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湖邊坡上的梧桐樹下,吹起短笛,滿目湖光。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身旁坐下,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短笛。
“怎麼不吹了?我覺得很好聽,繼續吹。”
於是我又橫起短笛,繼續吹着。
一曲罷,數山青。
“記得有段日子,我在書房一直聽見有人吹笛,那笛聲着實動人。我常想,若是這樣的曲子能夠伴我一輩子該多好。”將軍望着湖水,眼裡波光瀲灩。
“是啊,那該多好。”我望向湖面,現出神往的神色。
“我記得那日在皇宮附近的山洞裡,你對我說,我是人,用的是內力。北玄蔘是妖,用的是法力。內力是內心的力量,法力是自然的力量,內心之力是無法戰勝自然之力的。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你說的對,也不全對。”
“嗯?咳,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不必當真。”
“怎麼能不當真呢?我能真切地覺察到,這裡面藏着很深的奧秘,如果找到這個奧秘,我們便可以擁有超凡脫俗的力量。”
將軍的認真也讓我認真起來:“你說,我說的對,也不對,是什麼意思?”
“自然之力的存在,便是道的體現,可內心又何嘗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呢?只不過,太多的人因爲種種慾望而深陷世俗的泥潭,與自然漸行漸遠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到內心與自然溝通的法門,就可以找到道?”
“沒錯。只要找到道,便可以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你是妖,是已經得了道的,只是身在道中卻渾然不知,因而只能得其一隅——方休,讓我們一起來尋找道吧,到那時,長石道人不再是我們的對手,再也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離。”
“可是,要怎麼找呢?”
“一個字——悟。從今天開始,叫上北玄蔘,我們一起習武吧,以武悟道。”
“好!”我們一拍即合。
從那天開始,我們每天除了給孩子們上課,就是在一起切磋習武。有時候,會閉目坐在月光下靜心領悟天地微妙的變化,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將軍雖然是個凡人,如果我們不使用法力,也是打不過他的。漸漸地,三個人都有了顯著的變化,將軍悟性極高,已足以同我和北玄蔘對抗了。
美好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要過年了。
按照凡間的習俗,每逢過年都要打掃環境,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灑掃六閭庭院,撣拂塵垢蛛網,疏浚明渠暗溝。於是,在素馨的帶動下,到處洋溢着歡歡喜喜搞衛生、乾乾淨淨迎新春的歡樂氣氛。
民間還有貼窗花和倒貼“福”字的習俗,將軍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張好大的紅紙,大得可以將所有孩子遮起來,將軍要求每個孩子都要親手剪一個窗花,還非常貼心地給大家提供了圖案:有壽星、壽桃、鯉魚跳龍門、五穀豐登、龍鳳呈祥……
這……就是多此一舉了。只能說,是他想太多。那麼複雜的圖案,還是留着珍藏比較好。大家將紙分了,每人一小塊,折成很多折,然後憑着美好的期望和自我催眠,胡剪亂剪一通,總算是可以挑出來一張能看的。
一切都在風風火火地準備着,只等着除夕那天晚上,大家歡聚在一起,好好過一個新年。
然而除夕夜即將來臨時,將軍卻忽然用相思毫傳信來說有點事,可能晚些才能過來。
他會有什麼事呢?想了半天我終於想明白了:他是駙馬,一定是去參加國宴去了。
是啊,紫鳶纔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和家人呢!除夕之夜,他去陪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桌子上擺滿了糖果、瓜果、乾果,還有各種美味佳餚。那魚是老核桃和小核桃齊力釣上來的,才釣上來,新鮮得很,大得盤子都裝不下了;那臘肉是素馨親手醃製的,方子是獨家秘製,她的手藝好得很;那野味是北玄蔘打來的,是山裡最正宗的野味,大戶人家千金都買不來。
可我卻吃不下去,心裡空空的,很失落。
那時篝火已經燃起來了,孩子們拉過我圍着篝火跳舞唱歌,我有些心不在焉,卻不願掃了他們的興致,只好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來。
跳過舞,夜已經很深了,大家圍坐在一起,點起蠟燭和油燈,邊吃着瓜果邊閒聊,等着辭舊迎新的時刻。
終於,子時過了。那些已經有些瞌睡的孩子立刻來了精神,因爲馬上就可以燃放爆竹了!
“嗶嗶叭叭”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地迴響在天際,彷彿可以驅盡一切過往的陰霾。
除舊迎新,這不就是新年的意義嗎?
膽子大的男孩子都爭着搶着去放爆竹,膽子小的男孩子則站在後面拍手叫好。女孩子都尖叫着用手指堵着耳朵,躲進素馨的懷抱。
很快,爆竹就放完了。
大家都悻悻地回去了。
我卻站在原地不動,呆呆地望着剛剛還被爆竹點亮的夜空。
“回去吧,方休。今晚,他應該不會來了。”素馨勸道。
“你去吧,我只是想守夜。”
“那好,注意身體,不要在冷風裡站得太久。”
“嗯。”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聽說,除夕之夜通宵守夜,象徵着把一切邪瘟病疫驅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如果這是真的,即使在冷風裡站上一個晚上又有何不可呢?
我感覺到有一隻小手扯了扯我的衣襟,回過頭去,見是小核桃。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手中一件厚厚的披風交給我,然後轉身離去。
想不到,最懂我心意的竟然是一個小孩。
所有人都走了,喧鬧過後,分外清寂。
我走到梧桐樹下,橫起玉笛,對着涼夜輕吹。
“皎皎殘輪掩泣珏,倚邊斜映靜湖臺。湖月仍照離人影,只將人影徒成單。羌管悠悠長亭晚,懷舊無尋復聞笛。梧桐子落無花詢,毋覓當歸空消瘦。風盈翠簾清宵半,冷羅衫涼在心頭。”
正吹到傷心處,我忽覺有人扳過我的肩膀,我有些措手不及,還未看清那人的面孔便被推到梧桐樹的樹幹上,一個溫熱的雙脣便吻了上來,鋪天蓋地,無從躲避……那樣深情纏綿的吻,讓人忍不住跟隨,大腦片刻空白。
那人吻了我的脣,似乎還不盡興,又吻上我的脖頸。我的意識恢復清醒,突然很憤怒,一把將他推開。
眼前的他一頭大汗,氣喘吁吁,口中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看見他的樣子,我的心又突然軟下來,口中卻道,“既然晚了,又何必要來呢?”
“因爲我知道如果我不來,某人就要在冷風裡站一個晚上了。”將軍眸子閃亮。
“可這又跟當朝駙馬有什麼關係呢?”
“好了好了,不許再生氣了,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了?”將軍從懷中摸出一個牛皮紙包着的東西,打開來,“過年了,怎麼能不吃餃子呢?我不在,肯定沒吃好吧!”
別說,此刻我還真餓了。跟什麼作對都不能跟美食作對啊!我一把奪過來,大口吃起來,“看在你賠禮道歉這麼有誠意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了!”
“喂,慢點吃,大年夜噎住了可不吉利……唉——還是這麼性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