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師父突然大笑起來，“小兄弟果然有趣。”
“一醉，我沒有騙你，這隻鳥就是我的師父，它是一隻會說話的鳥。”我異常誠懇地道。
“真的？”一醉臉上現出訝然。
“真的，不信你跟他說話。”
“您好，老前輩？”一醉抿着嘴，憋住笑容，向師父行了一禮。
“嗯，你好，小兄弟。”
“哇，是真的欸。”一醉不可思議地望向我。
“當然是真的，我警告你，我師父可是世外高人，以後不許怠慢他。”
“既然是你師父，我當然不敢怠慢。”一醉回身向師父行了一禮，“謝老前輩相救。”
“嗯，算你小子有良心。”師父點了點頭。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開始用早餐吧。”我乾乾地笑了笑。
我剛說用早餐，只聽得撲騰一陣響，一隻大鳥就憑空飛了過來，然而着陸似乎有些失敗，撲過來的時候腳下一滑撲倒在了地上。
“方休，這……是什麼？”一醉坐還沒坐穩又被嚇了一跳。
看見小風狼狽的樣子，我差點笑出來：“哦，忘記跟你介紹了，這是小風，是一隻風神翼龍，當日可是它把我們從火海里救出來的。”
“哦，是這樣啊。”一醉趕緊上前將小風扶起來，恭敬地行了一禮，“謝老前輩相救。”更好笑的是小風竟然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示接受，這下子我可真的忍不住了，捧腹笑了起來，雖然按小風的年齡的確可以做一醉的前輩，但它太像一個孩子了，一個孩子模仿起大人來總是很滑稽。
師父平日裡十分淡定，這次也沒忍住，咧開嘴似笑非笑，我看了他一眼，他才恢復儀態裝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方休，你笑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一醉不解地望着我。
“沒有，我沒有在笑，你做的很對。”我努力收住笑容道。
“胡說，你明明在笑。”
“好吧……我承認。”
“嗯，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些嘛！”一醉滿面春風地望着我，滿意地點點頭。
笑夠了，大家都入了席，師父站在北面，小風站在南面，我和一醉相對席地而坐。師父本就高大，此刻我們都坐下，他就真的有種鶴立雞羣的感覺了，依舊保持着他的優雅，慢條斯理地吃着桌上的烤肉，一醉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臉上現出讚歎的神色。小風看着我和一醉都在坐着，自己也想坐，可是總找不到合適的姿勢，屁股在地上蹭來蹭去的，很不安生。
“小風，坐着不舒服又何必勉強呢？”我輕斥了它一句，小風這才恢復原狀。
一醉悄悄地問我：“小風也聽得懂你說的話？”
我點點頭：“聽得懂，就是不會說話。”
小風好像一直在認真地聽着我們的對話，突然想辯解什麼的樣子，大叫起來。
“鬧騰死了！”師父很不耐煩，隨口叼了一塊烤肉扔給小風，小風用嘴巴接住，這才安靜了。
一醉笑了:“原來它們都喜歡吃烤肉啊，下次本皇子親手爲他們烤一個。”
“好啊，爲師等着。”師父道。
一頓飯吃下來，氣憤倒也融洽。
小風似乎很喜歡一醉，早餐後忽然叼住他的衣角要他陪它出去玩，屋子裡只剩下我和師父。
“師父，您覺得他怎麼樣？”我問道。
“嗯，比你活得通透。”師父讚許地道。
“怎麼會？我可是修道之人，怎麼會及不上一個凡人？”師父也真是的，誇他就誇他唄，幹嘛要帶上我？
“你雖然已經得道卻想得太多，活得太累，難道你沒發現活得越簡單越自然越接近道嗎？其實，在這個世上活得最智慧的其實是傻子，他們可比你們這羣絞盡腦汁想要獲得幸福的人更輕易地獲得幸福。”
“這就叫作大智若愚？”
“嗯，要麼全部知道，看透一切也就不爲疑惑所惱，要麼全部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就沒有什麼可惱。依我看，這位小兄弟倒頗有些看透一切的曠達感。”
“既然如此，您何不收他爲徒？還要徒兒做什麼呢？”我賭氣道。
我本以爲師父會安慰誇獎我兩句，沒想到他哈哈一笑：“他既已看透，又要師父做什麼呢？只有你這隻什麼都看不透的笨鳥才需要爲師煞費苦心地點化。”
我心中又惱又怒，師父這胳膊肘怎麼老往外拐？氣呼呼地道：“哼，不理你了！”
自從這次早餐後，一醉和師父、小風的關係變得出奇的好，我時常看見小風和他打鬧，載着他在天上飛，有時候，一醉還會和師父相對而坐，或是低頭耳語，眼看我這地位不保啊。
“一醉，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讓我師父和小風對你那麼好，說，是不是用什麼東西收買他們了？”
“我哪有，誰讓我這個人魅力如此強大呢？”一醉得意洋洋地道。
“少給我耍滑頭，說，
不說可別怪我 不客氣了。”我威逼道。
“好吧好吧，我說。”
一醉把我帶到了院子的一個角落裡，那裡支着一個木頭架子。
“怎麼，堂堂皇子也會燒烤？”我打趣道。
“皇子怎麼了，皇子也是人啊。我母妃去的早，父皇又忙於政務，照料不到我也是有的，不怕你笑話，我小時候經常吃不飽。那個惡毒的皇后總是剋扣我宮裡的歲銀，我又礙着面子不願去討要，可那時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還要讀書，一頓飯恨不得吞下一隻雞，晚上經常餓得睡不着，那怎麼辦呢？自己去偷唄。皇宮裡別的地方不熟，御膳房卻是門清。皇宮的假山裡有一個山洞，每次我偷完了去那裡把肉烤熟，，你別說，這偷來的東西是真香，現在再也不用偷了，卻很懷念那味道呢。”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貴爲皇子，身上卻有一股痞氣，我暗自忖道。
“既然如此，可否讓小女子嚐嚐你的手藝呢？”我笑道。
“求之不得。”一醉笑道。
伴着繚繚的煙霧，一醉烤的肉散發出誘人的味道，小風的鼻子也是靈敏得緊，逆着風便飛來了，拍打着雙翅要肉吃。
“小風啊小風，你這也太沒有節操了吧，只是幾片肉就叫你折腰了？”
小風裝作不懂的樣子繼續向一醉獻着殷勤。
一醉拿着一串穿好的肉繞過小風：“這串可不是給你的，你恐怕還要再等一會。”
一醉將肉送到我面前：“獻醜了。”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嚐了一口，頓時流出了眼淚。
一醉慌了：“怎麼，我烤的不好吃嗎？”
“不，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
都說茶有茶道，肉就沒有肉道嗎？一醉烤的肉不只是肉的味道，其間還包含着人生的許多況味。說實話，這不是十分完美的烤肉，甚至還有些微焦的苦，但你能從這苦裡品味到絲絲的希望與甘甜。品肉即品人生：開始時肉質鮮嫩，卻太生，很難消化，大火烤熟卻會焦，苦不堪言，真正懂得烤肉的人會愛上那嗆人的煙，即使嗆得淚流滿面，喉嚨喑啞，也要帶着快樂的光芒繼續烤下去，這樣烤出來的肉纔會剛剛好。這樣的肉，本就該細細咀嚼，然後和着淚嚥下去。
日子一日日過去，一醉的身子也一日日漸好，我的心事也漸凝重。他是皇子，總會回到自己的皇宮，這裡不過是他暫停的客棧罷了。
深秋時節，北雁南飛，一切都好像在召喚着什麼。
陽光異常刺眼，風卻不那麼熾熱，天空中飄飛的，分不清是落葉還是枯葉蝶。
我心裡孤寂，便想獨自走走，一個人，向着竹林深處。竹林深處有動聽的泉水聲，好像玉環相擊的聲音，吸引着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個方向走。
七拐八折地繞着竹子尋找着可以通行的道路，看見小小的一潭水，整個譚底是一塊石頭，四周有翠綠的藤蔓，遮蓋纏繞，參差不齊，隨風搖動低垂。順着水潭向前望去，溪流曲折，若隱若現，看不到水的源頭。
我不覺有些欣喜，多好的一潭水啊，澄澈空明，宛如一塊水晶，嵌在碧草間。粼粼的波光裡有幾隻呆頭魚，好像在睜着眼睛睡午覺，陽光直射譚底，把魚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頭上。
我撿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投進水裡，那魚被驚動俶然遠逝，一會又重新游回來，好像在逗引我。哼，我才懶得理你呢！我尋了一塊光滑的石頭坐下，摸出短笛，開始吹曲。
並不是什麼現成的曲子，只是憑藉心緒胡亂地吹奏。吹着吹着愈加覺得心緒悽迷，悵然若失，便停了下來。
“怎麼不吹了？”是一醉的聲音，我回過頭看見一醉正抱着肩膀斜靠着一杆竹子，閉着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怎麼哪裡都有你？”我嗔道，真是，想自己待一會都不行。
“沒關係，你可以當我不存在。現在的我不是其羽也不是一醉，只是一杆靜靜呼吸，默默拔節的竹子。”一醉說着伸展了一下身板。
“好吧，你繼續當你的竹子吧，我是流水，現在我要流走了。”說着我便起身離去。
“等等！”一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是啊，很討厭。”我揚起頭道。沒錯，我是討厭你，討厭你嬉皮笑臉，討厭你讓我如此不安，討厭你讓我患得患失。
兩個人就靜靜僵滯在那裡，天空突然飄起雨來，雨水打在竹葉上，淅淅瀝瀝，像是無言的傾訴。
“不要再騙自己了，如果你真的討厭我就不會來救我了，那日在梧桐殿，你對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爲何……爲何要這樣對我，忽冷忽熱，若即若離，讓我猜不透你的心？”一醉情緒有些激動。
“我……”猜不透的不只你一人，我又何嘗懂得自己的心呢？我找不到什麼話來說，此刻只想拼命地逃離。
我掙開一醉的手，向自己的房間跑去，留一醉怔怔地站在雨裡。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坐在窗前，呆呆
地望着雨打竹葉，它們多麼輕盈，多麼自由啊，我是一隻飛鳥，卻是一隻被打溼了翅膀的飛鳥，再也無法肆意地高飛。
正在我遐想聯翩的時候，忽然感到身側的黑雁羽**了起來，相思毫！我急忙鋪開宣紙，把相思毫放了上去，潔白的紙上緩緩現出兩行字來：“是否，玩笑話說多了即使認真說話，別人也會當作玩笑話來聽?但我多想告訴你，我對你說的每一句玩笑話都不是隨便說的。”
不對，這不像是將軍的語氣，倒像……倒像是一醉的語氣，我心頭一動，忽而想到那日在一醉身側一閃而過的紅繩，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衝向一醉的房間。
我幾乎是破門而入，推開門的一瞬，我看見一醉正坐在桌前寫着什麼，看見我十分驚詫，急忙將面前的紙團成一團藏在身後：“你怎麼來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白雁羽！沒錯，那是我親手編的梨花結，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心如繭，待一個春天……”我哽咽着道。
“我心如鏡，待一個美人面。”一醉順着我的話接道，臉上現出訝然，“這句話我從未對別人提起也從未讓別人看見，你怎麼會知道？”
“原來，真的是你。相思毫爲何會在你的手中？”
“什麼相思毫？”一醉一臉茫然。
“相思毫，就是你手中的白雁羽啊！”
“哦，你說這個啊，這是小青的祖父交給我的。那日，在他的百歲壽辰上，我們一見如故，他便送給我這個做見面禮……只可惜，他老人家……”
原來是這樣，難道，一切都是天意？跨越百年，兜兜轉轉，它又重回了你的手中，將軍，這是你着意的安排嗎？
我想起師父對自己說的話：如何能活得沒有遺憾？一直遵從自己的心意才能沒有遺憾。我已經錯過了將軍，這次，再不想錯過你了。
對不起，將軍，這次我真的要放下了，如果你在天有靈，一定不要怪方休無情。因爲遇見你，方休變成那樣的方休，因爲遇見一醉，方休變成這樣的方休。
時過境遷，人終要學着向前看。
我突然笑了，心裡也輕鬆了好多，千般遺憾，萬般輾轉都化作一份釋然：“如果我答應你，你願意爲我留下來嗎？”
“答應我什麼？”一醉怔了一下，手中的紙團滾落在地上。
“答應你一直在想的啊。”我微笑。
“你是說……”一醉突然喜極而泣，“你是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
“嗯。”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醉突然衝過來，抱着我旋轉起來，一邊旋轉還一邊大喊：“方休答應我了！方休答應我了！方休終於答應我了！”
此刻，我才發現自己的心飛了起來，原來，真正的飛翔是這個樣子的啊。
“好了好了，讓師父聽見了多不好。”
“我纔不管呢，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纔好！”
“快把我放下來，你身體纔好，不怕累着嗎？”
“不累不累，方休你知道嗎？我從未如此開心過。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讓你成爲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方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做一個被自己夫君寵溺的小女人。你真的願意爲我拋下江山，拋下你的父皇嗎？”
“願意，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一千年以來，我一直心存執念，從未想過放下，沒想到原來放下之後是如此的輕鬆。
將軍，你走了，我心裡始終有個位置留給你。一醉，你出現在我生命裡，像一道光驅散我過往的所有陰霾，既然已經選擇接受你，便會全心去愛你，把你當做你，而不是誰的替代品。
一千年前，我可以在愛人面前撒嬌，做一個磨人的小妖精，一千年後，我卻成了一個流落人間的老妖怪。
我已是老了，一顆心飽經滄桑，一身皮囊千瘡百孔，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愛情具有魔力，可以把八旬老媼變作二八少女。
方休，就這樣吧，就這樣再奮不顧身地愛一回吧，我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就在我沉浸在愛情的甜蜜裡無法自拔的時候，我卻突然收到了北雅的情報：太子意欲謀朝篡位。
收到這個消息，我不知道是否該告訴一醉，我知道，如果我不告訴他，他的父王出了什麼差錯，他一定會恨我一輩子的，但我也知道，一旦告訴他，他一定會重回皇宮的。
我不希望一醉離開我，卻更無法欺騙他，我不能那麼自私。
晚飯的時候，我吃不下，想要說些什麼卻有如骨鯁在喉欲言又止。
碗飯後，我去院子裡散步，一醉突然從背後將我抱住:“你知道嗎？我最害怕看見你惶惑不安的樣子了。”
我轉回身，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脆弱地流出眼淚：“我捨不得你，更捨不得這樣安穩的生活，可我知道，我們都無法那樣自私，既然如此，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