛的一幕,而試圖保全丹東的性命。”安德魯在腦海裡亂成一團。他知道先前10分鐘的講話,對他意味着什麼。只要丹東將原話傳到三巨頭那裡,即使是巴拉斯岳父也不能保存自己,其下場只有一個:上斷頭臺。儘管話語中的字裡行間表達得有些含蓄,但任何政客都能歪曲其間的道理:安德魯在敵視巴黎,反對革命,還準備扼殺自由!
“怎麼辦?”
“怎麼辦?”
“丹東是忠厚的!”
“或許,丹東不會告訴別人!”
“或許,只有死人才最可靠!”
突然間,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裡涌現,“要不,殺了丹東,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談話的內容。”想到這裡,安德魯的額頭、雙手與後背全都汗溼,手臂上汗水還流淌到情人的手心裡。
柯塞特終於察覺了安德魯的異樣,關切的問候道:“怎麼了?凱。”親切的話語讓安德魯一驚,似乎剛纔的念頭被別人發現,急忙推說因爲天冷冒汗而已。戀愛中女人總是愚蠢不堪的,柯塞特沒有任何懷疑,甜蜜的微笑過後,兩人加快腳步回到巴拉斯別墅。
柯塞特睡覺去了,安德魯卻在積極地籌劃着他的陰謀。
不能讓巴拉斯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與之翻臉,殺害丹東的事件一暴光,自己一定身敗名裂;恩,不能自己親自去動手,沒有時間,風險太大;對了,不是有個卑鄙的同胞嗎?安德魯拿定了主意,在自己的臥室裡,他叫來了皮埃爾。
“我能相信你嗎?”安德魯劈頭問道
“當然能,我的將軍!”皮埃爾看到將軍嚴肅的表情,知道事情重大,放下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那好,我要除掉一個人。”安德魯說道。
“誰?”皮埃爾問道。
“丹東!”安德魯咬咬牙說了出來。
皮埃爾沉默無語,他不知道仁慈的將軍居然想出如此的念頭,但他不沒有再問,卻在想。
“爲何不問我,爲什麼要殺丹東?”安德魯在試探。
“這是將軍的秘密,皮埃爾不想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準備讓丹東如何去死?”皮埃爾確定着考慮的重點。
恩,是個聰明人。安德魯點點頭,說道:“丹東是個大人物,不能簡單的暗殺他,應當讓三巨頭們送他上斷頭臺。在這之前,丹東一定不能開口說話,並把任何話語傳達給他人,明白嗎!”頭腦一片混亂的安德魯還有一絲清醒,沒有馬上動用自己的人去暗殺丹東。
“將軍的兩個貼身侍衛可靠嗎?”皮埃爾問道。
“完全可靠,他們都是我從多普槍下救出的士兵,絕對忠誠!”在這點上,安德魯非常自信。
皮埃爾沉思一會兒,對着安德魯的耳根,低聲說道:“那就好,其實我們可以這樣…”
一場針對丹東的陰謀完全形成。20分鐘後,皮埃爾帶着兩名侍衛,趁着天黑偷偷離開了別墅…
第二天的傍晚,在巴拉斯的別墅裡,安德魯將軍與柯塞特小姐的訂婚儀式舉辦的非常隆重。巴黎各界的三教九流幾乎全部到場。諾大別墅裡,擠滿了觀禮的嘉賓。爲了防備意外,安德魯還將自己侍衛營早早地部署在別墅周圍警戒。不過,明言的卻發現,這裡缺少很多人:貧民黨人、寬容派、還有三巨頭。前者是在被鎮壓,後者在忙於鎮壓,兩者有不來的理由;而寬容派們,卻於巴拉斯關係向來交好,此時卻沒有一個到場,那是因爲德穆蘭等人都因爲一件大事而不得不呆在巴黎:昨天深夜,丹東趕着馬車公然到巴黎街頭尋找妓女,卻被巡邏隊發現,雙方發生爭執,打鬥過程中,丹東頭部受傷而昏迷,依據法令,他被關到監獄,而且至今未醒。
訂婚儀式上的安德魯顯現的異常精神,全然忘記了昨夜的恐懼與陰謀。在塔利安主持下,兩位新人完成了所有過程,開始接受衆人的祝福。
“恭喜你,安德魯將軍!”
“祝福你,柯塞特小姐!”
…
喧鬧的聲音持續了很多,看着他們幸福的樣子,巴拉斯“嫉妒”地從女婿中搶走自己的女兒,拉着她四下會見賓客。此時安德魯也感覺有些累了,獨自一人來到沙發上休息。
“恭喜你,安德魯將軍!我叫羅斯。”一個陌生人走了過來,紳士般問候着。他是一個20多歲的外國人,舉止文雅且衣着得體,儘管他的法國非常熟練,但從口音判斷是個英國人。
羅斯,就是羅斯上尉,英國海軍大臣的兒子,納爾遜的副官,他是與自己的叔父,甘杜夫萊銀行家一同前來的。
“謝謝!”安德魯禮貌的迴應道。
“能與你交談一會兒嗎?”羅斯問道。
“當然,”安德魯舉起酒杯,卻發現夏德中校在老遠給自己打着手勢,只好起身抱歉道:“不過,現在不行了。對不起,我的軍官在找我。”
“什麼事情?”安德魯擠出人羣,卻看到夏德帶着一個侍衛。
“報告安德魯副部長公民,我來自公安委員會,這是領袖要求送來的急件。”侍衛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親手交到安德魯。
安德魯打開一看,的確是羅伯斯庇爾親筆信。內容不多,卻很明確:接到通知後,立刻結束個人事務,當天返回巴黎,準備到旺代平叛。
“軍官們!戰鬥的號角再度吹響,跨上你們的戰馬,揮舞你們的鋼刀,向着敵人,攻擊,攻擊,再攻擊!”安德魯興奮地衝到大廳中央的高臺上,扯下頭上用橄欖枝編制的象徵友誼與和平的花冠,在衆人的無比詫異的目光中,拔出軍刀,高聲叫喊着。
“烏拉!”
“烏拉!”
“烏拉!”
…
大廳內外,所有軍人同時聽到了指揮官的命令,集體齊聲高呼,高亢的聲音震耳欲聾。從這一刻開始,鬱悶已久的安德魯重新煥發生機,望着頭頂上瑣大無比的吊燈發出令人眩暈的光芒,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慘烈的戰場,聽到了隆隆的炮聲,聞到了刺鼻的硝煙,看到了自己帶領下的士兵們奮勇衝上敵人陣地。
安德魯屬於血腥的戰場,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