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戶的時候，我才發現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濃墨重彩在江南的亭臺樓閣綠樹掩映裡永遠難見，小橋迂迴，雕廊影壁，見到的總是委婉細膩的柔美晚照。
這裡，大漠孤煙，夕陽一覽無餘。赤赭色的山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那種壯麗強烈的美讓人心醉到震撼。
這是一個兩層樓的四合小院，正對的窗戶也能看見院子裡的景象。各色商賈來來走走，馬前馬後。院子裡幾個人正牽着一隻黑白毛的山羊。羊睜着驚恐的眼睛咩咩叫，許是知道自己即將的厄運，哭得很傷心。我不敢看這樣殘忍的殺戮，儘管知道有些牲畜的命運自古如此，我還是不能接受。
人，有時候就是很矯情。若是不能夠接受殘殺，那麼，不吃羊肉也好。可是，我吃。
我關上窗戶，將那條駝色的圍巾打開，正如我所想的那樣，圍巾又寬又長，我將圍巾從頭開始像阿拉伯姑娘那樣將自己圍起來。半個身子包在溫暖的駝色裡，除了額前的黑髮和黑亮的眉眼，什麼都看不到。
“紫苑，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可好？”我高聲叫着紫苑，我發覺，我的呼喚是歡快而雀躍的。
“哎，哎，姐姐，我就來，就來！”紫苑在樓下應着，聽得出，這小妮子也高興得很。
等到紫苑將漿洗好的衣裙帶上來的時候，見我這個樣子，眼睛都睜圓了。
“姐，這是你麼？圍巾也可以這麼圍？天哪！太，太不可思議了！”紫苑放下衣裳，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姐，你不像是中原人。真的不像哦！你就是公主，波斯國天竺國的公主！我也要像你這樣圍起來……”紫苑快活地將那條酒紅色的羊毛圍巾圍在身上，滿含期待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如果那一刻有相機，我一定要把她美麗的樣子就這樣永遠定格。她是那麼美，嬌俏的小臉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那雙閃着狡黠聰慧的眼睛裡，黑白分明，水波盈盈。她的美是率真可愛的，是毫無雜質美好單純的。若把女子的美都比作花的話，那麼，她就是那朵水中盛開的彩蓮，荷葉田田，卷香風，十里珠簾。
“姐，你傻啦！咱們走吧……”紫苑拉着我的手，三步一跳的下了樓。
院子裡，那隻羊早已被剝了皮，血淋淋的場面讓我們不忍目睹。想快步走過去，冷不防被一個人握住了手腕。
“薔薇，你們要去哪裡？身子纔剛強些別又吹了風……”羅廷君有力地大手握得我有些疼，我微一簇眉，他趕緊鬆了手。
“我想和紫苑出去走走，沒事的，就外面轉轉。放心好啦……”我小聲說着，懇求的望着他，我知道他會不忍。
“就是就是，姐姐和我出去走走就好。還有啊，大哥，你說，我們這樣子像不像異國的公主？”紫苑憨態可掬，衝羅廷君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羅廷君侷促的擦了擦手，看着我，終還是不忍心拒絕。
“就是因爲你們太搶眼，纔會不
放心。不過，也怕你被憋悶壞了。”羅廷君朝大門口招呼道：“虎子，你陪兩位小姐去街上走走。若有什麼事，暗號照舊。切記要保護她們的安全，尤其是薔薇姑娘。”虎子在羅廷君面前頻頻點頭，餘光很快的在我臉上掠過。
“幹嘛尤其特別是姐姐，難道我就不需要保護了嗎？”紫苑把擋在鼻子上的圍巾扯下來，假裝生氣的說道。
“你這丫頭！你不是會武功嗎？你也有保護薔薇的責任。”羅廷君笑着，大聲卻堅決地不容置疑。
我們兩個嬉笑着出了大門，紫苑左搖搖右晃晃，悄悄對我說：“我猜我大哥一定在看着姐姐，姐姐你信不信？”
我咬了咬下脣，一抹異樣的情愫在心頭漾起，假裝的搖了搖頭。
不是不想看，也不是不知道，怕只怕負擔不起他的深情。
“嘿……大哥！羞羞羞……”紫苑衝着身後羅廷君失神的雙眼使勁吐了吐舌頭，羅廷君訕笑着慌忙躲閃開。
牆外，駝鈴陣陣。街邊的商販雖不是江南店鋪那樣羅列有致，倒也錯落安然，吆喝聲不斷。
“瞧一瞧，看一看哦，上好的胭脂水粉啊！姑娘，買一盒吧！”賣水粉的大叔戴着白色的小帽直朝我們吆喝，隨着我們的腳步轉着身子。
街上不是沒有女人，只是，像我們這樣把大半個身子遮住的好像沒一個。
過路的，賣菜的，賣瓷器鐵器的，賣大餅的，看見我們都睜大了眼睛，甚至有的還竊竊私語，那面上的表情好似在談論我們。紫苑掩面而笑，古今都一樣，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眼光，那些不乏豔羨的喜歡的眼光。
“姑娘，看姑娘面生得很，是過來做生意還是探親的？有沒有住的地方？要不，到小店去吧！我們小店乾淨雅緻，保證二位姑娘您滿意。姑娘，意下如何啊？”一個面色黃白的男人直朝我們點頭哈腰，甚是熱情。
我本能的拉了拉紫苑的衣袖，往回拽。這一路惹了太多麻煩，我真是怕了。
紫苑本想說話，被我拽着歪着頭往回走。
“姐，我知道那人不是好人。不過，我纔不怕他……我們不搭理就好嘛！”紫苑大力的甩着衣袖，滿不在乎。
“二位姑娘，姑娘，不遠的，就隨我……”沒想到那個男人竟會跟着來，我們同時回頭。
幾乎是在我們回頭的當口，虎子像一座鐵塔一樣擋在了我們的面前。“這兩位姑娘已有住處，我想，這位爺想來該知道李明大人府上吧！”虎子亮了亮手裡的牌符，那個人像是見了鬼一般立刻沒了蹤影。
“嘿，虎子哥，你行啊！還沒等亮出武功，那人就不見了啊！真好，真好！”紫苑拍着手跳將起來，高興地手舞足蹈。
虎子憨憨的摸着後腦勺，“不是啊，不是啊，大小姐。不是啊……”
風，吹來冷冷寒意，我裹緊了身上的圍巾披風。漫漫黃沙無盡處，道不盡的蒼涼。古道西
風，夕陽西下。遠山的赤紅讓人目眩神迷，我想起了火焰山。想起了紫霞仙子的那匹驢子，還有她叮噹作響的手鈴和駕着五彩祥雲的至尊寶。
我承認，有的時候，我的思維有些混亂。可是，我真的想知道：我那駕着五彩祥雲的愛人，他會在哪兒呢？
遠處，小鎮城外，煙霧升騰。如雷聲滾滾，似有千軍萬馬踏蹄而來。
兩騎軍爺頭前帶路，鑼聲大作。
“讓開，讓開！軍馬踩踏，避讓不及！所有人等快讓開！”煙塵滾滾，大隊的人馬已漸進入城。
我和紫苑趕緊靠邊站定，難道又有什麼戰事？想來這接近邊關，就算是迎守也算正常吧！不知爲何，我突然想起我那曾經升爲將軍的夫君左梟雄，不知他在何方，現如今可安好？
緊了緊圍巾，拉起紫苑的小手，我有些擔心。“紫苑，咱們還是回去吧！街上太亂了……”
“恩，回吧，姐姐。”紫苑這時候也很是乖巧聽話，畢竟，少惹些麻煩爲好，這裡終歸是人地生疏，他鄉別處。
馬蹄聲很快地自身後而來，“快閃開！”有人惡狠狠地叫嚷。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在心中暗想。卻彷彿有種神秘而熟悉的力量近至眼前，我不由得轉回頭。
炫白的戰馬，火紅的戰袍，一柄長劍在手，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卓爾不羣。
是他，真的是他？
習慣了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拼殺，習慣了冷月黃沙孤獨晚霞，更習慣了在夢裡幾度與她纏綿牀榻。醒來，她去了哪裡，又身在何方？
左梟雄漫無目的目光所及，這雍城是熟悉的，熟悉到每個店鋪每個商販每戶人家。甚或是街市上的行人似乎都是看過的。
一剎那，只是一剎那，那雙眼睛多像她！
“籲……”左梟雄喝住了戰馬，那匹跟着他行走戰場的白色寶馬。
披着駝色圍巾的姑娘爲何那麼像語嫣，是她麼？她怎麼會在這裡？
“將軍，您這是……”一個小廝模樣的兵士，牽過馬，問向直直朝前走，目光如炬的左梟雄。
“在此等候，本帥去去就來。”
這是雍城最好的客棧“福來客舍”裡面定是剛殺了羊，地上還是一片血污，一塊羊皮掛在架子上。
“語嫣，是你嗎？”左梟雄忍不住朝那個倩影喊道。
只這一聲，我的心就痛得皺在了一起。微微震了肩，可我終究還是沒回頭。
“薔薇，你們回來了。羊肉就要煮好了，趕緊上樓去吧！天也快黑了……”羅廷君見了我們，眼睛立時亮了！高興地搭過我們的肩頭。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爲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原來她不是語嫣，可是，爲何她那麼像我的語嫣？
左梟雄又不死心的再次回頭，推開屋門，那位姑娘茜紅的衣裙一閃，便尋不見……
（本章完）