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例行的最後的一場比試是自由比試,任何人想挑戰任何人都可以。
厲天說完後退下擂臺,寧夜寒輕笑一聲,我還沒有回過神,他已飛身而下,白色衣襬劃過我的眼前,優雅完美的弧度。
他手中的是蒼玉劍,劍身通體晶瑩雪亮,泛着如玉一樣的溫潤光澤,卻鋒利異常,寒氣逼人,乃是四大名劍之一,我已很久沒有見他用過。
劍如主人。
他一挑眉,對閣樓上高喊道:“首領閣下,不如我們來打個賭,我輸了,請如煙再爲大家彈奏一曲,若我贏了,請首領閣下告知尊姓大名。”
一道黑影躍下,停在他對面,沙啞的聲音響起:“若我贏了,如煙歸我。”
我的心一緊。
寧夜寒的笑容僵了一下,最後還是答:“好。”
我想,他肯定是有信心,不會輸的。
閣樓中安靜無比,衆人皆屏息凝神期待着擂臺上這世間罕有的高手對決。
沒有過多的言語,天煞孤芳首領亮出武器,乃是一條長鞭,約莫有七尺長,看上去像是由一節一節的玄鐵所制,每一節上皆有兩根倒刺,寒光凜然。
兩人同時躍起,一白一黑,纏鬥一起。
出招迅捷,快得令人看不清手法招式,只見白影和黑影糾纏在一起,忽分忽合,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不絕於耳。
我看得緊張,擔心他的走火入魔會突然發作,因太投入而沒發現一個人走近。
“如煙姐姐。”那人輕輕拍了我一下,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厲悅音。
她俏皮地笑笑:“以前跟姐姐有些誤會,今天特地來道歉。”
我笑了笑:“不用。”
她走到雕欄前與我並肩,問:“如煙姐姐說誰會贏?”
我搖搖頭:“不知道。”
轉眼已過近百招,雙方還是僵持不下。
“如煙姐姐肯定希望寧門主贏吧,如煙姐姐喜歡的人是寧門主吧。”
“你看得出來?”我覺得阿城不會告訴她。
“如煙姐姐看寧門主的眼神很特殊,就是那種很喜歡很喜歡的眼神啦,很明顯啊。”
我淡笑不語,這種眼神不明顯,只是對於處於相同境地的人來說,這種眼神真的太好辨別,因爲就是自己的親身經歷。
此刻,一鞭橫掃過去,寧夜寒翻身躲過,玄鐵製的長鞭狠狠打在黑石擂臺上,竟砸出一條深深的溝壑,閣樓上響起一陣驚呼。
“如煙姐姐知道
……洛城爲什麼要回京城麼?”
我轉過頭看她,她望着樓下的擂臺,沉靜地與我第一次見的那個少女根本不像同一個人,左眼角下那顆鮮紅的淚痣都顯得格外落寞。
情傷於所有人都是一樣,陷於情劫的人周邊的空氣都是一樣傷感的味道。
“他的身份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普通,我都知道……我相信他,可是如果我不問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問:“何苦?”
“如煙姐姐還要去勸別人麼?”
是啊,連我自己都聽不進勸。
“告訴我吧,求求你。”厲悅音轉過頭看着我,眼裡沒有過多的請求,而是一種脆弱,彷彿如果我不答應的話,她就會如琉璃一樣碎掉。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糾纏了他整整兩年的時間,他真的很好,照顧我很多,我知道自己很任性……可從我與他表明心事他就開始躲着我。”
“見到你第一眼,我的自信第一次被打敗。你的確美得無人可比,我貌不及你,也說不動你。”
“但我不想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昨天,我是真的下了決心的……多虧寧門主出面。”
寧夜寒偏鋒刺出一劍,天煞孤芳首領旋身躲過並揮出一擊,玄鐵製的長鞭與蒼玉劍碰撞到一起,“錚”的一聲比刮弦的聲音還要刺耳。
“聽他說,你們認識很多年了……你也不希望他難過吧?你是他最愛的人,我是最愛他的人。你對他滿心愧疚,也想找一個真心的人陪他不是麼?我難道不是最合適的人選麼?”
她也夠癡心。
“他本名洛煜城。”我望着樓下,“當年的戰神,辰帝的親弟弟,襄親王殿下。”
厲悅音沉默了。
兩條激戰的身影突然分開分別立於擂臺兩角,蒼玉劍和那玄鐵製的長鞭上都沾了鮮血,天煞孤芳首領右腿中了一劍,黑袍被劃開,一道血口赫然醒目。寧夜寒的則是左臂被刮開一道血口,倒刺比劍刃還要兇惡,太遠看不清傷口的情況,只看見鮮血滲了出來,白衣被染紅,就像紅梅開在雪地裡。
寧夜寒突然笑了,說:“好鞭法,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傷到我了。”說着身形已如鬼魅一般向前衝,兩人重新戰到一處。
“你就是當年的準襄王妃,嫣兒?”厲悅音突然輕聲問。
“是。”我答。
她苦笑道:“我越來越沒有信心了。”
“阿城是一個心軟的人。”
“可對有些事,他就是死心眼。”
我輕笑,不置可否。
“我二哥託我約如煙姐姐呢。”厲悅音從桌上端了一盤紅豆糕,遞到我面前,“如煙姐姐,那天我沒騙你,我二哥就是個花花公子,四處沾花惹
草的,是個女的就去勾搭,切。”
我微微一笑,將紅豆糕推回去:“我不吃這麼膩的東西。”
“我喜歡甜食。”厲悅音滿不在乎地拿了一個塞到嘴裡。
擂臺上兩個人的動作似乎更快了,我已經有點跟不上,分不清誰處於優勢誰處於劣勢,一會劍影一會鞭影,激盪的內力閣樓中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你準備去京城尋阿城麼?”我問。
“當然,這次我說什麼都不會再讓他把我甩掉!”
“京城朝廷里正在內戰,你去了也許會被連累。”
“我纔不怕,我的武功其實還是不差的!也正好看看他到底在不在乎我,哪怕是……一點點。”
“有你在他身邊,我很放心。”我溫和地笑着。
下面已到了最後一回合,一個閃擊,長鞭正要揮出,蒼玉劍已抵在他的脖頸處,一滴血,滴落。
寧夜寒,險勝一招。
陰柔俊美的面容上浮出一絲笑容,如一隻狡猾的雪狐:“首領閣下,你輸了。”
我終於鬆了口氣。
黑袍人收起長鞭,寧夜寒順勢收起蒼玉劍,沙啞的聲音道:“索陽鏌。”然後轉身走出明月閣,後面一羣天煞孤芳的黑袍人跟了上去。
寧夜寒笑容未變。
我一怔,索陽世家的那個“索陽”麼……
回到院子,我爲寧夜寒處理傷口。這傷勢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傷口極不整齊,血肉外翻,血肉模糊。我用小刀切掉碎肉,寧夜寒臉色蒼白,卻還在淡淡笑着,沒有痛呼一聲。
淡淡的笑容,彷彿是他天生就刻在臉上的表情。
“明天就回天山。”
“可是還沒有把紅樓引出來。”我想聊天或許能轉移他的注意力,幫他緩解一些疼痛。
“這次他們不會出來了,慕卿報了信。”
“爲什麼?”
“現在我不想說,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輕輕“嗯”了一聲,同時快速處理好了傷口,再塗上冉慕卿親自配的金創藥,用繃帶緊緊地纏住幾圈。
小若用木盆盛了清水端進來,我轉身去洗淨手上的血跡。
身後,傳來他少有用的深沉的語調:“如煙,你要相信我。”
我擡起頭,面前的銅鏡裡映出他的身影,他半臥在榻上,受傷的左臂搭在腰上,衣襟隨意散開,露出大片白皙如雪的皮膚。此時只着一件單衣,更顯出他相對一個武林高手來說略爲單薄的身材。
我扯下方巾擦乾手上的水漬,轉過身,面對他。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他眼底涌動着不知名的複雜情緒,就像一個在噩夢中怎麼也掙不脫的人。
我說:“我相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